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三)

  “别慌,我在这。”

  风裹挟着那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陶景有一瞬间的僵滞。

  他缓慢地转过身,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后,额头被划破一道口,嘴角却噙着笑。

  不需要掐自己,陶景知道这是真的。

  他瞥了一眼那边依旧忙乱的人群,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

  骆峥: “我知道你会担心,怕你看不见我,所以就出来了。”

  陶景愣了一瞬,用手遮住眼睛,忽然笑了。

  骆峥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对方脸上那澄澈明净的笑容,心中仿佛漏进了一束光。

  陶景: “疼吗?”

  他是指他的额头,可能是坠楼的时候擦破的口子,有血丝渗透皮肤。

  骆峥随手抹了一把: “小事。”

  那边人群还在热闹着,陶景和骆峥终于成功挤了进去。

  老太太已经在消防员的帮扶下站了起来,从表面看上去,并无大碍。

  围观群众一看人就下了,也就没有了什么看好戏的兴趣,纷纷散开了。

  多亏了救生气垫,这场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的坠楼事件才算是有惊无险。

  陶景向消防员们道了谢,对方把气垫一收拾,清了清理现场,便收队了。

  那边骆峥正陪着老太太,坐在楼下的一把长椅上。

  陶景走了过去: “大娘,您还好吧,有没有哪不舒服?”

  老太太正低着头摆弄着衣服,无动于衷。

  陶景和骆峥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带老太太去医院检查一趟。

  毕竟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不像年轻人那么禁得起折腾,而且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要是伤筋动骨可就麻烦了。

  陶景弯下腰,温声道: “大娘,我们带你去趟医院,您看行不行?”

  那老太太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有人在跟她说话,把视线从破了个口子的衣服上移开。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陶景脸上时,老太太忽然愣住了。

  她定定地盯着陶景看,仿佛在思考什么。

  陶景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结果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那老太太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抬手就给了陶景一巴掌。

  陶景僵立在原地。

  骆峥立刻站起来,有点搞不清眼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大娘,您……”

  可话完没说还,就看那老太太忽然流下了泪,一把抱住陶景: “我的儿啊,这么些年你去哪了,你知不知到妈有多担心?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系列的转变来的太快,陶景还没来得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又被那大妈紧紧地抱住,好像一撒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陶景有些喘不过来气: “大娘,您弄错了,我不是您儿子……”

  结果一听这话,那老太太把陶景抱得更紧了: “你离开这些年,怎么连妈都不认得了?你知道妈想你想的白天夜里都睡不着觉吗!”

  陶景求助似的看着骆峥,一贯冷静的骆峥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这是犯糊涂了,把陶景当成她日思夜想的儿子了。

  陶景: “您先把我松开……”

  老太太: “我不松,万一你再走了怎么办?”

  陶景只得妥协道: “我不走了。”

  一听这话,那老太太似乎顿了一下,仰起头看他,似乎有些不确定地问: “儿啊,你真不走了?”

  老人眼里尚有浑浊的泪水,嘶哑的嗓音里带着哽音,陶景心头莫名有些酸涩。

  “我不走了。”他说。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老人仿佛一下子高兴起来,苍老的脸上皱起笑纹,看向陶景的目光,仿佛一秒都不愿意移开。

  “对了,”老人愣了一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粗糙地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陶景右侧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 “妈打得疼不疼啊?儿子对不起……妈刚才是太激动了,你说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你千万别怪妈啊……”

  说着说着,竟又有些泪眼婆娑。

  陶景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他在那起爆炸中身亡,他自己的母亲,一定会伤心欲绝吧。这是他穿越以来一直不敢思及的事,今天却再也无法逃避。他不敢想象自己上了年纪的母亲,在看到他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尸体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强迫自己仰起头,把突然涌上来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滞闷逼下去。

  “不疼,一点都不疼。”他对着眼前的老人说, “咱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好吗?”

  “哎,好!”老人终于破涕为笑, “我都听儿子的!”

  陶景抿了抿唇,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偏头示意骆峥: “走吧。”

  ***

  骆峥和陶景带着老人来到医院,医院里人满为患。

  三人等了好长时间才排到。

  医生穿着白大褂,给老人大体检查了一下。

  医生: “谁是病人家属?”

