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31章 遥不可及的星

  李方潜跟组结束已经是秋天。那时,沈拙清早已在T院入职,带着父母一齐搬离了大院。

  收到沈拙清搬家短信时,李方潜刚刚结束和阮琳琳新一轮的争吵。

  ——阮琳琳许久没见过李方潜,等他一回来,就把他连骗带哄带去了一个独楼小院,进了一个白得恐怖的房间,桌上药丸千奇百怪,正中央摆着一套带座椅的仪器。

  阮琳琳朝白大褂的人点点头,朝李方潜说,这是秦医生。

  李方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循着本能打了个招呼。话音刚落,就被秦医生按在了座椅上。

  椅子前面摆着形形色色同性关系的图片,李方潜这才反应过来,这套仪器是做什么的——是早年为了“治疗”同性恋的点击椅,连着那些照片,只要被试者身体出现反应,就由“诊疗师”按下电击的开关,用疼痛刺激被试者。

  李方潜顿时头皮发麻,猛地推开那个姓秦的,满眼不可思议,望着阮琳琳。

  阮琳琳被盯得心虚,只好嗫嚅道:“秦医生是负责治疗你的。”

  “治疗?”李方潜被气笑了,看向母亲时眼里的惊讶、失望、气愤、不解交织在一起,裹着刀光剑影,寒寒和她对峙。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个所谓的“医生”都自觉无趣离开了,李方潜才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好情绪。

  “李方潜,你爸马上要从深圳回来了你晓得伐......”阮琳琳求饶似的,好声好气哄着,“让他看到你这副样子,会疯掉的呀,到时候你更难受你懂伐?”

  李方潜的父亲长期在外经商,生意场铺得非常大,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圳或国外。阮琳琳本来是个千金小姐,为了家里却放弃学业事业,既当严父又当慈母,一步步看李方潜长大。

  说着说着,阮琳琳便想起李方潜小时候,眼泪又开始簌簌地流。怎么会这样呢?她一向引以为傲儿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方潜最看不得她哭,心里再多块垒,也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拿自己的袖子给母亲擦眼泪。

  “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啊?给你介绍的人都不见。”阮琳琳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别再说什么你没法喜欢女人,一个不行就试两个——”

  “妈,没用的。”李方潜轻声打断。

  “怎么没用?我就不信,十年见不了面,你还断不掉这毛病!”阮琳琳声音越来越高,哭腔也愈发浓重,“你是不是觉得妈妈特别狠心?你觉得我给你治病是在害你?我是在帮你啊你晓不晓得?不结婚你会被别人传闲话的,哪个妈妈会愿意看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啊?我花了好大劲才请来秦医生。”

  说着她,手指拽着李方潜的衣袖拉了拉,语气稍稍软了一点,“我小时候,有个人得了这种脏病,跳井死了。后来那个地方一直就没人再去过。你想变成那样吗?啊?”

  李方潜没接茬,只是问:“您见过他的行医执照吗?”

  “见过。”阮琳琳斩钉截铁。

  李方潜一时被噎住,心里把这家来路不明的“医院”骂了个遍,更想问问清楚到底阮琳琳哪里来的门路。但话到嘴边,不禁意识到,连阮琳琳都得“费好大劲”才能得个病房、医生,可见这里竟是供不应求的。李方潜突然疲惫非常,按着太阳穴,“妈,放过我们吧,行吗?”

  “放过?你们?”阮琳琳的神经被“你们”这个词刺得一条,立刻把“李方潜不想谈女朋友”和“李方潜放不下那个男的”联系在一起,自然而然联想到沈拙清当时泫然若泣的脸,不禁啐了一口。

  “那个**是不是又来缠着你了!”阮琳琳一把抓住李方潜的衣领,质问道,“他来N市了?”

