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西岸【完结】>第33章 心上人

  下午四点,王医生的私人诊所。

  诊所开得很大,因远离市区而十分安静。贺川到时王医生刚刚送走前一位患者,正在诊疗室内整理繁杂的病例材料。她是位干练的女士,穿着白净笔挺的制服,见到来人后,温柔地询问贺川要不要喝咖啡。

  贺川摇摇头,径直躺到椅子上,并不需要引导,驾轻就熟地抬起手,等待医生把各种管子连到自己的皮肤和大脑上。

  他来过很多次了,每次来的理由都不太一样。最开始是因为渴肤症的困扰,后来医生发现它与某些原生家庭的伤害有关,便着重引导贺川淡忘那些痛苦。再后来,她渐渐得以窥见更深层次的遗憾,而这些遗憾是贺川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的。

  王医生摆摆手,告诉他这次没有必要这么快进行检验,可以先聊聊天放松。

  “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吗?”王医生问,“幻觉与幻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川眼皮微动,“从……一只猫。”

  医生问:“猫?”

  “嗯,猫。”贺川说,“收养的。”

  这倒不算什么坏事,王医生更加关心病症的诱因:“你怀疑那只猫是幻觉吗?”

  “不。我确定它是真的。”贺川知道被邵明辉见过的小猫以及被Matt证实过的聊天记录都确有其事,唯一的幻象只有那些声音,“但我时常觉得,它很像一个人。”

  “……”王医生很有专业素养地没露出无语表情,“‘像’是你的修辞手法,还是别的?”

  贺川想了想才回答:“不,是他们的说话、动作、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王医生怀疑自己听错了:“猫,说话??”

  “……”贺川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好略有隐瞒,“这个是修辞。”

  “贺。”王医生正色道,“我真希望它像的‘人’不是你的初恋。”

  “没有初恋。”贺川纠正道。

  “好的,没有。”王医生换了个措辞,“单恋。”

  贺川并不觉得这个词比刚刚好到哪里去,但懒得再反驳,哼道:“我真后悔当初跟你提起过这个故事。”

  “那怎么可以?这些都是治疗的一环。”医生拿起一张测试表递给贺川填,“你要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及保密规定。”

  三年前贺川来找她时,她也是这样先递给贺川一张测试表。上面主要是通过初步问卷筛查皮肤依赖的程度及显征。

  当时的王医生惊讶于贺川渴肤症的严重性,也对它的诱因产生了很大好奇。

  她做了很多个疗程的心理咨询后,才引导贺川讲出海滨老家的可怖的童年,也隔着时光窥探到那个深不见底的日子里唯一的光束。

  有一次,贺川经历了催眠,少有地跟她聊起江汀,聊起他在江家过年时烟火全都散掉后夜空三秒钟的寂静,以及江汀趁着这个空档问自己的问题。

  当时小江汀昂起头,问,毕业了想去哪儿。贺川也不知道,他想过要去首都,或者西岸的海边,但那一刻他非常罕见地想留在老家。

  贺川迷迷糊糊中回忆道:“那天他还问我别的问题,去哪里读大学、去了会不会谈恋爱。”

  因为输出得太多,贺川的嘴上因为干涸而起皮。

  医生则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循循善诱道:“你怎么回答?”

  贺川蹭了蹭唇,继续说:“我告诉他不想谈,还小。”

  “那年你也不小了吧?”医生算了算,“十八了。”

  “嗯。”贺川睁开眼,“他也是这么问的。”

  医生问:“那你怎么回答?”

  当时又一朵烟花炸开,五颜六色,震耳欲聋。贺川小声说:“我的意思是,江汀还小。”

  江汀时处十六岁的年纪,大概还不懂得接住爱,尤其是来自这样野狗命似的人的爱。贺川脾气真的不算好,却愿意花全部的耐心等小孩长大,然后把未来的一切都规划给他。

  这些话如果能被听到,也不会是现在这番景象。医生叹气:“我猜当时的烟花声过于响亮了。”

  那年全城都在庆祝瑞雪兆丰年,烟花声几乎盖过了一切杂声,更别提贺川那句低声的、近似表白的话。可贺川并不难过,也并不惊讶,因为他那些话就是瞄准这样一个时机说的,并不指望被任何人听到。

  医生见他默认,沮丧地喝了口水,“听起来是一个遗憾的冬天。”

  “是有点。”贺川逐渐从浅睡中苏醒,轻声说,“但也没那么遗憾。”

  王医生问:“就没想过好好在一起吗?”

