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部队的名单会上才公布，刚才开会的人可能都还没走到家，高槐这个不算小丁村的人就已经知道了，他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出现在革委会门口？是路过，还是想打探什么？
可他为什么打探呢？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槐被他问得一愣，很快又恢复常态，“我怎么会知道，就是猜的，我刚才看到孔令榆被人叫进去了，你不是在等他吗？”
“那你还挺会猜，”米乐改变了主意，又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还猜到了什么？”
高槐错愕，怎么成他问他了？
“你跟孔令榆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从来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其实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知道，他这个人……”高槐强行转移话题。
“你不说我还真没察觉，他这个人怎么了？”米乐好像突然对他的话产生深厚的兴趣，支着下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他这个人，”高槐顿了一下，叹息一声，“孔令榆从小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经常做出很多过激的行为，他一定跟你说他在村里人缘不好是大家看不起他有一半外国血统吧？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观察了一下米乐的表情，看他好像陷入沉思，努力回想的样子，于是继续说下去。
“你想想，哪有可能全村人欺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呢？难道就没有他自己的问题吗？”
“他从小就这样，思想偏激，别人可能一个善意无心的举动，在他看来就是在欺负他，并且从来不在自身上找原因。”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看他小，总是自己一个人玩儿，连家里的兄弟都不理他，觉得他可怜才带着他玩儿。”
“他开始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也都很喜欢他，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高槐叹了声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米乐看到，那里果然有一片几乎要看不见的疤痕。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爆发，现出疯狂失控的一面，我们本来玩得好好的，他一直不声不响，突然拿起一块大石头就砸，谁拉也不停手，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高槐像是到现在还记得那恐怖的回忆，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要知道，我比他大几岁，自然个子也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如果我想伤害他，怎么可能差点被他杀死？”
“从那以后，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个心里充满恶念的变态，只是他还小，又是村长的堂孙，没人敢惹而已。”
米乐面无表情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高槐，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漏洞，最后却对说谎时的淡定表现惊叹不已。
这些话听上去真是有理有据，如果他不是跟孔令榆朝夕相处，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如果他不是上辈子就认识高槐，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鬼东西，是不是也有可能就信了呢？
“我听说你跟他生活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我不信你从来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他现在可能会比小时候更善于伪装，但是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我怕你跟他在一起久了，会重蹈我的覆辙。”
高槐真诚地看着米乐，“你是一个有文化有素质的城里人，如果你想交朋友，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其实真的没必要为了在村里好过一点就委屈求全跟那样的人做朋友。”
他看米乐脸上毫无松动的痕迹，再接再厉道：“你可能也听说过，我爸在县政府做要职，像你这样的人才，一辈子在小丁村当猎户实在太委屈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先让我二叔在村委会给你安排个干事，等有机会，把你调到县里，离开农村……”
“为什么是我呢？”高槐话还没说完，就被米乐打断。
“什么？”
“知青里有文化有素质，读过大学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为什么你愿意帮我呢？”米乐问。
高槐被他问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大概是你跟我女朋友有些像，又跟我那个要好的同学同姓，我对你很有眼缘吧，总之，我不希望你因为天真，轻信人而给自己带来不幸。”
又或者，你只是见不得孔令榆身边有朋友。
米乐的胸腔突然被愤怒填满，因为天真，轻信人给自己带来不幸？说的不正是他前世的父母？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实在太过讽刺。
“更好的选择，是指你吗？”
孔令榆的声音冰冷中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意，突然从身后传来，还没等米乐搞清楚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一记拳头已经重重砸在高槐太阳穴上。
“你他妈也配。”
任何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高槐已经被一拳打得向前扑去，还没落地，就被孔令榆薅着后脖领子拽得后仰倒下。
孔令榆并没罢休，仿佛失控般双眼赤红，骑在他身上又是一拳，高槐的鼻子就喷出血来，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他打第一拳的时候，米乐心里痛快地想：打得好，咋不打死这个狗逼，真到他发现孔令榆没有停下的意思，才慌忙抱住他的腰。
“孔令榆，你要把他打死吗？”
他不拉还好，这一拉，孔令榆好像更加失控了，“你帮他？为什么？因为他能帮你离开农村？”
米乐一愣，他以为孔令榆只是出来找他，凑巧听到了一些，没想到他已经听到那么多了吗？既然他早就出来了，为什么不叫他，而是站在一边偷听呢？
“你他妈说什么鬼话？老子用得着他帮？”
革委会和军分区的人终于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全都跑出来看。
“孔令榆，你他妈干什么呢？你二爷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孔祥耻又惊又怒，米乐还是第一次听到孔家人叫孔令榆大名，“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拉开。”
几个革委会的年轻干事这才反应过来，七八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高槐身上拉开。
高小兰哭着跑过去看堂哥的伤势，高槐却突然爆笑起来。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回你信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就是这么突然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