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22章 戏里戏外

  “刘冬?”李方潜指了指窗口里的两道菜,打完饭后转向沈拙清问:“他现在每天都跟着你们你排戏?乐队不做了?”

  沈拙清摇摇头,排在他后面也要了同样的菜:“不知道,可能想来玩玩吧。但演得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挺好的。”李方潜站在一旁等着他,让出排队的空隙,“增进一下你们宿舍友情。”

  正值饭点,两个人找了很久位置才坐下。李方潜见他们都没打汤菜,把自己的水杯拧开放在对面。

  “那刘冬最近排练还总是迟到吗?”

  “不了。原来老是一堆人等他一个,后来另一位主演发了次火,他就没再迟到过。”

  “他还吃这套?”李方潜想想刘冬那放浪形骸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别人发火就收敛的人。再转念一想,更不对了,发火?

  “等等,另一位主演?林泉?”李方潜面带疑惑,回忆了一下脑海中那个清秀带笑的脸,摇了摇头。

  林泉曾经在校研会跟李方潜一个部门,后来退了,就没怎么联系。但在李方潜的印象里,林泉连说话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不会急眼,出了名的好脾气。

  能让林泉发火,看来刘冬气人真的很有一套。

  沈拙清无奈笑了笑,喝口水说:“我们剧组啊,估计只有林泉发火才管用。”

  李方潜朝他抛去个鼓励的眼神,嘱咐他别太累。话剧团有排剧的经费,但沈拙清勤工岗位还没退,每天除了研究任务,还得分精力在排练上,一个月下来,人都累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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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后,李方潜陪着沈拙清去看排练。经过几十次的磨戏,演员们基本都可以做到脱稿,流程走位也记得差不多了。

  李方潜看过剧本,大致了解这个发生在夏天的故事。

  刘冬演的角色比较复杂,瞻前顾后、身世凄惨,有一个重病在监狱的母亲,被人骗到地下酒吧里跳脱衣舞,也受尽了凌辱。

  林泉饰演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被同学怂恿去了夜店,对台上的人一见钟情,于是开始了柔情攻势,倾听追求对象的喜怒与悲伤,帮他走出泥沼。

  最终两个人跨越阶级和距离,在夏天结束前,选择拥抱彼此的伤口。

  台上。

  林泉和刘冬聊起文学,念叨起早逝的诗人和孤独的母亲,和远方也许正走向深海的人放肆共情;他们聊起音乐,唱着披头士不记得歌词的摇滚,忘得厉害的部分索性全都填上聂鲁达。

  “大学城公交线的最后一站,是舞蹈学院。”刘冬念着台词,眼睛里瞧不出悲喜,静得像一潭死水:“而我,已经在那里读了两年。”

  林泉微笑着望着他,接道:“我就说,你果然很厉害啊。”

  台下。

  沈拙清脆生生叫了声“停”,林泉便迅速走到台边,听他讲戏。

  “此时你得知他在顶级舞蹈学院读书,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却选择在见不得光的酒吧里挥霍天赋、放任糜烂、亲手剪掉翅膀。作为追求者,你的这句称赞,除了惊喜外,其实还带着悲痛、心疼和对往事的一点好奇。”

  林泉理解力很好,旋即点点头,酝酿了会情绪,便重新回到椅子旁重新说了一遍台词。

  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里却是有光的。林泉强忍着颤抖,挤出一个微笑:“我就说,你果然很厉害啊。”

  刘冬却不再往下接了。

  沈拙清蹙着眉头,又一次走到台前,望向刘冬:“冬哥,林泉给了你这些反应,该接下面的台词啦。这一幕是你坦诚心意、介绍真名,情绪比较丰富,咱辛苦一点,再磨几遍?”

  刘冬却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许久,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往后台走了。

  林泉赶忙跟过去。

  李方潜一头雾水,用眼神询问。沈拙清摇摇头,示意让林泉去处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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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台平时是没有灯的。刘冬坐在一堆杂物上,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身影,脊背笔直。

  “拙清的话刺激到你了?”林泉看到那团黑影,径直走过来,张开就问。

  林泉也许是全组唯一一个敢用这种语气和刘冬说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刘冬会以软弱相视的人。

  因为,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早已承载了他们许多秘密。

  为了找到戏感,他们每次排练完,都会像剧中人那样聊会儿天。通常是坐在没什么亮的后台,在杂物和喧闹中,用幕布与世界隔离开来。

  刘冬会和林泉聊起自己,聊起他被父亲扔进垃圾堆的琴和裙装。

  林泉时常觉得刘冬是个很矛盾的人,也难怪会把舞男这个角色拿捏的这么准。他时刻以有些幼稚的叛逆行为武装着自己,一切反抗都是外露而直白的,无论是吊儿郎当的说话方式还是特立独行的穿衣风格,都与世界格格不入。

