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驾按照郝暻说的，将车停在公寓楼下的停车位，就先行离开了。郝暻看着身边仍在熟睡的沈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回的头又往下滑落了一点，仍然靠在座椅椅背上，但由于挨得离郝暻很近，看上去就像靠着郝暻一样。
车内开着一盏阅读灯，柔和的光线下，他的刘海略微耷拉在额前，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得很疲惫。
沈回的睡相不同于郝暻的歪七扭八，总是很乖，有一种像小孩子的反差。
郝暻拿出手机，没有去叫他。
刷微博大概刷了二十分钟后，边上的人动了两下，郝暻立马摁熄屏幕。
“沈回，”他不怎么客气地推了他一下，“醒醒，到了。”
沈回睁开眼睛，还不是很清醒，直起身缓了一会儿。
“拿好东西，走吧。”郝暻又提醒道。
沈回晃了晃脑袋，可能是头还有点晕，他一只手拿过身侧的平板和文件袋，另一只手摁了摁太阳穴。
“我睡了多久？”他问。
“没多久，刚到呢。”郝暻说着，下意识就要往沈回那边挪，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秒，就被拦下来了。
他挪到靠自己那一侧的车门边上，又叫沈回记得拿好车钥匙再下车。
沈回看了郝暻一眼：“你怎么从那边下？”
“这边下方便。”
“你以前不都只喜欢从右边下吗？”
握住车把手的郝暻一顿，说：“现在不喜欢了。”
他没去看沈回，所幸沈回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起下了车。
郝暻是总从右边下车不假，但那仅限于和沈回在一起的时候，郝暻想，沈回应当是不知道的。
不是他喜欢右边，而是沈回喜欢坐在右边，而郝暻喜欢黏着沈回。
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就要黏在一起，然后手牵着手，像连体人一样一起回家，郝暻喜欢这样，这是属于他的小小的幸福。
但现在不能够了。
郝暻从车子后面绕了一下，和沈回一同在路边上站定，示意他拿仙人球。
“时间不早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拿完我得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回点点头：“你等一下。”然后很干脆地摁了车钥匙。
后备箱车盖缓缓升起，郝暻在等待的时间里，还是没忍住多看了沈回两眼。
边上公寓楼的一楼住户正好亮了灯 ，像给沈回的侧脸打了一层柔光，英俊得有些过分。
郝暻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沈回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起来。
“怎么了吗？”
“郝暻。”沈回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有点意外。”
“嗯？”郝暻靠近了几步，顺着沈回的视线一起看过去，几秒后同他一样沉默了。
“仙人球呢？”
简洁的后备箱中，除了一个工具箱和一箱纯净水，空空如也。
“应该放进去了。”沈回本就因为酒精尚不清醒的脑袋努力回忆了一下，“就早上。”
“可现在东西呢？”郝暻抽了抽嘴角，有些没好气，“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早上太忙，忘记拿了。”沈回又想了一会儿，然后不慌不忙地提供了一个解释。
“本来都提着走到车边上了，”他继续说，“结果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折回去拿了点东西，再出门的时候就忘在玄关了。”
沈回原本不是会解释这么多的类型，是酒精才让他话多，这会儿倒成了沟通起来的便利。
郝暻无言了一会儿，最后只好叹口气说：“那现在你上去拿？我在这里等你吧。”
反正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太久，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郝暻这么想着，没想到沈回却摇了摇头。