  陶景: “我是。”

  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老太太一听到医生发问,竟也回头看着陶景,眼神里有竟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陶景默了一瞬,说: “我是她儿子。”

  医生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好: “大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后背有几块淤青,回家买点膏药贴贴就好。不过我这人说话直接,忍不住就像唠叨唠叨。我知道年轻人工作都忙,看你这身打扮,还是个警察吧。不过再忙也不能对自己亲妈不管不顾吧。你看看老人家这身打扮,而且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摔伤,你们做子女的能不能长点心啊?”

  陶景头微微低了低: “是我的错。”

  见惯了太多一言不合暴脾气就上来的病人家属,如今看见陶景这副样子,医生反倒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只得摆摆手: “走吧走吧,楼下拿完药就回去吧。”

  ***

  从医院回来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陶景和骆峥将老人送回家。

  这位邻居口中的老许太太住在四楼。陶景和骆峥一路走上去,看见楼道里已经长时间的没人清扫,墙壁上满是脏污,走廊里堆满的各家各户不要的破烂,甚至还有一罐腌了不知多久的咸菜,默默散发着令人忍不住反胃的气味。

  四楼到了,老太太掏出钥匙开门。

  陶景和骆峥随着老太太进门。屋子不大,几十平米,衣物和其他生活用品胡乱地堆在沙发和床上,厅里的餐桌上还摆着早已冷透了的剩菜剩饭。

  老太太拉着陶景的手: “儿啊,还认不认识家?”

  陶景: “认识。”

  老太太: “认识就好,儿啊,记住,以后就算走得再远,也得找着家。”

  陶景点头,看着老人,语气认真: “我记住了。”

  老人眉眼间满是笑意: “我儿最听话了。你等着,妈给你洗点水果。”

  说着就要往厨房走。

  “不用麻烦了,还是我来吧。”陶景连忙赶上去: “您先休息吧。”

  “哎,好。”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我儿长大了,知道孝顺妈了。”

  陶景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他从冰箱里找到一点草莓,打算拿去厨房洗。

  路过客厅,余光不经意地一瞥,陶景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那个落了灰的茶几上,端正地摆着一张照片。

  陶景心中一动,放下水果,向着那照片走去。

  那照片被保存在一个相框里,尽管茶几上落了一层浅浅的浮灰,像是很长时间没人打扫,可那相框却干净如新,一看就是每天有人擦拭。

  照片有些泛黄,看的出来年代久远,画面中央是一个小男孩,穿着格子半袖很蓝色短裤,看样子也就六七岁左右。

  陶景正拿着照片看,身后走过来一个人。

  陶景转过头去。

  老太太看着他: “这是你小时候,还记得不?”

  陶景含糊地应了一声: “记得。”

  老太太眼神放空,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你可淘了,不爱在家待着,就爱跑出去疯玩儿,每次回来都沾一身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泥地里打滚了呢。”

  陶景笑了笑,没说话。

  正当他端起草莓准备拿去洗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

  他看向老人,问道: “那您还记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走丢的?”

  老人想都没想,仿佛这些记忆早已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就你七岁那年。你上小学一年级,平时啊你放学都是在外面玩儿一会再回家,我也没拦着。可那天晚上,你到八点多了还没回来,我和你爸出去找,可怎么找都没有……”

  老人说着说着,表情又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那悲伤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么。”陶景声音温柔,像是安慰。

  外面天已经擦黑,两人也该回去了。

  陶景给老太太叫了外卖。刚才翻冰箱的时候,看见空荡荡的冰箱就剩俩鸡蛋了。老太太还没吃饭,总不至于让老人饿肚子,他就随便叫了两个家常菜。

  等到外卖小哥来了之后,陶景该跟老人告别了。

  一听他要走,老人明显有些舍不得。

  “儿啊,你好不容易回来,跟妈多住几天啊。”

  陶景心肠就算再软,也总不可能真的留下,只得道: “最近工作忙,我这几天还得加班。等我闲下来的,一定去看您。”

  老太太瞥了瞥嘴,有些失落,可到底是儿子的工作重要。

  “那好吧,你回去好好工作,有空就回家坐会儿,妈给你做好吃的。”

  陶景应下来: “哎,一定。”

  老人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舍得把视线从陶景身上移开。

  “对了,你是我儿子的同事吧?”