  但他又并非脱离世外,而是如此渴望被世界看到,以至于选了最引人注目的方式。

  然而即便是这样不羁的性格,却在选专业时妥协了。他也亲手剪断了自己的翅膀。

  刘冬一直以来,想学的都是音乐。然而在多次反抗无果后,刘冬终究没去捡那架琴,打扮不管多新潮也没再穿回红妆。

  在医院里抱着气极住院的父亲哭了一夜,最后选了这所综合性大学,一个和离音乐非常远的专业。

  因此,在看到戏中的刘冬为了生计放弃梦想时,林泉竟有了一丝心疼。

  “那没什么,毕竟路是我自己选的。”刘冬的黑影微微动了下,声音里略带颤抖,“只是,很久没人用那种心疼又期待的眼神,看过我了。”

  哪怕自己作天作地、放纵惹祸,也从没有人分给他半点注意和期待。

  “虽然知道是戏里,但是,谢谢。这种被爱注视着的感觉,久违了。”

  林泉听完,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也翻身坐上了杂物堆,温柔地说:“要是这里有亮就好了。”

  有亮的话,你就能看到戏外的林泉,此时有戏里一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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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戏是个持久战,沈拙清和话剧团把首演定在开年来的新学期。

  因为担心王霞,沈拙清这次寒假没敢耽搁,回得分外早,狠心留剧组一众和李方潜在校留守。

  “什么时候回来?”临走前,李方潜来沈拙清宿舍帮忙收拾东西,有点委屈。

  “开学吧......”沈拙清看到男朋友的脸都要皱在一起了,连忙凑上去亲了一口,“这两个月咱们天天联系,好不好?”

  “那我给你打。”那时的套餐,拨打电话很贵,接听却是免费的。

  “好。”沈拙清笑着应道,“等毕业就好啦!我们一起N大,一起上下班,我把爸妈也接过去,每天都不分开。”

  李方潜跟的实地很多,数据也详实,毕业论文的初稿已经差不多了,便应下了N大研究院那边的邀请。

  N大本科毕业的人,申N大青年教师计划通常很有优势,于是沈拙清早早开始联系郑钦译。

  因为几篇代表作和论文成果都很优质,郑钦译嘱咐他好好毕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还附上评选标准提醒他对照。

  沈拙清回家后,兴奋地分享了郑钦译的回复。王霞虽然面无表情,但沈拙清知道,其实母亲心里是欣喜的。

  在这个小县城守着破大院住了十多年,时刻担心被赶出去。如果有更好的条件,他们乐得迁居。N市又是王霞一直想去看看的地方,若真能回校就业,也算是解决了许多心事。

  这样想着,沈拙清更卖力地准备论文。

  沈聪看他劳累的黑眼圈,忧心嘱咐道:“倒也不用那么拼命,N大难进,我们都知道。你如果累了,就在附近艺术学院教教书,也挺好。不用搬家,也不用那么累,工资不低,也能分住房——不一定非要去N市的。”

  “没事,我自己也想回。”沈拙清头也不抬地说。

  逼仄狭小的客厅,杂物堆满了角落。王霞转身回厨房端菜。在这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房子里,年夜饭也没什么滋味。

  窗外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枝干拍打着玻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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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在窗外中炸开,五颜六色的彩带四下散去,划到夜空边缘时渐渐暗淡下,直到全都消失了,电视中才传来一阵喧闹。

  李方潜握着手机,在洗手间里压低声音坐着。

  “你那边很多人?”沈拙清似乎是听到了他这边的嘈杂声,问道。

  “是啊,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追着问我什么时候带姑娘回来。”

  沈拙清在那边低低笑了几声:“那你怎么说?”

  “不带了。”李方潜打开了水龙头,盖住自己的笑声,“她们给我这脑袋敲得啊,到现在还疼呢。”

  正说着,电视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然后不知道哪位亲戚打麻将赢了,高喊“糊了”,洗牌的声音哗啦啦盖过了电视。

  李方潜便关掉水龙头。不必拿水流声遮盖自己打电话的声音,反正也没人注意他。

  “在放春晚?”李方潜听到听筒中传来“2002年壬午马年春晚”的报幕声,问道。

  沈拙清把手机拿到了电视旁,观众的掌声通过现场的话筒放大地很清晰,即便通过两重传播,李方潜也能听得真切。小品还没开始,李方潜就已经听见了阵阵笑声。

  “我看到了,很有趣。”

  李方潜想起之间给沈拙清听鸟叫,不禁又笑出了声,学着沈拙清的语气回道。

  电话那边没接腔,只是断断续续哼起难忘今宵。

  “沈拙清。”李方潜突然不笑了,想起一年又要过去,不由地有些感怀,“又一年了。”

  “嗯。”

  “我等你明年去N大。”

  “嗯。”

  “沈拙清!”

  “嗯?”

  李方潜像一样小孩耍性子,手握着水龙头,越来越使力气,“约好了!明年,还有以后许多年,我们就在N市一起过节。以后所有的祝愿,我都要当面说。”

  “好啊。”沈拙清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伴着电视机里观众的声音一起传进李方潜的耳朵,“那这次我对你说好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鞭炮声和烟火声一下子在院子里炸开。

  在众生沸腾的夜晚,两声再普通不过的新年问候,穿过千山万水,在五彩斑斓的夜空中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