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 还是绮月?还是五百川?我该怎么叫你?你希望我怎么叫你啊?”
九宫甚尔虽然做出了轻蔑的,笑的神态,然而他此刻不想笑,因此即便是他惯常的习惯性的表情在此刻也显得那么冷硬。
但是, 在这冷硬之下, 五百川绮月竟然很轻松地就看见了一点他的心。
也许是她当「九宫明日」太久了,理解他已经成为了她灵魂上的‘肌肉记忆’, 又也许是九宫甚尔此时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能被轻松察觉……
总而言之, 五百川绮月很清楚地,深刻地意识到,尽管面前的男人语气不客气, 但他其实是伤心的。
甚尔这样的人也会伤心。
当然了,因为他是人嘛。他这样的人也有真心, 自然也会伤心。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五百川绮月突然感觉难过了。
她又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人不再是一团数据,亦或者说从来都不是一团数据。只是游戏骗了她,让她以为他是一团数据,玩弄了他。
因此尽管错不在她, 五百川绮月还是有些心虚了。
“……都可以。”
在那股心虚之下, 面对甚尔听上去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 五百川绮月抿了一下嘴唇,很轻地回答了他。
“都可以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 「九宫明日」, 还是「五百川绮月」,都不是真的。所以你想叫哪一个都可以。”
“什么意思?”九宫甚尔皱眉, 伸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像是怕她消失不见一样,有点用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追问:“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不,我就叫五百川绮月,但和被你杀死的那个「五百川绮月」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她语焉不详,九宫甚尔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他皱起眉,眯起那双绿眼睛看她。
但因为他相信她,相信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他,所以并没有匆匆追问。
当然,他也没放开她的手。
五百川绮月犹豫了一会儿,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那听上去有点奇幻的真相告诉他。
但事已至此,说与不说事实上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与其说假话尝试搪塞过去,还不如和他说真话,这样至少他露出怀疑的表情的时候她好歹可以做出理直气壮的姿态来。
“这么说吧……之前,我和悟和杰谈话时,我都没有说真话,我和他们说,我也是「世界融合」的受害人,我是这个世界的五百川绮月,和你们那个世界的「五百川绮月」虽然名义上是一个人,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做了一个梦。他们信了。”
五百川绮月顿了一下,抬起脸看向面前的男人:“但是,既然你已经发现真相了,做梦这个说法应该瞒不过你了,我也不和你撒谎了。「五百川绮月」和「九宫明日」都只是我的角色而已。”
“……什么意思?”
“和其他世界融合的人都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我猜测,所谓世界融合的起因,只是因为一个游戏而已。”
“游戏?”
世界融合的大事和一场游戏牵扯起来,听起来很匪夷所思,
但九宫甚尔并没有露出特别怀疑的,不信任的表情,他皱起眉,松开一直握着五百川绮月的手腕,退后一步,不再用那样压迫性十足的眼神望着她,而是双手抱臂,摆出一副闲散的,不给人压力的姿态,然后示意她继续说。
“是的,游戏。在游戏里,你,五条悟,夏油杰,都是游戏角色而已,「五百川绮月」,「九宫明日」也都只是我的载体,捏出来的角色而已,说到底,我是为了打通你们的线路故意装成那种性格的,无论是「五百川绮月」还是「九宫明日」都不是真的我,都是假的。”
五百川绮月说着,也意识到这么说有些太残忍了,她抿了一下嘴唇,找补道:
“在游戏过程中,我没意识到我玩的游戏是你们的人生,如果我知道了,我就不会那么做了。”
“……那世界融合?”
“我不知道,大约是我玩的游戏有问题吧。在我游戏通关之后,这个游戏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但我因此获得了十亿円的奖金。”五百川绮月顿了一下,“你要不信,我可以把银行卡拿出来给你看看。”
“……不用。”
九宫甚尔阻止了她:“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就像五百川绮月能看出九宫甚尔刚才难过,愤懑一样,九宫甚尔也能看出她到底是在说谎还是说真话。
“所以,这一切就是闹着玩的,是吗?”
他比自己想象的,比五百川绮月想象的更快地认清了现实。
那些见到爱人死而复生后的暗喜,误以为自己被骗的愤怒,以为她选择别人抛下自己的悲伤,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他抽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的笑容:“都是假的。是我当真了?”
五百川绮月望着他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只能憋出几段干巴巴地安慰的套话来:“抱歉,我,我知道你很伤心,我没想到你会记得我这么久,毕竟悟的好感度那么高,但他和我重逢的时候也没表现地像你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记住反而是我的错了?”
“没有没有,事实上,我还挺高兴甚尔记得我的。只是——”
“别把我和那小子比。”在察觉到五百川绮月又想要在他面前提别人,还是五条悟那小子的名字之后,九宫甚尔开口打断了她。
而后,他皱起眉,说:“你们难道在一起了?没有吧。我告诉你,你当九宫明日的时候,九宫明日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的确没有和他在一起。”五百川绮月摇了摇头,又捕捉到他话中的细节,问,“但是我的死和悟有什么关系啊?”