  贺川摇摇头。

  江汀的世界是暖色和瑞雪,贺川的家庭是冷色和鲜血。太过冲突的底色碰撞,没可能的。

  如此冷漠的贺川才是常态,但其实还有许多更肉麻的剧情,他未能诉诸口。比如年夜他除了吃饭外还和江汀一起去了趟温泉,两个人赤裸裸地在水池中泡着,抱着沉到水底睁眼看天,直到快喘不过气才互相拉着浮上来,趴在岸边来一场单纯的、大面积的拥抱。

  贺川也没提自己从那以后为何很少玩海。是因为有幸与江汀见过被水池折射过的、雾蒙蒙的烟花,以后再见到别的浪漫都会觉得稍逊那么一筹。

  随后的很多次治疗中,围绕这个人贺川又跟她聊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遗憾。

  有一次,王医生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遗憾却无法得到解决。贺川很苦涩地想,他每一次都在努力挽救,可每一次都在搞砸。

  当初被贺光打进医院,他住不起只好回家,江汀哭着找他说自己马上要搬家时,他也只敢说恭喜,因为远离他确实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情。没多久后,贺光就把他锁进密不透风的小屋里,不让开灯,也不给吃的,贺川花尽了手段也没办法传出信息,直到晚上贺光回家后才有机会破门。

  也就是那天江汀告诉他有海市蜃楼,但等贺川逃出去时,无论是江汀还是海市蜃楼都已经消失不见。这件事,包括千千万万个在平安里的日子,都被贺川简化成再精炼不过的格言:逃出去,见江汀。

  *

  近两年贺川很少再跟王医生提起过江汀,直到这次主动说“幻觉”。

  贺川应医生的要求,事无巨细地介绍了自己领养小猫的经过以及那几次诡异的幻听,但隐去了他们打字聊天的部分:“具体情况就是这样,还需要做别的检查吗。还是说,您打算一直问下去?”

  王医生深知贺川是个很难搞的患者,不能让他觉得无聊或不耐烦,否则诊疗很难再继续进行——这颇有前车之鉴。

  她邀请贺川去隔壁器械室,将管道贴在头皮上,嘱咐道:“先半躺吧,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等一分钟就好。”

  微弱的电流声在病房中蔓延,贺川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或紧张。

  一分钟后,王医生拿着记录好的数据曲线进来,让贺川坐到沙发上。

  王医生看着热乎的报告,眉心拧成小小的结。

  贺川居然在开玩笑:“有什么话就说,你这个表情会让我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喜怒不形于色是一位心理医生的良好素养,王医生自信并没做出什么不合适表情,专业地浏览完报告说:“你放心,除了皮肤依赖部分数据略有波动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问题。”

  贺川不宜察觉地松口气。

  王医生滚动鼠标,浏览者历史数据:“当然,还有兴奋指数及图像处理量数据波动比以前大一点,但都在正常范围内。”

  贺川知道这是反应人类情绪和心理状态的指标之一,没表现出太大惊讶,淡淡地“哦”了声。

  王医生从电脑屏幕转向贺川,求证道:“所以,我想请你确认那些声音,是否是真的‘幻觉’。或者说,你确定声音的主人不在你身边吗?”

  “他——”贺川下意识想说“不在”,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嗯……好像是在美国。”

  医生挑眉,“哦?”

  “他前几天来美国巡演。”贺川忽然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几乎听不见。

  医生点点头,笑着说:“看来你还是很关注他。”

  贺川藏在影子里,看不清表情,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既然巡演地点离你这么近,你都没有去看他吗?”医生一副“终于找到变量”的兴奋模样,“我记得你很爱看舞剧。”

  贺川并不想对替自己治疗的人撒谎,轻轻承认道:“去了。”

  医生看着他,觉得他拧巴,又觉得心疼:“贺,你这样不对。去看舞剧却不主动见他,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

  贺川低下头,“可他并不愿意见我。”

  医生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呢?”

  贺川苦笑道:“如果你也被拒绝过很多次,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医生吃了瘪,没什么效力地安慰他:“那又怎么样,万一他现在没有心上人呢?试试看嘛。”

  贺川摇摇头,“他有的。”

  作者有话说:

  小笨蛋小笨蛋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