  待了一下午,老太太好像是才看见这还有一个大活人似的。

  骆峥无奈地扶额: “是。”

  老太太一拍手: “哎呀,我儿子这个人,从小毛手毛脚的,工作上要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要麻烦你帮衬帮衬。”

  骆峥点了点头: “一定。”

  老太太欣慰地笑了: “哎呀,你这个小伙子太好了。你等着啊,阿姨给你装点草莓,你带回去吃……”

  骆峥哭笑不得: “阿姨,不用了……”

  “哎,要得要得,我儿子呀,今后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呢。”

  骆峥看了眼陶景,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阿姨您放心,你儿子从今往后就交给我了。”

  老太太一脸放心地点了点头。

  陶景: “……”

  两人总算从老人家离开了。

  踏出门口的那一刻,陶景长出一口气。

  骆峥笑着打趣: “行啊,你这一趟没白来,还认了个妈。”

  陶景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的滋味有些说不出来。

  两人刚走到楼下,碰巧遇到一大堆老年人在走圈,有一个看着眼熟,也是这栋楼的住户。

  有一个大妈看见两人,于是走了过来。

  “你们俩是去看老许太太了吧?”

  陶景点了点头: “是,刚从那出来。”

  大妈撇了撇嘴: “警察同志,我跟你们说啊,她这个病,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呢,就一个人坐着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再想啥。坏的时候呢,就开始发疯了,动不动就要跳楼。甚至有的时候啊,还逮着谁管谁叫儿子,为了这个事儿,隔壁小赵都吓的搬走啦!”

  骆峥看了陶景一眼,后者苦笑了一声。

  骆峥问大妈: “那您知道,他儿子是什么时候走失的吗?”

  “这,我得好好想一想……”

  大妈眼珠转了转,有些不确定地说: “那可有年头了,我之前不住这儿,可听别人说。她儿子好像在二十年前就丢了,丢的时候也就六七岁。听说当时报警,警察前前后后找了三个月呢,可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找着那小孩,后来这事也就不之了。”

  大妈一说到这,脸上表情也有些惋惜: “谁家孩子谁不当个宝,好好一小男孩,就这么丢了,搁谁谁不心疼啊。为了这个事啊,她老头都跟她离婚了!”

  陶景: “那您知道那男孩叫什么吗?”

  大妈摆了摆手: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听说老许太太,他夫家姓赵。”

  骆峥点点头: “好,那谢谢您了。”

  “哎,没事没事。”大妈一晃一晃,继续走圈去了。

  陶景蹙了蹙眉: “二十年前就走失,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希望真是不大了。”

  骆峥: “现在我们对这件事还不太了解,等我回局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当年的案件资料。”

  陶景“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骆峥见他神色间有些疲惫,于是拍拍他的背: “走吧,先别想了,我请你吃饭。”

  ***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面馆。

  老板人好,看见两人穿着警服,以为是刚刚出现场,累了一天晚上才有口饭吃,特意盛了满满一大碗。

  陶景也确实饿了,低下头就开始吃。

  骆峥见状,把碗里的几块肉也夹给了他: “慢点吃,不着急。”

  陶景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 “你也吃啊。”

  骆峥笑了笑: “知道。”

  吃着吃着,陶景把筷子放下。

  “我觉得,许大妈的儿子,不太可能是自己走失的。”

  骆峥敛了笑,正色道: “我也这么认为。小孩子一般都记得家,或者是学校,公园一些他们经常去的地方。可是依着刚才那个邻居的话,警察找了三个多月,都快把阳城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着,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以前在原来世界,由于职业原因,他也接触过不少失踪人口的案例。此时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些不好的可能性,陶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骆峥看他的表情,自然知道他再想什么。

  “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现在想的这些也都只是凭空的猜测,具体的事情经过还需要深入调查。”他看着陶景眼前那碗还剩下一半的面: “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嗯。”陶景不说话了。

  “嗡嗡”,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

  陶景撂下筷子,从兜里摸出电话。

  “喂。”

  刚听了一声,骆峥就见面前的人眸色一脸,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说完了这一声,陶景挂了电话,立刻站起身。

  骆峥心中暗道不妙: “出什么事了?”

  陶景: “刚刚接到报案,城东发生刚刚发生了一起人口失踪案。”

  ***

  两人没顾得上吃,给老板扔下面钱,便匆匆回了警局。

  已经将近晚上八点,可公安局的整栋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两人赶到时,就见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口唉声叹气,不时用拳头砸墙。他的身后,两个女人情绪激动,正吵得不可开交。

  小王一眼看到骆峥: “骆队您可回来了,这对夫妻已经在警局待半天了,说是自家五岁半的女儿找不到了。”

  骆峥瞥了一眼那个相对年轻一点的女人: “她是谁?”

