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西岸【完结】>第76章 一万四千公里

  Carl走后,贺川和江汀没有立刻进病房,站在门口没挪步。贺川盯着Carl的背影看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

  江汀的脑子也很乱,他迫切想和贺川聊聊,拽拽他的贺川的衣角,“在想什么?”

  贺川偏头看着江汀,反手抓住了身旁的手腕,“在想……你出门前问我的问题。”

  江汀回忆了好一会,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贺川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好让彼此的目光能完全袒露在视线下。

  “如果我是螣,我不会害怕,也不会伤害他。”贺川应该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忽然开始回答一小时前的剧本,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坚定,“我会拔光全身有毒的鳞片。”他的喉结动了下,眼睛里是少见的脆弱和迷茫,“再去拥抱他。”

  手术室外有三秒钟的寂静,谁也没再说话。

  “哥。”江汀向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抱一下吧。”

  贺川睁大眼睛,不敢确定江汀的意思,迟迟不敢动。

  眼前的江汀和十几年前的孩子完全重合,带着安慰的笑,温柔地说:“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抱抱。”

  江汀的手心温度很高,抱着贺川时有明显的温差。贺川抖了抖,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过于紧张。江汀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一会脸就像熟了的烤鸭一样红。

  贺川本来只是轻轻的环着,在嗅了两下江汀的脖颈后,忽然收紧双手,紧紧地把江汀摁在怀里。江汀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呼吸,双手被迫搭在贺川肩上,安慰地拍了拍。

  以前的贺川在海底挣扎了一万年,他砍断所有的求救信号来阻止光源的接近。可是江汀是比光源更执着的存在,他如此义无反顾地走向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海底,让贺川看到唯一一束光。

  贺川终于主动走向他。

  不知道抱了多久,江汀觉得腿都有点麻了,轻轻喊了一声“哥”,小声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嗯,”贺川厚颜无耻地说,“但还是想再抱一会。”

  江汀:“……”

  他轻轻咳了声,“我们要进去找邵明辉。”

  贺川摇摇头,“他就在看着我们。”

  江汀:“……”

  两个人进屋时,邵明辉正用一种无奈又欣喜的眼神看着他们,大概是睡久了精神还可以,居然还有力气调笑:“抱够了么。”

  江汀不好意思地喊了声“明辉哥”,然后坐到病床边,问他身体怎么样。

  “还行,有点累。”邵明辉让贺川把自己的病床继续放低,还想继续睡,“你俩回去吧,我这有护工就可以。”

  “我们过会就走。”贺川帮他把被子掖好,“你睡你的。”

  邵明辉没跟他客气,歪头继续睡了。第二天清晨,他渐渐苏醒,江汀扔在家属看护床位上靠着,贺川则坐在床沿边一夜未阖眼。

  邵明辉还是很虚弱,艰难地呼吸着,朝贺川招手。

  贺川赶紧上前,坐在病床边,问他要什么。

  “怎么没回家。”邵明辉有气无力地说,“饿不饿。”

  “不饿。”

  “你不饿,我饿。去找点吃的吧。”

  贺川看了眼时间:“你现在还不能吃太硬的,只能喝流食,输营养液。”

  邵明辉大口喘着气儿:“也行。有点味道就行。”

  贺川说:“那我下去买。”

  这些事以前都是邵明辉的父母帮忙,或者请了护工来做。这回因为情况恶化得很急,贺川决定还是自己看护两天。邵明辉也没跟他客气,这么重的心意多说也是白搭,要是他真能多活几年,今后的日子加倍对人家好才算是报恩。两个人都不矫情,这点兄弟情分,不用放在话头上。

  贺川关门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动作,邵明辉注意到这一点,有点奇怪,偏头一看,发现隔壁床上还靠着个人。江汀睡眠很浅,其实刚刚就醒了,只不过迷迷糊糊地没睁眼,这会完全清醒,跟邵明辉四目相对还有点尴尬。

  “……明辉哥,早上好。”江汀睁开眼,舌头打了个磕绊。

  “你还在呢。”邵明辉冲他点点头,“昨晚忘打招呼了。好久不见。”

  江汀心说咱俩见面次数可不少,但嘴上一点没透风:“好久不见。”

  “上次见你,高中都没毕业,现在都能在舞台上独当一面了。”邵明辉赞许地笑,“长大了。”

  江汀好奇:“你看过我上台?”

  “我倒没有,但是贺川老去。”邵明辉说着,让江汀帮自己把床位升高一些,好坐着。

  江汀本来刚醒,脑子就不太明晰,这会更是转不动,连邵明辉的要求都忘了,要人家又敲了两下床单才反应过来去帮人家调高度,“他……去看过我的演出?”

  折腾了一通,床高终于调舒服了,邵明辉后知后觉道:“你不知道?”

  江汀愣着没说话,邵明辉忽然浑身脱力地倒下去:“完了,他等会可能会把我扔海里。”

  江汀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贺川的消息,又不想做撒谎的坏人,所以把邵明辉的问题模糊过去:“他应该不会难为一个病号。”

  “也是。”邵明辉虽然觉着这话听起来不像好话,但也确实是实话,也就没多纠结,况且他现在根本没力气纠结:“反正,他做过很多事,你们以后慢慢自己聊。”

  “是吗。”江汀低着头,沉思半晌,问出一个自己想问很旧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要开酒吧?”

  邵明辉的酒吧故事实在不算圆满,他也不认为江汀会对自己感兴趣,因此只挑另一位合伙人的事情在讲:“他说,想等一个人。”

  江汀仿佛被冻住,呆呆地:“是,等我吗?”

