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姝扶起毓殊,顺带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禁眉头紧蹙。
“你发烧烧傻了?难怪满嘴跑火车。”
“我说怎么这么热……不过我是认真的,我总得做点什么。”毓殊正色道,“话说老魏你为什么在这儿?”
“孩子病得不轻,这反射弧也忒长了。”魏嵩叹气,“我在情报局聂副局长身边做事,她让我接你从安国军那出来。”
“你认识聂姐啊,她要是知道自己多了个战友得老高兴了,那聂姐人呢?”
众人沉默。
“她……”魏嵩刚张嘴,一直沉默的雪代打断道:“她忙着情报局的工作。”
毓殊眯眼看看雪代:“真的?”
“真、真的。”魏嵩赶紧附和。
“那我是怎么被放的?”
魏嵩道:“金芳珍觉得你没用了,就、就放了。”
“我没用了,那她是找到更有用的喽?我不相信她那么好心会放我第二次。”毓殊抬手撩开挡在面颊两侧的头发,等待众人的回答。
该死的,这丫头真是敏锐,魏嵩正琢磨着怎么搪塞过去,毓殊近乎自言自语道:“更重要的人竟然牺牲自己去换别人。”
她迈开步子,又是摔一跤。对于毓殊来说,站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走步已经是奢望。
“哎,还是我背着你吧,你要去哪?”魏嵩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
“不用,给我找根棍子,我跟得上,不会拖累你们的。”毓殊说,“我们去找绳子吧。”
路过村子时,毓殊四人把樱井叔嫂以及婴儿留在当地,然后和农户用钱换了点衣裳和干粮,最后拎着粗草绳和斧子离开。
“毓殊,不要勉强自己啊!”朱文姝担忧。
为了走路方便,她换了棉布长裤和布鞋,原先的坡跟皮鞋值点钱,就送给农户了。毓殊也换上行动方便的粗布衣裳,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根粗麻花辫搭在胸前。
“没事的,我们走吧。”
毓殊在断裂扭曲的腿上绑了夹板,拄着从锄头上卸下来的木棍,跟在众人后面。
“你这样,腿会废掉的。”雪代提醒道。
“嗯,我知道。”毓殊说,“要不医生也留在村子里吧,毕竟你也只是个普通人。”
“不,我也想做点什么,一直都想。”雪代说,“拆铁路是吗?多一个人会快一点。”
四人走到铁路附近,趴在土堆后,看着远处的帐篷、小碉堡,头顶时不时有探照灯扫过去。
“等下,我们先撤到田地里去。”魏嵩指挥。
“怎么了?”雪代疑惑。
“没法靠近铁道,我们稍微伪装一下。”毓殊说。
“我觉得靠近关卡的火车会减速。”朱文姝说,“想让车翻,就得离关卡远一些,在火车最高速行驶的路段破坏铁路。”
说完,毓殊和魏嵩不约而同看向这个面容人畜无害的姑娘。
“我只想着破坏铁路,你竟然想让火车翻车,真狠啊。”
发觉自己说错话的朱文姝支吾:“我没有草菅人命的意思。”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应该去远一点的地方。”毓殊挥手。
四个人你的脚踩着我的肩在地里攀爬挪蹭着。队伍最前面的毓殊动作飞快,竟然甩下第二位雪代一人的距离。
“毓殊,你太快了……”
“哼哼,走路我是不行了,但是爬的话,我可是比你们都快……”
此时,最后一名的魏嵩贴着她的身侧爬向前方。
绳子套在螺丝上,靠着摩擦拧转。拆掉螺丝螺母后,众人抽走轨道下面的枕木。
“这样就行了么?”朱文姝拖着枕木,抬手拂去黏在额头的发丝。
毓殊低头和雪代一同拉绳子:“多拆几根,铁轨不稳定,列车就会停下来。枕木丢越远越好,螺丝螺母都拿走。”
朱文姝捧着比拳头还大的金属螺丝螺母……把这些东西揣走,有点困难。
四个人忙的热火朝天,直至黎明时分,已拆去十数根的枕木。魏嵩踢一脚铁轨,肉眼可见两根平行的轨道之间出现了更大的距离。
“再拆一根枕木,就能把这段铁轨也搬走了。”魏嵩这么说着,看向远处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缩小,“有人来了!”
一辆军用吉普车由远及近,顺着铁路行驶,最后在距离四个人十米开外停下来——那是个带坑的荒地,应该是村民想挖个水泡子养鱼。
“慢点慢点。”被姐姐拽着的毓殊双腿在地上拖出两条线,她抬手抓住朱文姝的袖子,“别走太远了,看看他们做什么。”
吉普车驾驶位和后排跳下来两个士兵,他们推着一个脑袋套着布袋子、手臂被捆绑的人。那人被士兵踹进土坑里,士兵们举起背着的步枪——
“他们要枪毙那人。”毓殊说,“去救那个人!”