  距离是李方潜无法提及的痛。如果说刚刚还能压住火,听到这句质问,一直藏着的委屈和愤怒蹭蹭冒了出来。

  李方潜一反常态地用力拉开阮琳琳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拜你所赐,他不在。”

  “你在怪妈妈?”阮琳琳被推得后退了几步,手被刚刚的摩擦力搓得通红,后背撞在桌子上,药罐便叮叮咣咣倒了一圈。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方潜,“你为了那个**跟妈妈动手?”说着,手朝身后胡乱捡起几个药瓶,一个个朝李方潜砸过去,嘴里仍不忘念叨着,“你看看这些!好多人吃它们都能治好,你怎么就自甘堕落?”

  这话让李方潜心脏疼得一阵抽搐。其实他阮琳琳的出发点,只是委屈,怎么自己二十多年的苦读,到她这里,因为一场恋爱,就“自甘堕落”、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每次都是如此,一遇到沈拙清的事儿,他们都无法冷静。一开始李方潜会试着沟通,但到最后必会演变成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那就这样吧,李方潜想。他已经懒得去思考,和至亲吵架实在太累了,他现在甚至不想劝了。

  李方潜冷笑了一声,弯腰捡起药瓶。连说明书都没看,哗啦啦倒出一手的白药丸。

  自虐一般,当着阮琳琳的面,一粒一粒吞下去。药被嚼成粉,黏在舌头上苦得很,李方潜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咬着牙,刺激着牙周神经,眼睛里像一潭死水。

  “满意了吗?”他问。没想听到回答,在泪水留下来之前,转身离开了这件屋子。

  -

  他没有回家,直接回了教职工宿舍。刚刚吃下的治疗精神疾病的药此时返上了劲,再加上没吃午饭,绞得胃里翻滚不断。

  李方潜觉得恶心,生理性地想吐。阮琳琳打来好多个电话,都被他掐断了。

  手机扔在一边,李方潜跪倒地上,抱着垃圾桶开始干呕。眼泪被呕吐感逼了出来,李方潜却哭不出来,怔怔对着手机亮了又黑的屏幕冷笑。

  突然,他想起还没回复沈拙请的短信。便一手撑着地,一手挣扎着打字。手机的按键软软的,按下去却有触感,还会发出滴滴的声音。李方潜听着,觉得胃里似乎都平静了许多。

  回完,看到最上面一条是孙乾明刚刚发来的:[李哥,我申上青教了!这回真得做同事了嘿!你搁哪儿呢,整点酒不?]

  虽然胃里仍在翻腾,李方潜知道自己应该缓一缓、先吃点饭。但实在郁结,又不敢告诉沈拙清,心想还不如跟孙乾明出去散散心,便应了下来。

  -

  李方潜猛灌了好几口白开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常,这才往出走。

  地科院和文学院在半年前就搬到了新校区。

  两个人约新图书馆见,但文学院离新图书馆更远些,李方潜便坐在大台阶上等孙乾明,顺便给沈拙清回拨了电话。

  手机里头嘟嘟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李方潜拨弄着地上树叶,脑子里全是软琳琳歇斯底里的样子。

  到底该怎么办,继续吃药、继续拖着么?

  李方潜手上一使劲,叶子被扫得到处都是。

  “你在干什么?”

  听筒里头突然传出人声,李方潜立刻来了精神。刚刚那些烦心事立刻成了嘴边的笑意,担心也好、焦虑也罢,统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干什么,等你接电话。”李方潜笑着说。

  兴许是听出话里的笑意,电话里的人也笑得很开心,却神神秘秘地问:“我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猜?”

  “想猜。”

  “那你猜啊!”

  “过会。先多听听你的声音。”

  “欸?”沈拙清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嘴上虽是嗔怪着,五脏六腑却都被糖水泡过了一般,“你呀!”

  “想骂我油嘴滑舌?”李方潜笑开了,“多骂两句,我爱听。”

  “好啦!”沈拙清提高了音量,又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不让你猜了,你出门,然后抬头。”

  李方潜没说自己就在外头吹风,只是往旁边走了两步,装作出门的声音,又乖乖抬起头,瞬间就明白了沈拙清的意思。

  ——头上是一轮圆月,长空无云,月华乍开,银光万里。

  李方潜伸出手,朝北边张开。他知道,此时此刻,沈拙清一定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牵到你啦。”李方潜说着,虽然这一刻很甜蜜,心里却不免泛酸——何苦要隔着千里,去做这些虚头八脑的事情?

