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决定去王城寻找转机了, 但乔恩对格兰特小镇还有些牵挂。

  他询问地看向贾德森祭司:“除了斯蒂文外,最近应该没人再出现异变吧?”

  贾德森祭司压根没被他适才的话语所鼓舞。

  他保持着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听到问话后, 反应略迟钝地回想着,半响,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有。”

  “如果有的话,一定早就跑来神庙,向神明求助了,我每天都在, 不会不知道。”

  说起这个, 祭司大人的脸上还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斯蒂文异变的这么快?”

  他思索着:“根据我查阅的历史资料显示,那几个被毁灭的小村子,在异变前, 通常都得有二三十年没参加祷告, 可我偷懒也就是这三、五年的事,难道说……”

  祭司大人的目光狐疑地看了看乔恩, 又缓缓转向了斯蒂文。

  有那么一瞬间,乔恩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蓝牙又要链上一个人了——这位看起来平庸实则敏锐的祭司,难道又发现了什么吗?

  然而,贾德森祭司的想象力还是受限于这个世界了。

  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 他压根不可能想到什么脑内歌单的存在,仅仅是认真又笃定地盯着斯蒂文, 下了个定论:“天生的叛逆啊!你小子怕是生带反骨, 打从出生那天开始, 就没想过敬畏神明吧!”

  “啊?”斯蒂文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虽说没怎么敬畏神明这事是真的, 但天生叛逆也谈不上吧?

  在此之前,他懵懵懂懂, 对神明压根没概念。

  但贾德森祭司已然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望向斯蒂文的目光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这怕是一个生来就要和神对着干的存在吧。

  祭司大人暗自思量着:“这孩子若是顺利地长大,说不定能在神明的那些传说故事中混上一席之地。唔……作为不敬神明,被神打死的反面角色。”

  然后,他越发悲观,且无意中真相了一把:“唉,说不定我也一样待遇,只是戏份少点儿,属于挥手被灭的小角色。”

  这么想着想着……

  祭司大人不免又长吁短叹起来。

  斯蒂文有点儿恼火。

  他隐约猜到,自己这么快异变,很可能同乔恩有关。

  但出于保护这个便宜弟弟的想法。

  他自始至终都把嘴闭得严严,任凭祭祀大人如何推测都一语不发。

  甚至被评价为“自带反骨,天生叛逆”,也仅仅露了个愕然的表情。

  可现在……

  他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能不能别拿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还不停地对着我唉声叹气?”

  “唉!”贾德森祭司又叹了一口气,转开了视线,但刚转过去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叹气,再看一眼,继续叹气。

  斯蒂文尚且还勉强忍耐。

  但身边的黑猫已然磨起了爪子,一双眼睛黑黝黝地盯着祭司。

  幸好乔恩熟练地将黑猫捞进怀里,用力撸了两下,及时阻止了某祭司满脸开花的命运。

  他现在也算是知道了一堆有关这个世界的隐秘。

  但至今为止,都是“听人说、自己猜”的状态。

  哪怕明知道前方极有可能存在着数不清的危险,依旧缺乏实感。

  所以,他毫无畏惧心理,一如往常地乐观,又站出来鼓劲儿:“好啦,反正斯蒂文是特殊的。其他人暂时没出现异变不是也挺好?说不定不等他们异变,我们就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呢。”

  ——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

  乔恩也不是说空话,他一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格兰特小镇出事,八成是在十年后……”

  原著已经改变很多。

  这个时间不一定准确,但起码两三年内应该不会有变化,否则也变得太多了。

  而且,待在原地除了焦虑等待,也没办法解决问题,肯定要先走出去……

  乔恩放弃思考那些过于未知的未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同贾德森祭司问起王城的情况:“王城那边是什么样儿的?繁华吗?有很多人吗?好吃的、好玩的多不多?”

  贾德森祭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就只想到这些吗?”

  他又转头看了看斯蒂文:“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不劝他想点儿正事吗?”

  斯蒂文露出了猫一般的无所谓表情。

  大概对绝大多数猫咪来说,锦衣玉食是生活,风餐露宿同样是生活,哪怕冻死饿死街头,哪怕身体恐惧地已经膨胀成毛球、内心世界也波涛汹涌,面上也依旧是那副蔑视众生的矜持样子。

  至于乔恩……

  金发男孩笑得非常灿烂,只这么简单地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光一样,漂亮得都有点儿晃眼了。

  贾德森祭司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理解了那个曾经半跪在神像前忏悔(或者说陈述)的骑士口中的主君”。

  ——人不总这样吗?看到珍宝就想不顾一切地拥有。

  ——如果没了限制,自然是直接将之抢走。

  ——毕竟……

  ——谁不想抓住一束‘光’呢?

