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姝视野所见之处一片混乱。
义士们打光了子弹,只能手持白刃奋身上前。街口的坦克缓缓逼近皇宫,炮口对准那辉煌的西式建筑。
子弹从李恩菲尔德步枪中射出。朱文姝尽可能地去帮助那些勇敢抗争的人。直到炮弹落在人群中腾起一片硝烟、遮挡住她的视线。
那烟雾似乎越发的浓重、逼近旅馆。朱文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她被岛国人发现了,那些士兵要封锁这里!
“镇定、镇定。”她深呼吸,耳听着门外有大批人上楼,眼下只能翻窗逃走。
附近的居民四处逃窜,却被岛国兵包围驱赶。朱文姝背上大提琴箱混在人群中,趁乱逃到无人的小巷,翻越一道道围墙,远离骚乱。
诊所是不能回了,藤原家那边她请了假,不知那边会不会怀疑她的消失与这场骚乱有关。就算会怀疑到也没关系,估计那栋公馆已经被毓殊炸毁了。
朱文姝决定冒着危险去看看。
然而入眼的,是如往常般到处都是巡逻卫兵的宅邸,而且大家的神色平常,不似遭遇灾祸的模样。
朱文姝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圈套。
也许毓殊逃脱失败被捕,宅邸的人开始怀疑“鸠山小百合”的身份真实性、开始下套等着她送上门了也说不定。
她正踌躇着,门口熟识的卫兵和她打招呼。她记得那个年轻人,自己还给他开过中药丸来着。
“鸠山医生,您来啦!管家没给您打电话,说大小姐今天不在家吗?”
“什么?她不在家?”朱文姝震惊。
“是啊,大小姐和公爵大人去参加皇宫的晚宴了。”
毓殊竟然在皇宫!她有危险!
朱文姝转身往来的路上跑。
“鸠山医生……”卫兵总想再说点什么、和这位漂亮的女医生拉近关系,结果对方已经远去。
卫兵摇摇头,这医生真是尽职尽责关心大小姐,奇怪的是,她怎么背了个提琴箱?
从驻军的包围中逃脱已经无比困难,想要回去接近皇宫更是不可能的事。朱文姝在稍远的街口徘徊,脸上满是焦急。
怎么办怎么办?毓殊千万不完出事啊!
不不,她现在是“出身高贵的岛国人”,岛国兵一定不会为难她。
想到这儿,朱文姝轻舒一口气,松了松大提琴箱的背带。
就在这时,她看见远处一辆军用卡车下的井盖动了动,先是一个穿警服的男子从下面爬上来,接着他拉上来一个穿着岛国军服的女人,两个人灰头土脸地从车底爬出来。
那警察脸上伤疤纵横、蓄着大胡子,面容凶残可怖,他道:“毓殊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和刘先生枪法最好,留下断后,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穿岛国军装的女人说。
“聂姑娘,你可真是个混蛋!我妹子还那么年轻,你竟然……”
“我说了,那是他们自己选的。”女人冷眼看着警察,“刘先生说,他年纪最大他来断后,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们说得对,只有他们才能争取足够的时间让我们逃出来,像我这样开枪瞄不准的人,呵。”
大胡子男人咬牙切齿:“我知道,像聂姑娘这样的潜伏者,对于抗倭战争来说,是无比珍贵的。可我……为什么不是我留在地道里呢?”
聂冰仪烦躁:“她没那么容易死的。只要她不死,我就有办法保她出来……”
“那她要是死了呢?”冷不丁的,第三个声音出现在聂冰仪与王进忠之间。
王进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见一个梳着只有学生才会扎的双麻花辫的姑娘,姑娘发丝间夹杂着灰白,脸蛋儿却是年轻美丽动人的。
姑娘的眼睛乌黑晶亮、饱含水光,像是要哭了的小狗。
“朱家妹子。”王进忠愣住。
“你们怎么能丢下她……”
朱文姝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落在地上。
“她在哪?我要去救她。”
当目光落在聂冰仪身上那一刻,聂冰仪踉跄上前,扶住朱文姝的肩膀:“冷静一点!不要去送死!”
“送死?你说去送死?”朱文姝抬手抹去眼泪,眼圈红红的,“你知道毓殊有危险,说不定会死。毓殊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跟我说过她在公爵宅邸的……”
王进忠赶紧把话头压下去:“朱家妹子,妹子她肯定不愿意看到当姐姐的遇见危险。你跟我们走,我们想办法救她,啊?听话。”
“你懂什么啊?”朱文姝推开靠近的王进忠,“她不光是我妹妹……我们之间不仅仅是亲情的爱,还有别的爱……她是我心中最特别的,你懂吧?”