  小王: “那个是小敏学前班的老师。因为人是放学后不见的,所以孩子母亲认为是老师监管不力,这才导致自己女儿走失。”

  骆峥: “知道了。”

  “哎,骆队你这头…。。”小王汇报完情况,突然看见了骆峥额角处那条白天划出的血道子,有些欲言又止。

  骆峥此时也没心情在乎这个,简短地应了声: “不碍事。”,便向那三人走去。

  “你好,我是骆峥。”

  两个女人停下争吵抬起头。孩子的爸爸也看了过来: “这位是……”

  小王连忙补充: “这是我们队长,刚刚出警回来了,你们把事情经过再好好跟他描述一遍。”

  一听来者是刑警队长,孩子妈妈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救星: “队长同志,你可一定到帮我们找到小敏啊,这孩子可是我和她爸的命根子啊!”

  骆峥: “你放心,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三人重新坐下,陶景拿了本子过来打算做笔录。

  骆峥开门见山: “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不见了的?”

  学前班老师说: “晚上放学的时候吧,大概五点左右,其他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只剩下小敏一个。我就带着她先在小操场里玩一会儿。结果我中途上了趟厕所,回来时,就发现小敏不见了。”

  结果还没等骆峥说话,孩子妈又火了: “要不是你上那个厕所,我家小敏能丢吗?”

  老师眼圈一红,却没还嘴。她也没想到,上个厕所,也就几分钟的功夫,那孩子怎么就丢了呢?

  骆峥: “小操场与外面有没有围栏或者门隔着?”

  老师抹了抹眼睛: “有,但放学那个时间段,家长进进出出的,所以门是开着的。”

  陶景心里一动,随后在本子上面“门开着”那三个字下画了一道线。

  门开着,既有可能是小敏自己跑出去,也有可能是有外人趁着老师不注意,进来把小敏带走了。

  骆峥看向孩子母亲: “平常都是谁接孩子?”

  女人吸了吸鼻子: “是我,孩子它爸工作忙,一般都是我接。但那天我下楼,都出小区了发现没带手机,又回去取得,所以就比平常晚了一会儿。谁能想到,就这一会儿,小敏就不见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低声啜泣。

  陶景叹了口气,递了包纸巾过去。

  骆峥: “从发现孩子不见一直到现在,大概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在此期间,你们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孩子它爸这时说道: “我爱人给我打电话,说小敏找不着了。我就立刻赶回来了。我们在学前班附近找,又回家找,甚至还去了小敏特别爱去的那家游乐场,可都没有找到孩子。我们彻底慌了神,赶紧就来报警了。”

  骆峥点了点头。

  后面骆峥又问了一些问题,大致了解一下了孩子平时的习惯和在学前班的状况。

  “这样,你们先回去,我们会立刻开始调查,有发现随时叫你们。你们回去也尽量多去孩子平时熟悉的地方找一找,一有消息,马上联系我们。”

  “哎,好。”孩子妈妈哭着点了点头,临走还不放心地看了骆峥一眼: “警察同志,您可一定要找到我女儿呀。”

  目送着三人离去,骆峥看向在外面等着的小王。

  “通知所有人,开会。”

  ***

  夜晚已至,家家户户开始熄灯,整个城市慢慢陷入沉眠。

  而在阳城的一角,一幢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公安大楼端庄肃穆,从每个窗子里透出的白色光亮,像是静静守护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会议室里,骆峥站在白板前,左手插兜,右手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一只马克笔。

  “这里,是学前班。”

  白板上画着简易地图,笔尖一动,骆峥在学前班的标志上画了个圈。

  “而小敏的家家位于学前班的正东方向,不到三千米的距离。根据小敏的母亲尹红的描述,发现孩子不见后,自己曾在孩子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反复寻找,当时距离小敏失踪的时间非常短,如果孩子自己回了家,或者是有谁带着孩子往这个方向走,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大。

  而剩下的几个方向,在学前班的西北不远,是孩子常去的公园,孩子父亲同样去找过。”

  骆峥嗓音低沉而平缓,语气不疾不徐,手中的笔随着分析在白板上连出清晰的线,仿佛是构成了一张联结思维的网。

  “公园附近,是一个菜市场,正值晚饭之前,当时的客流量非常大。菜市场鱼龙混杂,极易有居心不良的人混入其中,趁机将小敏带走。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人多也有好处,只要小敏挣扎哭闹,或者被周围有熟人认出,那嫌犯成功将小敏劫走的概率便很小。

  而在学前班的正南方向,是通往城外的公路,由于年头较久和去年三环的建成,如今走的人已很少。如果小敏去了这个方向,那么便不容易被发现。”

  一席话毕,底下都没了声响。

  谁都没有想到,骆队长初来乍到,便已将阳城的状况摸的如此熟悉。而且分析起问题来井井有条,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毛躁,更像是从警几十年的老警察。

  骆峥将笔搁在桌子上: “还有什么问题吗?”