“跟我上去拿吧。”
“啊？”郝暻愣了好一会儿，说，“我？”
“你是要我跟你一起上去？”
“对，我一个人上去不太保险，”沈回却只是微微低着头，注视着比他要矮上一些的郝暻，很认真地说，“我怕我一进门就睡着了。”
不远处的拐角有灯光打过来，是从小区主干道驶过来的车，沈回注意到后，边说着话边拉住郝暻让他往里站点。
远光灯由远及近，强烈地照亮他们一瞬，很快便开走了，郝暻挣脱开沈回的手，终于在这一刻，开始觉得有些烦躁。
“沈回。”他皱起眉来，试图找到最合适的表达。
他不好指控沈回是在虚假夸张，因为沈回喝到有点醉，但又不至于太醉，就像今天这样的程度，真的就会变得嗜睡。
以前有一次刚进门，等郝暻放完东西转过身来，沈回就已经靠在门边睡着了。不吃解酒药，沈回可以秒睡。
可今天最让他烦躁的不是这个。
郝暻看着夜风里一本正经的人，很久违地感到心脏收紧。今天从见面开始，沈回就好像根本没把他当成前男友对待，或者说，把他当成了已经一点都不介意的前男友。
不管是叫他一起上车，又或是现在让他一起上楼。
“算了。”郝暻松出一口气来，“我就不上去了，改天吧，等有空了再找你拿……”
郝暻想要放弃了，就当作今天做了一次好心人，送了一个认识的醉鬼回家，仅此而已，结果这时从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哎呀，这不是小郝嘛！”
来人是一位外表很时髦的女性，烫着很夸张的爆炸头，正在楼下遛狗，看到郝暻很高兴地用力挥着手。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小郝，回来了？”
“啊，嗯。”郝暻下意识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但路姐已经在兴冲冲往下说了。
“这次是回自己家住了一阵？还是出差？感觉两三个月没见了。”路姐显得很开心，语调都升了一个key，“真好啊，看到你们两个小帅哥在一起的样子，姐姐我就心情好哈哈哈，前两个月，偶尔在电梯里碰到小沈一个人，哎哟，就觉得怪冷清的。”
郝暻看了沈回一眼，意思是你没跟路姐说我们分手啊，后者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哈哈哈，是啊，回自己家了一趟。”纠结了没一秒，郝暻决定和沈回一样，瞒报事实。
要是告诉路姐他们分手的事，今天是别想走了，郝暻一边应付着路姐的嘘寒问暖，一边又想怎么分个手，在路姐面前像做贼了一样。
路姐是住在他们楼下的邻居，大概半年前产生了交集。她一个人住，性格很热情开放，快三十岁了，是不婚主义，但这不代表她不相信爱情。
第一次说话的契机，是在电梯里撞见沈回和郝暻想要接吻，郝暻被突然进来的陌生人吓了一跳，耳朵都红了，但路姐并没有向他们投去异样的目光。
她只是在下电梯时，冲他们摆摆手，说，我是住在你们楼下的，看见你们好几次了，叫我路姐就好。
“年轻就是好啊。”大方做着自我介绍的姐姐又冲他们眨了眨眼，笑着说，“祝你们周末愉快，恋爱愉快哦。”
后来他们成了朋友，郝暻还请路姐来家里吃了好几次饭，这个姐姐是真的喜欢他们俩，尤其是郝暻，总说自己谈恋爱有什么意思，看人谈才有意思。
“你们要好好的啊，不然姐不信爱情了。”这是路姐最常说的一句口头禅。
“好了好了，我是不是耽误你们了？”路姐说着摆摆手，“这天气看着回暖了，晚上还是蛮凉的，你们都穿得好少啊，快上去吧。”
“我……”郝暻正在想离开的借口，还没想好是说加班还是去便利店，结果听到沈回说：“那我们先上去了。
“我有点喝醉了今天。”沈回朝路姐抱歉地笑笑，表示不多聊了，无视了一边郝暻朝他瞪大眼睛瞪他的样子。
“天，那不说了，”路姐做出一个表示很吓人的表情，“你们快上去吧。”
一起吃过饭的人，知道沈回的酒量有多浅。
“小郝，赶快好好送他上去啊。”见郝暻不动，她又说。
“行……”郝暻干笑两声，在路姐热切的目光中挥手作别，“那我们就先上去了。”
路姐还在几步开外的身后没走远，郝暻跟在沈回后面往公寓楼走，心想下周一见到Mike必须得跟他坦白了。
不然这神奇的一天没人吐槽啊。
不过好在，郝暻是个很擅长调节心态的人，不想的事情最好不要发生，但发生了也不是不行，这就是他的人生态度。
反正又不是没来过，这好歹也是住了快一年的地方，进去拿个东西怎么了？在电梯里的时候，郝暻已经平静了下来。
“路姐还和以前一样啊。”数字上升到第五层时，郝暻轻轻地说。
“嗯，招架不住。”沈回靠着电梯，挑了挑眉。
“也是，”郝暻笑了一下，“你以前就对她应付不太来。”
