说起来,他不止认识褚寒峰,而且还森*晚*整*理跟褚寒峰同吃同住过大半年。

  当时他老爹余征祥好不容易结束多年的单身生活,结识了曾在上世纪被誉为影坛传奇的宋非晚,后来二人关系渐密,余征祥便领着他同宋非晚见了一面。

  岁月仿佛尤其宽容,没在这位息影女明星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明艳动人的大美人。若不是曾听余征祥提过,余丞也不会想到对方还有一位十五岁大的儿子。

  那日他到场的时候,对方人已经到齐了,而那少年人恰好坐在餐厅的暖色灯光下,明暗交杂间显得眉眼格外分明深邃,连乌沉的瞳仁都在散漫光晕下如缀朗星,眼眸翕张望过来的刹那像打了一层滤镜,多了几分本没有的温度,给人一种温和可亲的错觉。

  那也是余丞第一次见到褚寒峰。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目光从宋非晚的脸上悄悄划至旁边的清瘦身影,多打量了几眼。

  虽然比不上如今的劲瘦挺拔,但那时褚寒峰的个子已经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挑了,单薄却不孱弱,少年人独有的瘦削有种十分特别的清贵感。

  然后他没忍住,隔着口罩,打了个喷嚏。

  或许是前一日着凉引起的低烧还没完全退去,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塞了鼻子,余丞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连带着喉咙都在发烫。

  后来与褚寒峰相处时间渐长,他以为自己当时是一见钟情。

  现在重新想想,大概也只是单纯的感冒罢了。

  就像这会儿。

  一个礼拜前因为泡冷水引起的感冒还没好全,余丞眼瞅着跟前脸比他更臭的钟坤,也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对方深吸一口气,将余丞自上到下观察了一遍,嗤之以鼻道:“究竟你是总经理还是我是总经理,之前无法无天也就算了,现在直接闯我办公室来跟我讨价还价,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余丞身姿舒展地坐在钟坤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与之回视,哂道:“你说的有办法,就是晾着我几天,接着继续让我参加节目?”

  这语气轻蔑,就差在结尾补上一声“小垃圾”。

  钟坤差点没被气出心梗。

  本以为余丞那日的态度是准备向自己低头了,所以才稍微给了对方一点好处,不成想还是这么横。

  思考须臾,登时了然:“不愧是傍上了富二代的人,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说着,钟坤掠过余丞的脸侧瞅了眼紧关的办公室门,讥诮道:“不就是裴彦嘛,一个家里搞餐饮会所的能有多大能耐,如今得罪了人也得意不了多久,稍不注意怕是也没能耐管你了。”

  余丞的眉梢微微一跳。

  捕捉到这个细节,钟坤搭在身前的双手轻轻敲了下桌面,愉快地笑开了:“我早说过了,要不是你当时拒绝我,不识好歹,如今坐在佟时位置上的人,不就是你吗?”

  陷入短暂沉思的余丞撩起眼皮,回味过来钟坤说了什么,骤然乐了。

  “想不到你对我的执念还挺深?”

  “你——”

  “怎么,调查我这么久,只查出一个裴彦来?”

  余丞将胳膊肘支在座椅扶手上,慢悠悠拿指尖揉了下耳骨,随即干脆懒洋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过去:“不过不好意思,我对快四十岁的油腻老男人不感兴趣,毕竟双方有来有往的总得图点什么吧,裴家少爷虽然不靠谱,但脸跟身材还算过得去,至于钟总你……”

  “图你年纪大、嘴巴臭,图你撑不了两分钟么?”

  办公室内猝不及防“哐当”一记声响!

  “钟总,您没事吧?!”

  门外候着的助理连忙开门查看,险些被飞起的钢笔戳中脑门!

  “给我滚出去!”

  钟坤脸色通红,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吼:“余丞,说你不知好歹你还拽上了!多少人排着队伺候我,要不是我之前看中你这张脸放过了你,你以为你能猖狂到现在吗?!”