  默了一瞬,小王开口问道: “小敏是自己走失的,还是被什么人带走的?”

  骆峥: “初步推断,被人带走的可能性大,但具体情况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骆峥四下看了一眼,没有人再提问,于是道: “各小组分头向四个方向找,记住,南面和北面是重点。”

  在座的警察异口同声: “是。”

  骆峥: “陶景。”

  “到。”

  “随我去一趟交通队,查一下案发当时学前班附近路口的监控。”

  ***

  迎着夜色,年轻的警察们纷纷出发,如同在暗夜中蛰伏的豹子。

  骆峥和陶景来到市交通管理局,与当晚值班的人员说明情况,调出当时那一路段的监控。

  时间倒退到下午五点,透过监控,陶景和骆峥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开车来接孩子的家长在那一路口经过。

  大概十五分钟过后,孩子陆陆续续都被接走。这时,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扎着双马尾,后背上背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

  她是自己走出的学前班的大门,许是因为没看见妈妈,小女孩一个人站在路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画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穿着一身灰色衣裤,短发,背着一个小布包。

  骆峥眯了眯眼。

  只见那女任现在路口东张西望一会儿,好像是在确认小孩的家长是不是在附近。

  待察觉到小女孩只孤身一人在这时,她从身后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发卡。

  小女孩显然是被那发卡吸引,那女人就把发卡给了小女孩,又低下头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

  一分钟后,就见那女人牵着小姑娘的手,拐进了一条小路,最后消失在了监控画面中。

  骆峥用手指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有这条路的监控吗?”

  值班人员有些为难地摇了揺头: “那条路上的监控坏了,还在等待维修。”

  迫不得已,骆峥和陶景将那段视频拷走,便离开了。

  两人一道返回警局。

  陶景: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小敏就是被那个女人给带走了。”

  骆峥点了点头: “从接近小女孩时对周围的观察,再到离开时特意选了一条没有监控的路线,那人不像是第一次作案,应该是个老手。”

  陶景心里一冷,一个之前他一直想要避开的词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人贩子。”

  在近年来的失踪儿童里,绝大多数都是被拐卖。人贩子团伙利用孩子天真,容易轻信他人的本性,趁着监护人没注意,将其拐卖到偏远山区。

  骆峥没说话,然而那漆黑的眼眸中,却滑过一丝凌厉。

  ***

  陶景和骆峥二人回到警局。

  之前去四面八方寻找孩子的警察们陆续传来进展,可都是目前尚未发现孩子的行踪。

  三月的夜晚,风里还裹挟着一丝凉意。

  然而不管天有多冷,却永远冷不过孩子父母的心。

  今晚,明晚,甚至有可能这一辈子,他们都再难安眠。

  只因为万恶罪犯,为了一己私利,却要拆散无数的家庭,剥夺孩子们健康成长的权利。

  一整个晚上,谁都没有休息。

  在外寻找孩子的警察们,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实在困得狠了,在车里眯上个十分钟,却又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

  各小组陆陆续续归队时,天已经透亮。

  经过了一晚的奔波,每一个年轻的面孔上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然而传来的消息,却一次又一次地让每个人的心跌落到谷底。

  “没有发现。” “没有线索。”

  这简短地字眼,却包含着更多难以言说的无奈与心酸。

  办公室里,小伙子们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有些甚至已经困得直接在椅子上睡着了。

  骆峥: “人都齐了吗?”

  陶景: “还有一组没回来。”

  骆峥点了点头,让累了一夜的小伙子们先休息一会儿。

  陶景看着男人眼睛里的红血丝: “你也睡会儿吧。”

  骆峥摆摆手: “我不困,你先去吧,我在这等他们回来。”

  陶景叹了一口气,打算出去给大伙买点早餐。

  结果刚一踏出门,忽然见到小王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见到陶景便问: “骆队呢?”

  陶景下意识指了指办公室。

  小王直接冲了进去,陶景离得老远,都能听见那股子藏不住的兴奋劲儿, “老大,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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