  “大概吧。更具体的事,我也没有过问太多。”邵明辉刚醒,精神还算可以,可以说很多的话,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说着贺川这几年的不容易。

  江汀丝毫不敢打断邵明辉,一言不发地、贪婪地想要多补全一些关于贺川的信息。

  比如,贺川刚来美国那会状态很差,因为被贺光的债主骚扰得厉害,干脆断了所有国内的联系,半工半读地完成学业。

  比如,贺川一开始没钱,打好几份工,一天睡不到几个小时,天天发了疯似的找赚钱的法子,邵明辉还以为他家里是养了什么吞金兽,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穷怕了,所以一直在存钱。

  比如,即便是对经济条件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还是会掏出当时的大半积蓄,跟邵明辉说想要入股。

  邵明辉说到一半,开始叹气:“他这人,轴,也命苦,像独狼,许多东西就连我也不让碰。比如他的手套,还有抽屉……”

  江汀瞬间反应过来,接话问:“是客厅里上锁的那个抽屉吗?”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开了,贺川拎着两袋早餐进来,其中给邵明辉的特意贴了个便利贴,以免弄混了。

  “在聊什么。”贺川像鹰隼扫视着屋内两个各怀鬼胎的人。

  邵明辉心虚地咳了两声,小声咕哝,“不能说,怕你给我扔出去,海水怪凉的。”

  贺川不耐烦地“啧”他,让他别说这种晦气话。以前贺川不信这些,自从邵明辉屡次出事之后,他就特别忌讳拿生死开玩笑。江汀则直直看着来人,七点的阳光刚好洒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发着金黄色的光。

  “哥,”江汀毫不掩饰,直接问,“你家的抽屉为什么上锁?”

  贺川一愣,放早餐的手停了,无奈地给绍明辉一记眼刀:“你又跟他瞎说。”

  “没有。”邵明辉苦笑着叫冤,“我们就是瞎聊,聊到了。”

  贺川忍住把病号扔进海里的冲动,把早餐倒进可吸食的容器里递给邵明辉,又叫来最近的护士监测健康状况,确定病人无危险后,让江汀跟着自己出门。

  两个人出病房,找到一条安静的走廊,在不断亮起的声控灯下站定。

  江汀一刻也没耽误,病房门还没关严实,就开口道:“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贺川知道逃不过去,点点头说:“好。”

  江汀开门见山:“为什么来加州?”

  被这么直白的眼神看着,又面对这么坚定的问题,贺川想逃也没有用,只能照实回答:“因为你说过想来。”

  江汀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飞快在大脑中检索自己说过的话,可是怎么也对不上号:“什么时候?”

  “14年,8月6号。”贺川报出这段数字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似乎它已经在心中默念过上千遍。可是就连当事人,也不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支持贺川将这串数字想了四年之久,又是什么让贺川连自己一句不清醒的玩笑话都要铭记,却不敢在这一千多天里与自己共处哪怕一天时间。

  “第二,抽屉里有什么。”江汀大口呼吸着,声音都在颤抖。

  “很多……杂物。”贺川试图用这种方式逃避回答。

  “贺川,你撒谎。”江汀穷追不舍,指尖用力抓上他胸口的衣服,“你说过要追我,追人要坦诚,不可以耍赖。”

  “……”贺川绝不是在骗,他真的觉得那些只是杂物,是自己见不得人又愚蠢至极的单相思。他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离得很近,连呼吸都在交缠,半晌后贺川终于败下阵,顺了顺江汀额前的刘海,轻声道,“机票。”

  江汀的指尖骤然卸力,直视他,接着问:“多少张机票。”

  手下的心脏也在混乱地跳动,贺川努力装作平静地说:“一百零四张。”

  一百零四张机票。

  贺川跨越了一百零四次大洋,看过五十二次日出,无数次在红眼航班上完成即将要交的工作,又赶着凌晨三点的航班回到美国。

  可是江汀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或者说,见过,却擦肩而过。

  “只有……机票吗。”江汀鼻子一下子酸了,连说话嗓音都开始变调。

  “还有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贺川自暴自弃地全盘托出,“咱俩的。”

  江汀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声音的稳定:“还有呢。”

  “签名。”贺川平静地说,“你的签名。”

  江汀仿佛听到“嗡”的一声,所有理智的弦都断了,哭腔非常浓重,“所以,在大剧院门口……有个小女孩给我塞了一件风衣,是你的吗?

  “还有我去年生日,公寓门口的——

  “不对,应该是每一年生日……”

  江汀越回想,越能抓出他在无数个夜里看到的幻影——模模糊糊的、神似贺川的、被他以为是自己相思成疾的幻影——他从没妄想过那就是贺川本人。

  江汀越说越激动,碍于在医院只得压抑着声音,可是情绪是压抑不住的,泪水随着他抓抓放放的手指夺眶而出。

  贺川把他揽在怀里,试图用抚摸安慰他。

  江汀仍旧在哭,抽抽着问:“都是你,对不对?你找过我那么多次……我一次都没碰上,是吗?”

  贺川用力摩梭着他的背,拿自己的衣角给他擦眼泪。等江汀稍微平复了些,才抬起他的下巴,让自己的眼睛能够完全被江汀的泪水容纳。

  “没事的,别哭了。”贺川无奈地替他擦干净脸蛋,极其郑重地,托起他的下巴,像是在最盛大的仪式上做某种宣誓,“这不是碰上了。”

  江汀哭得很放肆,好在廊道的门足够厚实,能把吵吵闹闹的杂音都拦住。

  贺川静默地看着江汀,一次次替他擦走眼泪,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同时,想到自己四年前那封信里写过的话。

  那封信里写了很多贺川本人都会觉得难为情的酸话,比如最苦涩的一句,他说会跨过一万四千公里去爱他。

  作者有话说:

  够了,我心疼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