  余丞还坐在位置上没动,自下而上望去的神色愈发散漫,偏偏眼尾又微微往下压了压,带着天然的无辜感:“钟总别气啊,这么隐私的事情我可不知道,都是你家佟时小宝贝讲的,跟我无关。”

  钟坤怒不可遏地瞪着面前这张脸,额角青筋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动着。

  他第一眼见到余丞的时候,就觉得这张脸好看。

  确实好看,好看到足以在娱乐圈中排得上名号,即使不过多营销,也能在审美挑剔的网友眼里留下深刻印象,轻易引出话题度来。

  而事实证明,余丞确实仅凭一张照片就进入了大众视野,虽然蹭了不少褚寒峰的热度,但余丞不排斥与褚寒峰捆绑在一起,他们便也乐意借着东风赚得盆满钵盂,轻而易举就将余丞给推出去了。

  况且余丞这股独有的嚣张气焰,在他看来也是鲜有的。

  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往上爬,有背景的自然不可一世,顺风顺水也乐意维持好表面上的客套;

  至于没有背景的那些……

  点头哈腰的不计其数,只要他愿意抛出橄榄枝,各个都洗干净了往他房里凑,玩得更开的也不是没有。

  余丞反而成了特例。

  油盐不进也就算了,他拿好资源哄着劝着,反而遭了冷眼。

  原本想着,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可一时新鲜的见色起意,再怎么吸引也抵不过这样恶劣、鄙夷的轻蔑。

  余丞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懒得再耐着性子自讨没趣。

  尤其是这会儿还扯上了佟时。

  在他看来,那么多人里面,佟时是长得秀气漂亮中,最听话的一个。

  钟坤咬牙切齿,觉得自己的全身血液流动都在愤怒下加快:“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这种小伎俩我见多了,别以为……”

  “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余丞扭头一瞥身后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助理,在对方急匆匆退出门之前,率先开口:“你大腿内侧是不是有一块黑色的胎记,佟时说配上满身肥肉他觉得很恶心。”

  “余丞,你闭嘴!”

  钟坤一时间只觉得有热气直冲头顶,有一瞬间甚至想直接掀桌子:“你别忘了你的合约还在我的手里,要不然乖乖交出十倍违约金滚蛋,要不然就等着被公司雪藏,咱们等着瞧,到时候走投无路我看你还不是得低声下气来求我!”

  “行,后续你再敢给我一个资源,你就是狗儿子。”

  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余丞满意起身,哼着歌离开。

  果然当条咸鱼也很不容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余丞想起梦里的那些露骨照片,就直反胃。

  按照那本买股文的走向,钟坤虽然不敢贸然对褚寒峰下手,但天性使然,等瞧见明月一般的人站在自己跟前,还是会忍不住遐思,甚至在事后私下与同僚调侃几句。

  谁知这轻挑话落入钟坤的顶头上司,新总裁的耳里。

  接手公司不久的新总裁忙得很,手下资产、企业千千万,压根没时间来为其中一家小公司多费心神,若不是平日里与褚寒峰私交甚密,怕不是也只当耳旁风吹了便是。

  可偏偏那黄腔里的主人公是褚寒峰。

  不出半日,佟时也跟着一起被连累,彼此纠缠交叠的不雅照流出,传遍整个网络,哪怕是后来全网清理,不少人也偷偷留了几份私藏。

  没隔几天,钟坤就因为作风问题被公司辞退,就此退出炮灰行列。

  ……

  要不是依稀对梦里的那些照片有点印象,余丞也不会知道钟坤在隐秘位置还有个胎记。

  所以才突然生出试探的心思。

  看钟坤的反应,应该是没错。

  梦里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

  稍微理清楚思路,余丞顿时有些后怕。

  果然,梦里那些冷眼与嫌恶、以及最后的羞辱折磨,也都是真的……

  那种被人按进水里的濒死感过于真实,哪怕是从梦里清醒后,也感同身受。

  犹如隔着上辈子的时空岁月,每回想起来都令人窒息不已。

  余丞也是在这时才真正认清楚,他跟褚寒峰是半点可能都没有。

  飞蛾扑火实在是没有必要,所有一切确实是他自作自受。

  就像十四岁那年,他因为打架进了派出所,被口头教育了很久:

  人生路长,稍有不慎走上歧途,就得自食其果。

  那会儿余征祥忙着打造自己的商业大国,根本没心思管他。

  他还记得那天夜色深重,周围人陆续被监护人领走,只有他还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无所事事地盯着墙上的挂钟出神。

  看守他的民警估计也等得不耐烦了,拿座机再三拨了好几通电话。

  昏昏欲睡间,他突然就看见了褚寒峰。

  那人的发梢与外套都沾染上了浓稠夜色里的凉气,带着寒冬腊月时节冷露与飞雪的气息,连眼神都比平时来得沉。

  其实那种感觉很神奇。

  十多岁的少年还处于中二期,总容易沉浸在悲伤成河的忧郁里,哪怕是被余征祥忙于事业所忽略,他也能生出许许多多的怨气来。

  可在褚寒峰出现的那一刻,那深重埋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下意识起身想走过去,又回过神来,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实在是很丢人。

  潜意识里,他不想在褚寒峰面前丢人。

  所以转身想跑,又被褚寒峰揪着后背领子给拎回来。

  在初见褚寒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很少跟褚寒峰说话。

  那是第一次,他们近距离接触。

  褚寒峰冷着脸帮他上伤药,微垂眉眼间都像是还裹挟着丝丝寒霜,可莫名其妙,余丞觉得心里头暖乎乎的。

  所以在此之后,他总是有意或无意地想与褚寒峰亲近。

  余征祥也有意拉进他们俩的关系,索性在出差时常常把他托付给褚寒峰照顾。

  一直到——

  裴彦的生日那天,他在KTV包厢玩疯了,喝了不少酒。

  也是褚寒峰来接的人。

  褚寒峰在街边的霓虹彩光下等他,被脚下发飘且满是酒味的自己扑了个满怀。

  余丞的酒量一向算不上好,以致于那天的记忆也模糊到不行。

  除了大街上交相辉映的灯火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最清晰的居然是褚寒峰半搂着他推开房间门后,那大片安静宁和的如墨夜幕,以及……

  少年人下颔与脖颈间轮廓分明的线条和凸起的喉结。

  他和褚寒峰都没有开灯。

  幽暗的环境带来某种晦涩隐秘感,估计是被上头的酒劲所蛊惑,他的指尖轻轻抵上褚寒峰的喉结,感受到对方那一小块稍稍滑动了一下,被褚寒峰低声斥了一句:“别乱动。”

  他大概是脑子不够清楚,恶劣回:“不然你碰回来?”

  对方薄唇紧抿,他便在这昏暗夜色中,含糊不清地咕哝:“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余丞记得自己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或许是再冷情的君子也被他吓得不轻,褚寒峰竟猝不及防失了力,反而被他踉跄一下,拽着一起倒在床上。

  空气突然凝滞了四五秒,哪怕是窗外呼啸的北风与枝丫乱晃的常青树,也在那一刻陡然安静下来。

  褚寒峰的手肘就撑在他的耳侧,眼前漆黑一片,唯有交错的鼻息比酒意更令人上头到不行。

  他感受到褚寒峰的呼吸拂过他的鼻尖,落在他翕张的眼睫稍处。

  近在咫尺。

  只要他稍微抬一抬下巴,就能碰到对方的嘴角。

  “哪种喜欢?”

  默了半晌,褚寒峰稍微偏了下脑袋,灼人的气息几乎贴着他的唇缝又轻又缓地飘过来。

  他听见褚寒峰嗤笑问:“如果他俩真结了婚,你以为你得叫我什么?”

  余丞登时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怎么会不知道……

  毕竟宋非晚早早就提醒过,褚寒峰大他一岁,以后可以直接喊“哥哥”就好。

  一点都不好。

  事后他一度羞愧到不行,甚至面对被他调戏的褚寒峰,余丞都没敢再拿正眼去瞧。

  只是世事难料,后来余征祥与宋非晚的好事没成,和平分手。

  他贼心不改,还问过一次褚寒峰,能不能继续喜欢他,终究没能得到褚寒峰的回应。

  仔细想来,褚寒峰那天三更半夜冒着风雪来派出所领人,他一度神经质地认为对方的出现是来拯救自己的。

  可哪里是什么拯救。

  明明就是错误的开始,罪孽的根源!

