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美玲第二天又给夏夏来了一通电话,哭着说弟弟的情况非常不好,只怕是快不行了,让夏夏尽快回来。

  越前伦子神情凝重地立刻为夏夏订了机票,越前龙马一直送到她过了安检才离开。

  坐在飞机上时,夏夏想到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篇分析。

  据说,越是被父母忽视的孩子,在长大后反而对父母越孝顺。他们心理上的缺陷,会让他们试图通过表现自己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加优秀,来获得父母不曾给予的关注。

  他们可悲地没有意识到,父母的心就是偏的,和他们是否优秀无关。

  她呢?

  夏夏迷茫地躺在小床上,思考着自己如今的想法。

  她还是很幸运的,妹妹出生后,她被送到了幸村家。没几年,幸村精市便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后来和幸村精市分开,她又遇到了越前龙马。这家伙更是对她好得连越前南次郎都咋舌好几次。

  譬如现在,他比赛赚了不少奖金,他自己来回飞买的都是经济舱,却给她买了商务舱。

  真的比起来,夏夏发现她已经不太需要父母的注意了。

  这种想法,在医院里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空山原野的病远没有空山美玲所说的那般严重,至少不像电话里所说的那般人快没了。

  病房外,透过玻璃,空山原野正在和空山樱玩闹着,病痛让他的身体消瘦了不少,不过人还算有精神。空山樱陪他一起看着小说,看到开心处,两个孩子便团成一团笑得很是天真烂漫。

  身边,空山美玲和空山井正在和医生谈话,三人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放在夏夏的身上。

  夏夏面无表情地听着,病情说得很复杂,可撇去所有无关的内容,精简起来,只有两个字:

  换肾。

  ……换谁的肾?

  当那三人因为夏夏完全不接茬而尴尬地停止交谈后,夏夏才转过身,不去看病房里的弟弟妹妹,对上父母闪烁的目光,平静地问:“既然原野的病情那么紧急,妈妈,你们还没有去做配型吗?”

  空山美玲和空山井哑口无言。

  在夏夏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注视下,空山美玲急切道:“夏夏,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我和你父亲年龄都大了,就算换给了小野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至于你妹妹,她年龄还小,怎么受得住这种手术?”

  夏夏的神情中逐渐涌上了讥讽。

  空山美玲的话语卡住了些许,可她看了眼病房里脆弱的小儿子,咬牙继续道:“夏夏,如果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爸爸妈妈肯定也不会让你去配型……你弟弟等不了了。”

  “哈……”夏夏终于笑出了声。

  等不了了,所以宁愿等两天让她回来配型,自己也不去?

  该说他们真的宠爱他们的小儿子吗?

  “空山夏!你弟弟已经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空山井不可置信地呵斥,“你还有心吗?”

  夏夏没有搭理空山井,在空山井的心中,她本来就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收住了笑,平静得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般,她的眼神淡淡的毫无起伏,失去了属于人类的生机。

  她的语调如同单调的音符:“妈妈,你说樱子年龄小受不住手术,那么我呢?我也才15!”

  “可是你是打网球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

  “你也知道我是打网球的!”夏夏再也压抑不住汹涌而出的怒火,她张大眼睛,顾不上这里是医院,更顾不上这里是重症病房,她愤怒地咆哮,试图将这十几年来受到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你知道身体健康对于职业选手而言有多么重要吗!?你知道我每天的训练量有多大吗!?你知道我的身体要承受多大的负担吗!?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夏夏尖锐道:“教练、搭档、助理、经纪人,甚至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对手!每一个人!都在避免让我的身体受到任何的损伤,想方设法地延长职业选手的网球生涯!而你们——!

  “从小到大,每次都是这样,遇到任何不好的事情,你们想到能牺牲的人,第一个一定是我!凭什么——!?我就那么低贱吗!?我是你们其他两个孩子的人体器官供应吗!?”

  夏夏更恨的是,既然空山美玲和空山井想到让她去配型,那么就说明,她的的确确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为什么!?同样是血脉相连,为什么一定要偏心到如此程度!?

  然而,她质问了那么多,得到的却只有空山井的驳斥:“你的梦想能比你弟弟重要!?不打网球怎么就毁掉你的人生了?我们难道养不起你!?”

  “夏夏。”空山美玲同样哭着说,“只要你愿意帮你弟弟,我们可以给你买房买车,保证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给我买房买车?”夏夏讽笑着反问,“那我问你,等樱子和原野长大,你们会给他们买房买车吗?”

  空山美玲的哭声一下子停住。

  夏夏极尽嘲讽:“他ⓨⓗ们本来就有的东西,我却要交出一颗肾才配拥有。妈妈,你是这个意思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虽然早就有了答案,可真的面对现实时,夏夏还是觉得荒谬极了。

  她的眼眶渐渐地泛上了红,她问:“……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空山美玲睁大眼睛:“夏夏,妈妈和你说过很多次,妈妈是爱你的!爸爸也是爱你的!你为什么总这样想!为什么总觉得爸爸妈妈更偏心你的弟弟妹妹!如果你需要换肾,爸爸妈妈也会想办法为你配型的啊!”

