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一句话,下属跑断腿。
凌晨,刘振赶着驴车去挖藤原笹子的尸体,刚出新京半路被一个拉着黄包车的车夫追上。
“先生姓刘?”车夫问。
“你认识我?”
“嗨,雇我的人说这个点在城门外能看见一个大麻子,说他姓刘。”车夫道,“这是挖山货去啊?”
“啊,怎的?”刘振点头,“挖山货”是他和聂冰仪订下的暗号,代表尸体。
那车夫还挺谨慎:“我得确认你是真的刘先生,方便透露你老婆孩儿年龄不?”
这也是他们定下的接头暗号,刘振如实说。
车夫放心道:“雇主说山货她不买了,但别的货你得备齐了。”
“哦,还有别的事吗?”
“她说跑腿费你给。”
刘振摸出几枚硬币。
车夫接了硬币:“就这点?”
“她雇你她不给你钱,我给?骗傻子呢?”刘振赶车回城,不要尸体,他能躺下睡个好觉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要尸体……毓殊那边有什么变动?
关心则乱,刘振给自己下一颗定心丸,哼着小曲回家。不过耳尖的他听见那车夫骂骂咧咧。
“穷鬼嗷,抠逼嗖嗖地,难怪起早爬半夜地挖山货。”
几天下来,聂冰仪搞到了任务目标的照片和皇宫的设计图。刘振拿到手后细心研究起来。
“怎么进去就靠你自己了。检查很严格,想带武器慎重考虑。”
这是聂冰仪最后的嘱咐。
刘振对这个女人十分敬重,无他,这个女人的爱国情怀、愿意为革命献身的精神并不虚假,以及她相当有能力,令人信服。
不过刘振还是闹出不小的乌龙,他瞧着聂冰仪面相年轻,毓殊又和她叫姐,以为对方顶大天三十岁。当时他颇为豪气有自我牺牲的觉悟,说小姑娘们年纪轻轻多多保重,出了事我这年近半百的老头顶着。
“老刘啊,你也就四十五吧,还年过百半呢。”
“四舍五入就是了。你们年轻人有大好的未来,不应该就这么折了。不知小聂同志结婚否?”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还有,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四十岁了。”聂冰仪道。
刘振尴尬:“这……不结婚的人,长得就是年轻。”
“老刘你别听她扯犊子。聂姐你要是真没世俗的欲望,还跟医生搞啥呢?做人要真诚……”
“别逼我扇你。”聂冰仪淡然。
“这个扇字就很灵性。”毓殊喝着老刘家特供的大麦茶,茶冲得太淡了,一点味儿都没有。
刘振也喝茶,什么王府格格啊、南方来的富裕人家女孩啊,他是不太懂这些上流人的思维的。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
为了顺利潜入,他和高丽来的伙计们一起绑架了一名报社记者。次日,刘振一身记者装束,带着请柬、相机和笔纸,来到皇宫。
排查很严格,刘振被搜了身,连钢笔和相机都要拆开检查,好像里面能塞个炸弹什么的。
好不容易进去了,刘振叹气,他寻思毓殊到底怎么样才能把汤普森带进来呢?
他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在皇宫里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偶尔拿起相机,也是胡乱拍几张建筑照片。大多数的时候,他挤在人堆里,观察着真正的记者怎么做的。
遇见名人,上前自我介绍、请求采访、拍照。
刘振搜寻着任务目标,他找到了一个外围的小人物,于是翻开皮夹克摸出记者的名片上前。
“您好,您是矿务局的曹处长是吧?”
举杯与旁人交谈的肥胖男子看着记者打扮的刘振,迟疑道:“你是——”
“鄙姓任,在这儿就职的。”刘振点头哈腰递上名片,“久仰曹处长大名,不知鄙人是否有幸给您做个采访?”
“采访我?”曹胖子觉得好笑,指着大厅内部的那些个大人物,“我只是个小人物,你应该采访里面得人。”
“曹处长自谦了,这满洲谁不知道,曹处长有个能嗅出矿的灵鼻子啊!”
见曹胖子摸出香烟盒,刘振识相地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老伙计,来一根?”曹胖子叼着香烟,递给刘振烟盒。
“多谢、多谢。那鄙人就不客气了。”
刘振拿了烟,叭叭抽着,看来采访的事儿成了。
“咱们去哪采访啊?”
“这儿人太多,咱们找个僻静的地儿。”刘振做出邀请。
二人一起往皇宫别院走,绕来绕去来到僻静的御花园。
“曹处长,这儿景色不错,鄙人给你拍个照?”
