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25章 此心何寄(二)

  “卢兄在看崔师的诗集?”

  陆秋白尚还沉浸在书中,听到这话顿了一会,才有些恍然应道:“正是。”

  崔知远崔学政是本次会试极有可能的主考官人选,自然也很有可能是出题人之一,陆秋白恰好在书摊上看到他的诗集,便买来看看。

  常说“以诗言志”,透过诗面,也可窥见作诗之人的偏好与着眼的东西。

  齐策闻言笑道:“卢兄此时翻阅诗集,岂非舍本而逐末耶?”

  陆秋白没有着急否认对方的质问,而是进一步询问道:“哦?齐兄岂言何意?”

  齐策忽然变了一副脸色,走近一步与她低声道:“今日诗会上就有崔氏子弟,卢兄若是一道去,能当面请教功课,岂不更加便宜?”

  陆秋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且十分遗憾的样子:“齐兄岂不早言,如此我定然是会去的。”

  齐策嘿然一笑,续道:“卢兄也不用过于悔恨,明日还有清谈会,可不能再错过了哟,毕竟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陆秋白面上感激道:“多谢齐兄,对我竟这般不藏私,某受教了。”

  齐策这才满意道:“如此便说好了,明日一起去,可不能反悔了?”

  所谓清谈会,其实并非纯然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起变相地讨论经义策论,由名家出题,其余人各自论述自己的见解,也算是一桩盛会。

  也不知道这清谈会最初是什么人组织的,又是如何将消息散播出去,吸引这么多学子前来参加的,只见到台上发言之人慷慨陈词,大放异彩的模样。

  陆秋白见此与自己想象中似乎有些不一样,原来这是一个供个人发挥陈述的地方,大家可以轮番上台,下一人可以辩驳前面人的观点。

  她本以为是一群人坐在一起论一个议题,看样子此会是以展示个人为重,而非论议学问为重。

  此时的论题正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对于这个观点,大多数人持的都是支持的想法,毕竟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自己反对圣人的说法。

  不过由此衍生出的说法倒是有一些不同,端看谁的见解更深刻,论点论据更充足。

  现在正有一人在台上列举古今之理,遍数历代先皇先朝之事,佐证此说法的合理性和权威性,引得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陆秋白心中虽不认同,但一时并未表露出特别的神色。

  不过叫好声落下,却有一人上台,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位兄台所言差矣。”

  台下忽然鸦雀无声。

  方才下台之人被他一言否决,问道:“难道你不同意圣人所言?”

  细语声纷纷而起,众人都在等他接下来的说法。

  陆秋白也被勾起一些兴趣,侧耳细听。

  台上之人开口续道:“非也,圣人所言自然不无道理,但兄台所述,我却并不同意。”

  “所谓君臣父子,皆是为人之本分,三纲五常,本为教化平民,非有坚守不变之理,否则岂不闻‘大义灭亲’者乎?”

  “且自古有‘忠孝难两全’,若依照兄台所言,难道忠君而未能足尽孝者,或为尽孝而三年不仕出者,竟是大恶之人?岂非贻笑大方?”

  寥寥数言,方才下台之人就已面色通红,支支吾吾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台下叫好之声再起,台上之人不再多说,谦虚地向周围一圈拱拱手,就将台面让给后来人。

  此时楼上出题又有变化,两人驻足观看片刻,齐策在一旁观陆秋白神色平静,不似旁人般喜怒形于色,怂恿道:“卢兄可是有何高见?不如上台去辩说一二,也是个机会。”

  陆秋白未置一词,只轻轻摇头表示拒绝:“与人争论非我所喜。”

  此时一旁正有一人收整衣襟准备登台,闻言脚步一顿,不等那人自己说什么,身侧就有人代他讽道:“没见识的乡下人。”

  声音虽不大,但极具伤害性。

  陆秋白自己还没做什么反应,齐策就率先耐不住了:“你说什么呢!”

  在场也有不少寒门子弟或是出身庶民者,听到这里的争吵面露尴尬之色。

  先前出声那人恍若未觉,依旧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胆小鼠辈,自己没见过世面,没有胆色,还说自己不喜欢?”

  不少人都被他这番直言刺到,隐隐透露出些许敌意。

  正欲上台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出门前家中长辈交代,要他多多结交同科,友善为上,少开罪人,于是转头向大家致歉道:“我朋友出言无状,各位恕罪。”

  那人却还道:“谢兄何必与这些人赔罪?”