“她来家里吃饭，我都不太说话的。”想起了三个人吃饭，但事实上主要是两个人吃饭的场景，沈回觉得有些好笑。
“那我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你也不说不好，还和她吃了好多次。”
“她特别喜欢你嘛。”
电梯里不算安静，身后的电子屏有宣传广告的背景音乐不断传来，郝暻听着沈回低沉的嗓音，抿了抿嘴唇。
一直等到广告播完了，沈回又说：“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的，分手的事。”
“没事。”郝暻抬起头，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很快要上升到13，又说，“就是没想到你还会租着这里。”
“你前面在车上问过这个问题了，”沈回看了他一眼，“还是搞不懂？”
“嗯，搞不懂。”楼层到达，门“叮”一声打开，郝暻的声音很轻，音色柔和，“但也不想搞懂了。”
他这样说完，便迈步朝外面走去，看上去没有丝毫留恋。
“好了，开门吧。”
再次开口时，郝暻的声音听起来变得轻松很多，他站在门边等着沈回开门。
“你摁密码就是了。”沈回皱着眉走过来，电梯骤停那一瞬间带来的重力感，让他有点想吐。
“和以前一样。”他又补充道。
郝暻站在原地看了他两秒，而后才转过身，流畅地按了六位数字。
门打开，感应灯适时亮起，沈回示意郝暻先进去，郝暻没推脱。他走进玄关，凭着肌肉记忆般的反应，摁开了边上走廊和客厅灯的开关。
屋内瞬间明亮起来，郝暻先看到地面上整整齐齐放着的皮鞋和帆布鞋，都是沈回常穿的，然后才抬头向里面看去。
开放式的厨房，放了花瓶的餐桌，靛蓝色沙发，和摆了游戏碟的电视柜。沈回是极简主义，东西很少，每周固定请两次阿姨，很整洁。
以往那些属于郝暻的，常常摆得很随性的东西都不见了。郝暻松了一口气，但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啊，真的在这儿。”
视线回到玄关一侧的置物柜，沈回没骗郝暻，仙人球真的就搁在那儿，小小的很可爱。
“ok，”郝暻点了点头，“任务完成，那我就拿了回去了。”
身后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郝暻打趣着说：“不是吧沈回，你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他转过身，发现沈回正坐在玄关角落的矮凳上，他没有睡着，只是看起来不舒服极了。
“能帮我拿下药吗？”沈回的头靠在一侧的柜子门上，却还要别扭地仰着头看着郝暻，他说，“就在老地方。”
玄关的地灯自下而上一起落到沈回的脸上、瞳孔里，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利落，多了一点可怜。郝暻默了默，说，你等一下。
解酒药放在厨房最左边橱柜抽屉的第二层，郝暻顺利地拿到药，想了想，又去倒了一杯蜂蜜水。
杯架上原先放着自己那只紫色杯子的地方也空荡荡的了，郝暻在倒水时看了一眼杯架，很快便移开视线。
出来时沈回已经自己挪去了客厅沙发，郝暻走到沙发边上，将药跟水递给了他。
“谢谢。”沈回吃过药，又喝了蜂蜜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起来好多了。
“怎么了吗？”他抬起头时，看到郝暻还站在原地，却一脸古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于是问 ，“我喝到身上了？”
沈回检查了下下巴和衣服，可是并没有什么水渍。
“那个，沈回……”郝暻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嗯，你说。”沈回正襟危坐两分，以为郝暻要说些什么。
“就是，想问你借用下某个东西，但有点尴尬。”
“没事，你说吧。”
“那，在我走之前……能不能借一下你的厕所。”
在这个当口，面对沈回变得意外的表情，郝暻尴尬了整整三秒，随后平静地接受今天这一切。
人有三急，他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祝福自己达成在前男友家上厕所的成就。
而这个家，曾经也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