“怎么……”魏嵩“救”字还没说出来,眼看着毓殊从朱文姝身上顺走了什么,拄着拐从地上站起来,大喝一声。
“白痴,看这边!”毓殊用岛国话喊道。
待那两个士兵转过身来,她才发现,他们是安国军而不是岛国军。
毓殊的反应极快,就在那两个士兵思索“这个说岛国话的女人是谁”时,她挪着小碎步,以诡异的投掷姿势扔出手中的物件——比拳头还大的、固定轨道与枕木的螺钉。
高速旋转的螺钉击中一名士兵的头部。晨光未明,人们只见那逆光人影的头部滋血,然后僵直地后仰倒下。
接着,有人从毓殊的背后连开三枪,吓得毓殊赶紧抱头蹲地上。魏嵩仰头看着朱文姝端着ppk走上前。
另一名小兵倒在枪下。大概是不放心吧,朱文姝对着两具尸体的头部各开一枪后,还捡起土坷垃在他们的脑袋上使劲儿砸几下。
染血的土坷垃碎成几块,土粒沾在她的身上,再瞧瞧她狰狞凶恶的模样,毓殊见了也害怕。
“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朱文姝抬头一笑,“哎?我眼镜呢?”
她这一笑,毓殊更怕了。天色暗,好在毓殊眼神不错,帮忙找到了摔碎的眼镜。
戴上眼镜的朱文姝神情变得和以前温和可人了,毓殊暗暗松了一口气。姐姐眼神变得凶恶,大概是因为没了眼镜看不清东西罢。
毓殊腿脚不便,也就由朱文姝帮忙把那被捆绑、头上罩着布袋子得人拉上来。她们给那人松绑摘掉袋子——
“聂姐!”
二人惊中又喜又怕。
喜的是聂冰仪还活着,身上没有一处新伤……除了她的脸伤被泡得发白甚至有些溃烂。怕的是聂冰仪的神情不太对。
“聂姐?”毓殊伸手拍拍聂冰仪毫无生气的脸。
眼前这个人,生命体征上还活着,但是她的精神……似乎已经死了。
不远处听见姐妹呼声的雪代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魏嵩大声道:“哎!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这么鲁莽。”
他起身欲跟上去,谁知耳边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吉普车里还有人!
“躲开!躲开!”
远光灯刺眼,欲上前推开雪代的魏嵩下意识停顿,用手臂遮挡眼睛。
就是这么迟疑片刻,一切都晚了。车子宛若狂躁的豹子,扑向它的猎物,将雪代撞出去五六米远。这还不算完,轮胎空转加速,以更高的速度冲刺,大有要将雪代碾碎的意思。
“不!”
无论是魏嵩还是朱文姝,都拔出手枪对准轮胎射击,终究是移动的汽车速度更快,没人制止得了它。
“把枪给我!”毓殊从土坑里探出身子,接住朱文姝扔过来的ppk,打爆车子一侧的轮胎。
一边矮下去的吉普骤然停车。魏嵩上前打开车门,拖出一个男人——炎炎夏日,这个人穿着大衣,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你是谁!”魏嵩把那人的帽子口罩摘了,ppk直指对方脑门儿。
竟然是个老头。老头生得白净,看五官,不难想象年轻时应该模样不错,但是他的眼神阴鸷冰冷、隐隐透着疯狂。
男人瞥见倒在地上无法站起的雪代,漠然道:“金君说得不错,只要带着姓聂的在城外转转,说不定就能看见这贱人。”
“我在问你,你是谁!”魏嵩大喝。
“我是谁?”老男人狞笑,“我是村川芳忠中佐,情报局的调查主任,这贱人的未婚夫。”
思绪在魏嵩脑海中闪过,他没见过村川芳忠,不过他有听说,调查主任因为身体抱恙,一直在家休养,想必就是这个风烛残年、老头子模样的中佐。
“徐医生,你怎么样了?”朱文姝跑过来扶起雪代,不远处毓殊拉着聂冰仪从坑里爬上来。
“我的腰有些疼。”雪代满头大汗,“别的地方没什么事。”
“没枪毙那婊子没碾死你个贱人真是遗憾啊!你们两个一起合伙害我!我对她那么信任!我那么爱你!”
村川芳忠叫嚣着,顺着世界上最不堪的话语,每一句针扎一样刺在雪代的大脑皮层上,她已经快要不知道何为文字话语了。
“我变成这个鬼样子都是你害的!”老男人目眦欲裂。
太阳缓缓升起,世界变得安静祥和。
村川芳忠仰面倒下,看着星辰还未完全褪去的天幕。
“小文儿……”保持着举枪姿势的魏嵩看着朱文姝。
她手里拎着粗绳,粗绳上是串成一串的、拳头大小的螺母,螺母上沾血某个男人的血。
朱文姝举起那一串螺母,将村川芳忠脖子上的球体,砸成漏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