  旁人也道:“就是,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关你什么事?你何必替他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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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临安面露难色,两方争吵不下,却不是为了争辩是非,反而演变成了双方的人身攻击。

  来此交游的学子大多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样直白的身份攻击,何况高门与寒士积怨已久,非一时一刻之功,此刻谁也没法将场面扼制住。

  直到陆秋白上台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群人都惊愕地望着她,不明白此人怎么突然放此狂言,一时间都为今日出门来此而后悔不迭,生怕被她连累得就此前途无望。

  陆秋白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眼神惊恐,如同看一个怪物,忽觉心中莫名地畅快,继续道:“当今圣上广招天下英才,岂会以家世论及个人能力与才华?方才那位仁兄之言差矣,圣人尚且有言,有教无类者,是为拔擢天下有才之人,使得人尽其责,物尽其用。”

  “一粟一粒皆有可用可取之处,何况人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山之大,代代皆有英才辈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出身草莽,若以家世论人品,大错!”

  身着普通文衫的士子们皆喝道:“说得好!”

  谢临安见此情形,也生出些招揽的心思,郑重介绍自己道:“这位兄台所言极是,吾乃淮南谢氏谢临安,仰慕兄台之高义,不知可否请兄台择日小叙,你我把盏言欢?”

  陆秋白婉拒道:“卢某学业不精,让谢兄笑话了,会试之期将近,卢某心中忧虑,实在无心它事,还请见谅。”

  谢临安觉得也有理,离会试已没有多少时日,自己也是挤出时间出来看看如今士人风气,以免和众人落开太多,经她这番提醒,也觉得还需要再回去温温书。

  之后还是少来这等乌烟瘴气的场合为妙。

  陆秋白胸臆直抒,心中一口郁气也吐出来不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可以回客栈再温书十遍!

  几人凑完热闹,就转身离去,并未注意到楼上雅座正有人注视着这一切,目色深沉,面露思量。

  会试之期很快到来,陆秋白一一检查笔墨、随身携带的食盒,以及可能需要用的一些小物件,熨好需要穿的衣衫。

  贡院检查十分严格,主要在于随身携带的物件,绝不可有夹带舞弊,对于身份的检查倒是没有以往严苛。

  听闻先帝时期,尚有童子试中混入女童参考,且名次拔尖,表现十分夺目,最后却被发现女身,而后只是落的个虚名与一些金银财帛方面的封赏,从此销声匿迹于科场之上。

  故而官府虽未明令禁止女子参考,但科场之上无女子,乃是约定俗成之事。

  若是被人发现女子身份,恐怕处置不会如之前童试中的女童那般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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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好在正应如此,会试时所谓的“验明正身”并不会着眼于检查身份性别,毕竟能来到贡院门前的举子们都是已经通过层层筛选考上来的,到这一步主要防范的应该是“替考”的发生。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陆秋白也已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能通过“验明正身”这一关,不露出破绽。

  另外衣衫她也选择的单层不带夹层的,准备携带的物品也都简单明了,没有什么复杂设计,方便检验。

  当日天还蒙蒙亮之时,不少举子就已经出发前往贡院而去。

  齐策调侃道:“卢兄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了?”

  陆秋白轻松道:“你看起来也很有自信的样子。”

  贡院门口此时已经挤满层层叠叠人,除了赴考的举子,另有本就身居京城的学子送考的亲属,以及世家子弟携带的家仆。

  人一多,难免有些摩肩接踵,发生些许小磕小碰,但大事当前,无人在这样的时间节点追究什么。

  随着鸡鸣声起,贡院之门大开,穿着官服的差役努力维持着秩序,等待的学子逐渐排成长队,一一经过搜身检验。

  陆秋白也和客栈里一道同行的几个举子加入长队,耐心等待着搜检。

  为了提高效率,长队分了好几列,但今年似乎比往年参考之人更多,过了几刻钟,队伍依然只是十分缓慢地往前进了一点点。

  检查虽然严苛,但总有人以身犯险,试图能够蒙混过关,毕竟能多一分把握,就能多一分改变命运的机会。

  故而被搜身查出夹带舞弊者不在少数,前方屡屡传出求饶告罪之声,这些人均被当场逮捕,押解候审。

  千万人前仆后继,大多为的就是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陆秋白耐心等待着,再有几人就要轮到她了,预想中的紧张并未到来,她只觉得出乎意料地平静。

  只要过了这一关,之后的事情就都不是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