朱文姝幽怨的目光看向聂冰仪,聂冰仪下意识后退一步。
朱文姝堂而皇之地说出了她一直以来不敢说出的话。她从未和任何人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与雪代的关系,完全是凭别人猜测。
亲人、朋友可以同时有很多,所以亲情、友情并不是独一份的。唯有爱情,在某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是独一无二。
“聂姐、王大哥,我从前没求过你们什么,只有这一次——到时候把我和毓殊的尸体埋一起吧。”
朱文姝背着大提琴箱,背影果断而凄凉。
“我说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是因为追上来的那伙人是安国司令金芳珍。那个人喜欢对抓到的人使用酷刑。”
听到聂冰仪的声音,朱文姝驻足。
“对方还是毓殊,那个魔鬼不会让她死太快。剩下的交给我,我会让毓殊回到你身边的。”聂冰仪轻声说,“在那之前,让我再见小雪一面。”
樱井家的嫂嫂生了一个女孩,因为产前孕妇补了身子,婴儿的身子除了体重不足,其他的还算健康。
雪代和阿彻忙着给婴儿擦洗包裹,千鹤却是第一时间来到阿遥的身边关切。眼看着疲倦的樱井遥补了一点糖盐水便休息安睡,千鹤才放心下来。
“孩子怎么起名?”雪代把孩子抱到千鹤身边。
她不知道千鹤是这一家的什么人,但看阿彻与她十分熟识,千鹤又对产妇十分关切,想着总不是外人吧。
“按理说应该由家中的长辈给小宝宝起名,可姐姐(嫂嫂)不会说话、对取名的事又不懂。”阿彻仰着头,看向大人们。
千鹤道:“那就你这个做叔叔的给侄女取名吧。”
阿彻摇摇头:“我想让大小姐或者鸠山医生给孩子取名的。她们可是我们家的恩人。”
“也好,能让她们给孩子取名是我们的福气。”千鹤笑笑。
雪代自知对方说的“鸠山”不是自己,她在一边给产妇开了调理的药。
远处的枪鸣、炮火声还在持续,而且还多了嘈杂的人声。
屋子里的女人、孩子,无一不揪着心。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去开门。”雪代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她从未杀过人,这时候兵荒马乱的,不得不拿刀用来防身。
“哪位?”雪代站在门前询问。
“小雪,是我。”
听见聂冰仪的声音真是意外。雪代开门,看见伤痕累累的爱人、朱文姝、和一个警察模样的男子。看见警察的瞬间,雪代心生不妙,好在她还算镇定,看清了对方的脸。
“王先生?”看见老熟人的雪代笑了笑。
“啊!是我,志村医生!”王进忠高兴地摸着大胡子,志村医生的眼神儿可比朱家妹子眼神儿好多了,当初朱家妹子可是看了好久才认出他。
“进屋。”聂冰仪拉着雪代的手朝屋内走去。
“你受伤了。”雪代瞧着聂冰仪胡乱包扎的腿,“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已经处理过的。”聂冰仪推辞。
“可是,你这布条绑在外面,我给你换纱布吧。”
聂冰仪还想推辞,她觉得自己的伤处不处理都没意义了。可一看到雪代那张温和的面庞,她心中顿起酸涩。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谁都不知道。
“好吧,你给我处理一下,要快一点。等会儿我还要回情报局。”聂冰仪温和道。
“很忙吗?”雪代手脚麻利。
“晚宴出了这么大乱子,我要回去抓间谍的。”
聂冰仪坐在凳子上,给朱文姝使了个眼色。朱文姝带着一众人去了别屋。樱井彻则拉拉她的衣摆,请她到嫂嫂和婴儿休息的屋子,给小孩取名。
雪代蹲下身子挽起聂冰仪的裤腿。腿中的子弹已经取了出来,不过看样子下刀的手法不怎么样,皮肉有些外翻。
“这腿……谁给你取的子弹?”
“毓殊。”
“她也去晚宴了吗?”
“嗯。”
“她人呢?”
“暂时不在一起。”聂冰仪说,“你和文姝别回诊所。”
“我知道,你说过的。”
“你们暂时留在这儿吧,过一两天毓殊就会来了。到时候你们离开新京,想去哪就去哪。”
“那你呢?”
“战争还没结束呢,我的任务还没结束。”
“可你已经没有战友了。”雪代清理好伤口,迅速包扎。
“不管怎样我都要战斗到最后。只要还有一个人坚持,这个国家就不算灭亡。”聂冰仪轻抚雪代的面庞,“如果我死了……”
“说好了不再分开的。”雪代迎上聂冰仪的吻,“我会反复确认你的死讯,然后陪着你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聂冰仪笑笑:“我是无神论者。”
“那就一起重新投胎吧。去个和平没有战争的地方。”
“到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好啊。”
两个女人拥抱着笑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