“行啊。”
曹胖子挺着肚子,在假山前一站。镁光灯咔咔闪,事毕,刘振记下曹处长的地址,说日后会洗出一份照片给他邮寄去。
“说吧,你想采访什……”
曹胖子说不出话,因为他的脖子上套着皮带。
一个岛国兵站在曹胖子身后,将这个一百七八十斤的大块头活活勒死。
“刘哥,尸体咋处理?”放倒曹胖子后,岛国兵问。
“小朴在后厨。你把尸体扔后厨仓库,他会搞定。”刘振收了记事本,“我回去了,小全你留意周围,别轻举妄动。”
“好嘞,刘哥。”扮做岛国兵的小全拖着尸体,消失在花园树林中。
毓殊坐在女眷的宴会厅,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着眼前着和服的岛国少妇。她那带刺的目光把少妇看得浑身发毛。
“藤原殿下何故这般盯着我?”抱着年幼女童的少妇,依然保持着礼节,恭敬谦逊道。
“王妃殿下太客气了,能称作藤原殿下的只有我的父亲。像我这种女人,如果不找个好夫家,以后只能落籍平民了。”毓殊用扇子掩着嘴巴,笑容怪异,“我的命可比不上王妃殿下好。”
少妇,或者说佐贺王妃,并没有因为公爵女儿的话中带刺而愤怒,而是好教养道:“殿下学识广博、雄心壮志,我想,您不必依附于男人,也能获得不错的未来。”
“哦?不愧是能成为王妃的人,嘴巴真是甜。我听说亲王一开始是不喜欢你的,不过我刚才看,他对你很恭敬嘛!”
王妃和善地笑笑:“不怕您笑话,您说得对,一开始我们夫妻俩感情是不太好,毕竟我们是被迫联姻的。我们都畏惧军人的权利,不得不服从。”她摸摸女儿的额发,面容慈爱,“我们家虽是天皇血亲、并且从明治时代开始传承世袭侯爵爵位,但我们打心底里畏惧您父亲那样的军人……”
“嗯哼?”毓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深知彼此的处境,放开来相处,发现也没有想象中的坏。”王妃捏着女儿软软的小手,“我们有可爱的女儿,她是我们的珍宝。”
王妃亲吻女儿肉团子似的脸蛋,毓殊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几时几何,她的母亲也是这样抱着她,会亲亲她的脸蛋,说她是她的宝贝。
公爵是为了与侯爵家相处融洽才让她和王妃套近乎的。然而这位王妃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王妃不喜欢讨论权利,虽然一直友善又有耐心地和毓殊交谈,但字字句句都在告诉毓殊:“我们家没有你利用的价值。”
“你很爱你的女儿?”毓殊问。
“当然,这是我和我丈夫的宝宝。”王妃露出慈母的微笑,“她是个女孩真是太好了。”
毓殊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我以为您会想到的。”王妃小声道。
毓殊反应机敏:“皇位?”
王妃点点头:“我知道,像您这样的种族主义者一定会瞧不起我。但是,只要我生的是女儿,很多人会免于灾祸。为了那些人,我不会生出儿子。”
毓殊怅然。
为了那些人?敌国的皇族?毓殊知道皇帝一直没有子嗣。岛国军部的人指望着亲王生一个有岛国血统的皇位继承人。而继承人也将继续与岛国公卿世家联姻,生出更接近岛国血统的储君。
岛国人意图完全控制满洲,未来的君主一定要有高贵的岛国血统。
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异国王妃知道,如果自己生出了男孩,她的丈夫、丈夫的兄长一家将绝无生路。
“我的女儿,永远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公主啊!”王妃微笑。
毓殊摇摇扇子,瞧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人……她笑起来有点像老姐。
他奶奶的,堂叔真是娶了个好老婆。
从前的毓殊杀起岛国人毫不手软,如今她也分得清,岛国人中也有好人。比如说暗地里帮助姐姐建立户籍的鸠山先生——真正的小百合的父亲,他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一直反对战争。也有一些并不愿意站在侵略者一方、被逼无奈的普通人。比如樱井一家和千鹤。还有王妃这样的——
“不管您怎么想,我已经决定,我的女儿绝对不可以嫁给岛国人,因为她的父亲生在这土地上,她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话纯属找死?”毓殊的语气中带着不悦。
“我觉得我和您谈得来,相信您不会告诉别人的。”王妃竖起一根手指,做出嘘声的动作。
“那你目光真是烂,挑错人了。”
毓殊离开王妃身边,去寻找别的女人打探消息了。
她与其他的岛国贵妇交谈甚欢,目光寓意落在王妃那边。她发觉,纵然王妃被同族女人们花团锦簇地包围着,但她的目光中失去了最后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