  ——这孩子跟在那个“天生叛逆”的身边,是否又代表了什么呢?

  ——命运大概已经为每个人都提前写好了剧本……

  “唉,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

  贾德森祭司持续悲观地想着:“无非就是一死。”

  他也没什么心情同乔恩聊什么王城,摆了摆手后,就转身回神庙去了。

  斯蒂文和乔恩则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就这么目送着祭司摇摇摆摆地离去。

  “他是不是压力有点儿太大了?”

  “呃,小乔,你有时候真的缺点儿自知之明。”

  “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的压力都是谁带来的?”

  “呃……你?”

  “……所以,你自己超级无辜,是吗?”

  “好吧,也许还有我。”

  “你就不能说‘我们’吗?”

  乔恩笑了。

  他用肩膀撞了撞斯蒂文的肩膀:“嗨,开始发现离不开我了吗?”

  斯蒂文露出一个猫咪吐毛球的前摇表情,当即恶心地表示:“这种自知之明,你还是不要有了。”

  同一时间,黑猫贝斯特也从乔恩的怀里凌空窜起。

  它那两只带有粉色肉垫的后爪,借力踩在了金发男孩的脸上,一左一右,保持对称地留下了两个梅花爪印,并在稳稳落地后,回头露出一个嫌弃表情,然后迈开四腿,速度飞快地跑没了影儿。

  之后,海伦娜一家人迎来极度兵荒马乱的时光。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格兰特小镇了。

  此刻,要去万里之遥的王城。

  海伦娜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打包带上。

  女人总会考虑得多一些、细致一些,这也不算什么。

  真正让乔恩震惊的地方在于:“你拿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刚拆下来的床板。”

  家中最靠谱的长兄约瑟夫淳朴、敦厚地回答着:“是上好的木头呢,我们都离开,放在家没人用的话,不是坏掉,就会被偷走,不如带上……”

  乔恩无言以对。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椅子、桌子、吃饭用的碗、杯、勺子、锅,所有的衣服、鞋袜,甚至还有双胞胎的玩具、以及曾经用过的尿布……

  乔恩一直忍耐。

  直到霍普利斯打算把大门也卸下来背身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停!我们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所有人都停下了。

  乔恩对海伦娜认真地说:“妈妈,我们拿不了那么多的东西,治安官大人也不可能派人帮我们搬。”

  海伦娜总算不再继续往包裹里拼命塞东西了;约瑟夫把床板放下,霍普利斯也不拆那扇大门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

  大家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是昏了头了。”海伦娜突然说。

  “艾莲娜夫人确实提过,不用拿什么东西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什么也没说。”

  她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脸,声音里竟然有了哭腔:“我只是害怕,要大家跟着我一起离开,放弃家里的一切。可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那么远的地方,我……”

  霍普利斯从来没听过自己的妻子说出这么软弱的话。

  当年,他不幸摔断腿,卧床不起,没办法出去打猎,家里孩子多,年纪小,一个个嗷嗷待哺,一家人的重担统统压在这个女人身上。

  海伦娜四处找能做的工作,用尽一切办法来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她困苦无助,她惶惶不安,她夜夜失眠,她怕霍普利斯从此一蹶不振,她怕孩子们没粮吃会全都饿死,她只能努力坚持不倒下,然后,一遍遍地向神明虔诚地祈祷:“求求您了,伟大的神明,请保佑我们一家人顺利度过难关吧!”

  那时候的神明大概成了她的某种精神寄托。

  等到苦日子终于熬过去,海伦娜却傻乎乎地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反而将之归于神明的伟力,越发虔诚(迷信)起来。

  但事实上,假如她愿意问问自己的孩子们……

  那么,不论是老实的长子约瑟夫,还是那对满肚子淘气的双胞胎,亦或者他们家最大的叛逆分子斯蒂文,甚至是她的丈夫霍普利斯,这些人大抵都会告诉她一个答案:“你妈妈就是我们家的神明啦!”

  就是这样,对神明虔诚的海伦娜……

  拥有了一群压根不信神的家人们。

  可不管怎么说,海伦娜一直都很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庭。

  如今她却用了“害怕”这样的字眼,霍普利斯知道,她内心一定非常忐忑不安。

  于是,他伸手将海伦娜抱在怀里,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难得温柔地说:“没关系,决定是我们一起下的,无论什么事,大家一起面对。你不知道怎么做,那我们就商量着来。凡事都有第一次,问题总能解决。”

  海伦娜含着泪点了点头,努力调整好了情绪。

  后来,在乔恩的建议下,她去找治安官夫人身边的侍女请教,出门通常需要带什么。

  然后,再回家重新收拾。

  接下来的事情,总算变得快速又顺利起来。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

  治安官大人成功等来了他的调令,而海伦娜一家人也等到了“出发”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