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俊彦没再敢睁开眼睛，现在这样的情景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宛如根干海带，脱水，脆弱，咸，被迫进入本不该属于他的领地。
那场像是青春电影一般的旅行，倘若现在是电影中“多少天后”的时光跨越，那应该怎样描述他们的后续呢？还没等他从自己的经验里拼凑出怎样的画面，他先感受到一双大手抚上了自己的后颈，把自己的头按在了那人的肩膀上。许俊彦的皮肤感受到了毛呢的粗糙质感，带着点冰冷的灰尘气息，像是位风尘仆仆的旅人，男孩可能是在深呼吸，又或者是在笑，被他额头抵着的身体有个明显的起伏，他的后脖颈被人当做玩具一样揉搓，他感觉自己喝下去的酒精要返回聚集。
网约车到了了，滴滴两声后，男孩揽着他上了车。他被安置在后座，熟悉的温暖的体温却没有一并跟上，樊亮把后车门关上，坐到了副驾的位置。
您好。他说。然后他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尾号，还说麻烦您开得慢点，喝多了，有点难受。
可能是怕吐在他车上，司机一路上开得十分平稳，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许俊彦在摇摇晃晃中靠在玻璃上睡了一觉，然后在不小心碾过一个未被修缮好的坑时被撞醒，睁眼，熟悉的街道，霓虹灯一如既往，可车上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许俊彦突然有点想哭。
到了小区门口，司机停下，樊亮先下车来，然后打开车门牵着他下了车，他们的手臂紧贴着，像是种无声的对抗。进了小区大门，樊亮没走，路过了他的车位，樊亮没走，到了单元门，樊亮还没走。许俊彦终于站直身体，“今天……”他想要对今天的荒唐做个总结，但是男孩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打断他的话，弯着眼睛笑吟吟地垂头看着他，“不请我上去坐坐吗老师？”
“我可是跑了好远来接您回家呢。”他勾了勾男人的手心，“您总不能，用完我就扔到一边吧。”
许俊彦一滞。男孩到底还是跟着他上了楼。
门锁开了，金属弹簧发出噼啪一声，响得有些不可思议，樊亮跟着这声音收回他落在男人身上的视线。许俊彦把防盗门拉开，里面的木门只是掩着，他下意识就想推门进去，刚打开灯，他突然记起什么，手支着门框挡了一下，没回头，跟后面的樊亮说，“等等。”他反手把木门半阖上，鞋都没来得及换，跑到卧室，把照片倒扣在了柜子上，转身的时候俩脚打架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走出卧室，他环顾客厅、厨房，应该再没什么了，定了定心神，走过去，把门拉开，男孩还站在原地，带着笑，没一点不耐烦。
他说，可以进来了。男孩说，老师辛苦了，还要为我收拾东西，真叫人过意不去。许俊彦听得牙酸，忍着头晕横了他一眼。
樊亮在沙发上乖乖坐下，看着许俊彦换了拖鞋，飘到冰箱前，打开冰箱，看不清似的把脑袋探进去，问他，想喝果汁还是水。樊亮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走过去，半抱着男人把他拉了出来，“我什么都不喝，在这儿坐会儿就行。”许俊彦没理他，被他从冰箱前拖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两瓶冰水。
坐会儿。怎么叫坐会儿呢？俩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半米宽的距离，一个看地一个看天，谁也没先说什么。樊亮想偷偷看一眼许俊彦，他真的真的好久没见过他了，他简直记不得上一次仔细看着他的许老师是什么时候了。
想起来自己之前忘了从哪儿听到过的常识，说喝醉酒的人会需要更多的水分，因为体内的什么会导致什么，然后什么就什么了，所以需要更多的水分。他忘了所有的“因为”，只记得“所以”。但这没关系。
“喝点水吧？”樊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喝酒之后要补充更多的水分。”他握着矿泉水瓶子，摩挲两下，觉得有些凉。本来他胃就不好。“有热水吗？”
许俊彦转过来看他，慢吞吞的，“没有。”
“那我去烧一点？这水太凉了，喝了难受。”
樊亮想要站起来，许俊彦拉住了他的衣角，他的动作就停了，一站一坐，他们在茶几和沙发的窄小间隙里对视。樊亮有点意外，但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时机。他摸了摸男人的手，说，乖。许俊彦就把手松开了。他垂着手坐在沙发上，脑袋靠着靠枕，眼睛眨动的频率很慢。他看着樊亮走进厨房，然后把矿泉水倒进电水壶，按下开关。红灯亮起，但那人还没有回来。
许俊彦可能是睡了一觉，又或者时间过得就是那样快，闭上眼，男孩还在守着那个黑色的水壶，睁开眼，男孩已经在把开水往水杯里倒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他看着那个厨房里的背影，那个把他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衬得一切都变小了的背影，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靠在了厨房门上。
他的动静轻微，正在倒水的男孩没有发现，事实上，男孩不仅是把开水从水壶里倒出来，他为了让水的温度快些降下来，还用了两个杯子把热水倒来倒去。透明的水在空中拉出一道漂亮的曲线，从这个杯子里到另个杯子里。过了会儿，樊亮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他用手碰碰杯壁，又怕自己手心的温度不准，又换了手背。在他想要用自己的脸颊感受温度之前，许俊彦歪着脑袋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兑点凉水呢，冰箱里还有很多。”
樊亮完全没想到许俊彦会出现在自己背后，他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举起来的水杯歪了，里面的水就那样撒了出来，溅在他的卫衣上。“啊。”他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一声。
樊亮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目睹了全过程的许俊彦却赶了过来，他一把打掉那杯子，想到烫伤，他眼中的惊慌几乎要化为实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被烫到了吗？”
樊亮感受到那人的手指在自己身上的检查，他挑了挑眉，一抬手把卫衣扯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男人毫无所觉，他观察他的皮肤像是在对千百年前的文物进行考古。“有点红了。”他说，“你得赶紧冲凉水。”
“……疼不疼？”
樊亮没感觉自己有被烫伤，倒是男人的手指，烙铁一般给他上刑，他感觉自己有了反应，从牙缝里挤出来“不疼”两个字。
许俊彦显然不信，他没理会他的话，抓着他的手就想要他跟他去浴室，在他酒醉的脑子里，这是唯一一处可以冲凉水的地方。许俊彦拉着樊亮只走了一步，第二步还未落下，他就被一个赤裸着的怀抱包裹了。
“我没被烫伤，”樊亮的手臂环绕在男人的胸前，他的气息喷洒在男人的耳朵上，鼻尖嗅着他的味道，嘴唇在说话间蹭过男人的脖颈，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怀里，“我那里不疼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