  他想抱他、亲他,想跨过千山万水去找他。可阮琳琳敏感成那个样子,最近实验室也没什么能出远门的项目。他只要稍稍有动作,怕是沈拙清那边又要平白无故受些罪。

  药也好、侮辱也好,那些苦让自己来受就够了。

  这样想着,李方潜的语气便低落了下来,但也不舍得让爱人觉察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嘱咐着,N市一切都好,让沈拙清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沈拙清仍兴致正高,“我还有个消息,这回不让你猜了。”

  李方潜“嗯”了一声,心想是什么消息能让这个家伙开心成这样,便静静等他说完。

  “李方潜,我要去找你啦!”

  -

  原先的心烦被这个消息一扫而空,哪里还管得上阮琳琳。李方潜觉得胃都平静了许多,甚至现在可以喝一箱白的都不会醉。

  狂喜过望,以至于挂了电话,看到孙乾明拎着几罐酒来,李方潜来仍是说话颠三倒四却带着笑的。

  孙乾明见了他这副样子,都懒得理会。只是静静听着李方潜絮絮叨叨的狂喜、忏悔和回忆。

  这个走遍名山大川的人,心头装的思念还真一点都不比北方那位更少。只是,在许多抑制不住心疼的夜里,他都翻身跑到风里,用数据或狂奔填满自己。

  但这十分的思念,他只敢传给沈拙清三分。

  因为哪怕这三分的不如意,都会在彼此眼里放大成三十分,然后加倍折磨自己。

  太对不起沈拙清,他一直这么认为。

  “如果没有我妈当初那一闹,拙清至少该去平台更高的地方吧?”李方潜接过酒,就在台阶上,吨吨灌了几口。

  “这可真是你多虑了。”孙乾明也起了瓶酒,和李方潜碰了下,“拙清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他什么时候让别人帮他做过决定?”

  孙乾明的话其实没怎么过耳朵,李方潜走神,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桂花香,只想着等沈拙清来了要带他去干些什么。

  B市也有桂花树,但那种香味不如这边清澈,沈拙清总说要吃鼓楼的桂花蜜,那边的甜没那么腻。可惜新校区离鼓楼太远,但等沈拙清来了,再远都要带他去尝一尝。

  “你以为他这么多年是一直在追着你的脚步?也许这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还是权衡许多事情。去美国是,去B大也是,因为这两个选择在当时,对他来说是最优的。”

  孙乾明察觉到李方潜的走神,却也没说什么,一时间表达欲起来了,嘴上没停:“我想,他选择去T院,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家庭压力吧?毕竟那些学院啊,比咱们这种公立大学待遇要好很多,你也不用太担心。”

  “拙清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独立而清醒的,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所谓‘选错路’自责什么。”

  到这一句时,李方潜终于从新街口的点心店回过神,没听清孙乾明最后说了什么,怔怔看着他。

  “我说,我信你们现在是真心换真心。”孙乾明又重复了一遍,身上鸡皮疙瘩一阵阵的,心说这种肉麻的话不是自己该说的:

  “拙清他肯定愿意掏出一颗心来,但你要知道,灵魂在心外。”

  这话颠三倒四语焉不详,但李方潜是听懂了的。或者说,整个N大能懂这个灵魂的人,此时都坐在台阶上各怀心事。

  而在隔着五个省和一条江的T院家属楼,沈拙清对着新生名单,也辗转反侧。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比较拧巴,向被虐到的小可爱道个歉

  *标题出自音乐剧《我,堂吉诃德》选段《不能成真的梦》。我很喜欢的一首歌,程何老师的译配也很绝。

  *歌词附上,与君共勉。

  我若能/为这光辉使命/穷尽一生追寻

  多年后/待到长眠时分/我心亦能安宁

  愿人间/由此不同往昔

  纵然我/终将疲倦无力

  仍要/用伤痕累累的双手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