  既然是错误,就得修正。

  只有怨种才会重蹈覆辙。

  他绝对不能再做那个怨种!

  他要去过美丽新生活!

  余丞如此想,脚步更是轻快,健步如飞。

  不远处,褚寒峰漠然俯睨窗外,看着余丞站在路边打车,扬长而去。

  身旁人瞧了眼空无一人的公司楼下,重新将视线落在褚寒峰脸侧,忍俊不禁道:“我听说他刚跟钟坤吵了一架,差点把姓钟的气出脑溢血,连人家身上哪处有胎记都知道,本事倒不小。”

  褚寒峰眉头微不可见地蹙紧,收回眼冷冷看过去。

  那人非但没闭嘴,反而兴趣浓重:“就凭佟时的胆子,可不敢跟人讲这些。”

  褚寒峰冷漠评价:“薛济,你话太多了。”

  被唤作薛济的那位笑吟吟往老板椅上一坐,椅子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稍微往后溜了半寸,正好让人伸直大长腿,皮鞋尖轻轻碰了下褚寒峰的脚,毫不留情戳破道:“怎么,觉得我冒犯了你那异父异母的弟弟,不高兴了?”

  褚寒峰扫他一眼,没答。

  “还是不喜欢跟人聊起他?”薛济笑问,“说起来,你就这么讨厌你这有名无实的弟弟?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冷眼旁观呢?”

  “当初怂恿我收购公司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想替余征祥照顾他宝贝儿子,结果没想到是来看笑话的……”薛济摸了摸下巴,“啧,如今余征祥资金回笼困难,正为了那一块破地发愁,你倒好,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忒不是人。”

  “你到底是讨厌余征祥,还是讨厌余征祥的儿子啊?”

  在对方说得口干舌燥,端起咖啡杯的空档,褚寒峰终于舍得施舍零星几个字的回答:“都差不多。”

  薛济:“嗯?”

  薛济一口没喝到,又立马放下杯子,好奇道:“对了,你昨晚上去夜店了?”

  褚寒峰的脸色更冷。

  薛济问:“你不是去见你爷爷了么?”

  薛济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听说老爷子寿宴好大的排场,不瞒你说,我也想坐坐那辆某旗L5,插旗的那种。”

  “走了,”褚寒峰插话,“还有事。”

  “这就走了?”薛济起身送客,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褚寒峰的脸上打了个圈,“你还没跟我说,那档综艺究竟接还是不接啊?你给我句准话,我也能帮你弟弟早做安排不是?”

  “闭上你的嘴。”

  褚寒峰脚步不停,头也不回拉开门:“我跟他没这种关系。”

  “也是,以前那小子每回打电话喊你哥哥,我都觉得是在喊情哥哥,”薛济注视着褚寒峰的背影,慢条斯理道,“亏你还藏着掖着不许人瞧,学人家金屋藏娇不成?”

  不等话音落下,门“哐”的一声关紧。

  褚寒峰走进总裁办的专用电梯,毫无缘由想起昨晚裴家那小子跟上来,好言好语说要向褚家赔礼道歉,道出来的人名他压根不认识也记不清。

  不知道是褚世华的哪个私生子,在外头狐假虎威猖狂的很。

  “我要晓得他是褚家的人,肯定不会跟人因为一点小事就打起来,不就是一顿酒钱挂个账的事,请了也是请了,”裴彦小心翼翼说,“可我这会场还得开,经不起闹,能不能看在小丞的份上替我说说好话,我已经愁得好几天没睡着觉了。”

  褚寒峰的脸色骤然更冷。

  裴彦连忙改口:“而且余丞也跟我讲了,他保证不会再缠着您,惹您不高兴了。”

  褚寒峰忽然凉凉一瞥:“我看倒不像失眠的样子。”

  毕竟最近还认识了几个俊男靓女,自己不够,还要介绍给别人。

  裴彦:“?”

  裴彦也没想通自己究竟是那句话惹恼了面前这位大佛,忙接话:“也就还过得去,您大人有大量……”

  “我不是乌龟王八蛋吗?”

  褚寒峰语气平淡,可听起来却像是带着刺:“你惹了谁找谁去,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