  “比起你说什么,我更相信你做了什么。”面对一脸失望、伤心、不被女儿理解的神色的空山美玲,夏夏只觉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你既然说你不偏心,那么妈妈,我问你,为什么樱子想来东京上学,你们二话不说就全家一起搬过来陪她。为什么没人问一下我想不想搬?如果我不想搬,为什么你们不能陪我住在神奈川,让她每周坐车回家?”

  “因为你的妹妹年龄太小,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而且东京的教育资源比起神奈川更先进,我们也要考虑你弟弟妹妹的未来啊!”

  “那为什么我上学时,你们没想过东京的教育资源更好?为什么你们没为我考虑一下未来?”

  “你是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孩子,爸爸妈妈那时候的确不知道怎么为孩子安排……”空山美玲哭着说,“夏夏,妈妈真的爱你们,对你们三个人是一样的。你知道吗,生你的时候,妈妈难产血崩,病房里都是……”

  “妹妹刚出生的时候。”夏夏打断了她的话,每次她向母亲表达不理解他们的偏心时,她的母亲都会拿难产出来说事,来证明自己的母爱。

  夏夏已经不想再听了。

  “你记得吗?你抱着她,我笑着想去看看妹妹长什么样,你却一把推开了我。你当着你所有朋友的面说,看到我笑就觉得恶心,不想看见我。”

  “妈妈当时心情不好,把不好的情绪转嫁到了你的身上……”

  “那为什么……”夏夏平静地问,“每次你们不好的情绪全部会精准地发泄在我身上,明明樱子和原野也在现场,你们却能控制住不冲着他们呢?”

  夏夏没有质问空山井,因为她家是标准的丧偶式育儿,对于这个陌生人,夏夏对他没有爱更没有恨。

  可是,她爱着她的妈妈,还年幼的时候,她相信过她妈妈所说的“妈妈爱着你们三个”。

  妹妹还未出生时,空山美玲也会将她抱在怀中,温声细语地说,她是妈妈的珍宝,在妈妈的心中,她是唯一。

  而她,天真地自欺欺人地信了。

  妈妈的怀抱真的很温暖,空山美玲每一次亲密地亲着她的侧脸,都是那样地温柔,一如后来樱子和原野所享受的。

  事实证明,她的母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最开始就毫无遮掩的不爱,和伪装起来如同糖果一样剧毒的爱,后者更伤人千倍、万倍。

  空山美玲没有办法回答夏夏这句话,在夏夏的目光下,她终于崩溃地哭出了声。

  夏夏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是在哭发现了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还是在哭她们母女终究是走到了撕破脸的这一步?

  “对不起,夏夏,妈妈知道错了。是妈妈太粗心大意,太疏忽了。你告诉妈妈,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你说,妈妈一定补偿你!”

  夏夏麻木地说:“是吗?好,那你和爸爸现在写个协议,规定之后家里所有东西,我能得到的都要比樱子和原野多。从你们的公司得到的股份必须是他们的1.3倍,还有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只要你写,我就把我的肾给他。”

  病房外一片寂静。

  许久后,空山美玲不可置信地问:“凭什么?妈妈说了你们在妈妈心中是平等的,所有东西也一定会让你们平分,爸爸妈妈怎么能偏心……”

  夏夏想忍住眼泪,可是怎么都忍不住。

  小学时的抛弃、爸爸的殴打、学校的霸凌、长期以来受到的忽视、逼迫她去讨好哥哥和手冢哥……

  桩桩件件一幕幕地涌上心头。

  坏事全部让她一个人承担,精准地砸在她的身上。

  可一旦到了好事,空山美玲这个“疏忽”“粗心”的母亲却能立刻清醒过来,如同一个保护幼崽的母狮,强调着自己的公平,强调着平等与一视同仁。

  什么叫补偿?

  平等的东西叫补偿吗?

  难道不该是额外的、樱子和原野也没有的东西才能叫作补偿吗?

  除非在空山美玲的心中,这个“平等”本来是她空山夏不该有的,是出于“补偿”的心理,才决定施舍给她!

  恶心。

  太恶心了。

  夏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父母罪大恶极吗?

  严格说起来,真的没有。

  他们从未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过她,比起其他真正的刻薄的父母,她的父母好太多太多。

  有时,夏夏宁愿他们对她坏一点,再坏一点,让她从最开始就没有希望;那么她现在也不会那么痛苦。

  进退无门。

  夏夏作出了决定。

  她抬头,和空山井与空山美玲直直地对视。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你们肾的。

  “我也不需要你们的财产,等我能赚钱,我会把你们养我所花的钱还给你们。你们如果想断我的生活费就断了吧,我不会去起诉你们遗弃。

  “你们的钱,我用着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