“我和他打起来了,他想打死我,但你那个平安符把伤害转移了,所以你死了,我活了。”九宫甚尔用很简短的句子还原了真相,“虽然我也有错,但你的死的确和他有关。”
“……的确。”
听上去好像是这样。
但如果甚尔不去惹悟,悟也不会动手。
但说到底甚尔去做那个任务是因为她想赎回惠……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他把惠卖了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所以兜兜转转害死「九宫明日」的最大凶手是命运,其次是甚尔,然后是「九宫明日」和五条悟。
这么一看,凶手还蛮多的。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五百川绮月并不想花费很多时间在这上面掰扯。
她叹了口气,将话题又引了回去,非常郑重地和他道歉:
“抱歉,甚尔。如果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我就不会这么做了。是我的错。”
她也不去怪游戏什么了,因为在这个场合非要说谁错,把过失推到别的东西上面,会显得她很没有诚意。
“……你想不认账。”
九宫甚尔意识到了她的想法。
“也不算是不认账吧。”
五百川绮月摇摇头,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有点难办,她抬手挠了挠脸颊,说:“就是,我一直,把你当攻略角色,虽然很用心,但没有真的要和你在一起的……打算?你现在跳出来让我对你负责,不太可能。而且,你都这么大了,我不可能和差了这么多年龄的人在一起的。”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九宫甚尔嗤笑一声,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点点头,“的确,人不可能返老还童。我料到了。”
五百川绮月见他语气缓和下来,不禁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附和道:“是啊,时光也没法倒流,人怎么可能返老还童呢,所以你就放下——等等,你干什么?”
“你捅我一刀吧。”九宫甚尔将从咒灵口中拿出来的一把刀横在五百川绮月面前,手心向上朝她摊开,把刀递到她面前,说,“我杀了你两次,你也杀了我好了。你只要动手,我们就两清了。”
五百川绮月大惊:“你疯了?!”
她想往后退,但她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为了防止甚尔把刀塞到她手里握着她的手强迫她把刀捅进她胸口,她立刻将双手都背在身后,摇头拒绝到:“我不要,我杀你我会犯法,我没这本事逍遥法外。”
黑发男人嗤笑一声:“五条悟和夏油杰有本事,你去找他们,他们会帮你摆平的。而且我的咒灵也留给你,你让它把我的尸体吃了好了。”
听他这么说,听他把后续工作都思考过安排好后,五百川绮月意识到他这下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让她这么做,而不是开玩笑。
而且看上去,如果她不动手,他好像会在她面前自杀……
意识到这一点后,五百川绮月连忙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因为防止他暴起,她还特意用上了咒力加强自己的腕力:“你疯了?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和每次杀人时一样冷静。我每次杀人的时候都很冷静。杀你的时候和杀别人的时候没有分别,杀我自己的时候,理应也和杀别人的时候没区别。”
他扯了一下嘴角,眼里没有笑意,纯粹是习惯性地,机械性地在笑了:“你要是下不去手,我——”
五百川绮月用力压下他的手腕:“你别搞这套!”
“是你别搞这套!”
九宫甚尔猛地用没有握刀的那只手推了一下五百川绮月的肩膀,将她抵在墙壁上,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游戏?和你两清?你做梦。我和我的目标从来没有两清的时候。今天你只有两条路,一是杀了我。二是不杀我。你杀了我,但到死了我还欠你一条命,下辈子我还得还,我们的怨要结到下辈子。你要是不杀我,那我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五百川绮月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
“你真的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吗?”
在很长久的对峙后,她问他。
“我已经等了十年了。”九宫甚尔回答她。
“……那你等一下。”
五百川绮月叹了口气,尝试性挣脱了一下他的钳制,九宫甚尔没阻止她,让她逃脱了。
他知道她不会在这时候逃开,也确信即便她逃开了他能用一辈子来追逐她。
而最终,的确,五百川绮月没有逃开。
她去了卧室,从里面拿出了装着白色药丸的玻璃瓶。
是「APTX4869(完美版本)」,那天在礼盒中,和「残月」以及十亿円银行卡一起送来的药丸。
五百川绮月看了一下手中的玻璃瓶,虽然她把它拿出来了,但也没有立刻递给甚尔,而是攥在手中,先和他解释介绍起来:
“这是那个游戏送给我的礼盒里的药丸,它的介绍是『岁月匆匆,如流水不回头。但总有人想让江水回流』,我从字面上猜测它要么是能让时光倒流的东西,要么是能让人返老还童的东西,但也有一定可能它不是以上两者,有其他功效。”
“总之,我不能保证它的效力,不能保证它的功效,总之吃了你可能会失去一切,可能会变成婴儿,也可能会死……你要是做好准备,愿意放弃一切试一试的话,你就把它吃了吧。”
说完,她伸手,将「APTX4869(完美版本)」递给他。
九宫甚尔没有立刻接过她手中的玻璃瓶,而是盯着她的脸,问:“如果是真的,我吃了之后回到年轻时,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五百川绮月摇头:“当然不会。但如果你真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大,相处下来又感觉不错的话,我可以考虑和你在一起吧。但也只能说有机会而已。”
“所以,吃下它,你也可能会什么也没有的。只是赌一赌而已。”
“赌一赌?”九宫甚尔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可惜,我逢赌必输。”
五百川绮月一愣,随即笑了一下:“没关系,那——”
在她说着就要将这装有药丸的玻璃瓶重新放回房间时,九宫甚尔突然伸手,夺过了它。
“我逢赌必输,但是一直都爱赌。”九宫甚尔接上了他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抛了一下手中轻飘飘的,但也许会改变一切的玻璃瓶,而后将塞子打开,倒出了那枚药丸。
“你认真的?”五百川绮月没有阻止他,但即便把选择权交给了他,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还可能会失去一切。”
“我知道。”
九宫甚尔笑了一下,垂下眼睑,盯着手掌中的小小的药丸。
最终——
……
他吃下了它。
如同之前每一次孤注一掷时那样,为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可能。
只是这次宣判答案的不再是运气,而是五百川绮月了。
但没关系,他总有很多时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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