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氛围压抑的可怕,天气也乱糟糟的要下雨,乔奕白执着的非要当晚回剧组,江琛沉着脸把车往南山镇开。

  行至半程,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过了会又变成中雨。

  路面难走,糟糕的天气也让人心情变得更差。

  江琛向来冷静自持,生气的时候乔奕白只见过那一次,今天却比上一次看起来还要可怕,手背上蓬勃的血管好似要冲破束缚,车内暖气也盖不住他身上传出来的冷漠。

  乔奕白不敢说话,躲在副驾驶装睡。

  “乔奕白。”

  车内没放音乐,外面雨声夹杂着江琛话音里的疲惫,往乔奕白耳朵里涌,让他一颗本来就难过的心下坠的更厉害。

  “乔乔。”

  江琛忽地又软了口气。

  “等杀青了我带你去旅游散散心好不好。”

  乔奕白不应声,转过头去看窗户上凝结的水珠。

  “你不愿意回我消息,不愿意接我电话,甚至最近不想见我我都可以接受。可乔奕白,你不能把我推给别人。”

  江琛还在继续说,可乔奕白不想听了,他想捂住耳朵,又怕江琛会更生气,于是闭上了眼,假装有点累。

  换做以往,江琛断然不会故意逼他,可今天压了一路的火,烧到了最顶,不说出来,他怕乔奕白真的会放手了他。

  想到这一点,江琛只剩后怕。

  “我听许导说了,戏份还有一场,我提前买两张去三亚的票,一杀青我就带你出去散散心。乔奕白,什么都会过去的,就算觉得很难,江琛哥哥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不会的。”

  乔奕白小声的看过来对着江琛,声音虽然小语气却带着点执拗,“不会的,大沥就是这样,我们都一直很努力的去生活了,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有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乔奕白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

  “不会更好的了……”

  他近乎呢喃的声音被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压住,每个字眼都沉重的压在江琛心上。

  雨越来越大,山路难走,本来两小时的车程江琛开了三个小时,到达南山镇的时候已经要十二点。

  山路有泥石流的风险,这个天气这个点再回去实在危险系数太大,许导听说俩人回来了劝江琛别走了在这睡一晚,江琛只是看着乔奕白,想听听他说什么。

  但乔奕白只是进了自己的房间,下一秒紧接着反锁上了门。

  许导瞧出两人之间氛围不对来,江琛无奈一笑,说小孩闹脾气呢没啥事,转身下楼去让前台给开了个房间,就从乔奕白隔壁。

  破败小镇的酒店隔音效果算不上好,窗外狂风暴雨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江琛简单冲了个澡躺到床上,望着和隔壁一墙之隔的墙面,气笑了。

  唐安晏发来消息的时候他还没睡,刚给乔奕白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乔奕白没回。

  他心情有点不太顺畅的起身点了根烟,透过狭小的窗户往外看,小镇空气好,尽是混着雨水的泥土味道。他只吸了一口就把烟掐了,点开唐安晏的消息。

  上面说是麻烦他去大凉山帮忙接个人回来,那人他从视频通话里也见过,叫做阿克那真。

  唐安晏被覃姨逼得急到处相亲,借着拍纪录片的理由躲到大凉山,遇到了大凉山的小伙子那真。唐老爷子前段时间去世了,唐安晏自从回了京之后便走不开,覃姨又以死相逼不放他回去,实在没办法了才让江琛出面去把那真接过来。

  北京距离大凉山路途遥远,地理位置造就的风土人情更是不同。从小生活在大凉山甚至有点结巴的那真,江琛不知道唐安晏把他带出来到北京的决定是对是错。

  可江琛现下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解决不了。

  乔奕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从门口发现了一个保温盒,他拿到房间打开,发现里面是做好的山药排骨粥。

  对话框里自早上起一个消息没有,通话记录同样干干净净,可这个还保温着的粥,不知道是江琛什么时候做好的,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软糯可口的熟悉味道,刺激着乔奕白敏感的味蕾,让那些江琛过往的温柔都在此刻一一展现,融化在这份持续保持温热的用心里。

  明明温度正好,乔奕白却觉得太过滚烫,灼烧着他的心。

  江琛一早买了去四川的机票,临上飞机前,本想给乔奕白发个消息,可对话框还停留在昨晚没得到回复的晚安上,江琛想着算了,下了飞机再说。

  等下了飞机,江琛租了辆车,往大凉山去。

  大凉山山势陡峭,路面难走。

  江琛先前来过一次悬崖村,从山脚抵达山顶需要攀爬2556级钢梯,钢梯是空的,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

  第二次来这,江琛熟悉了一些。爬至半程,他拍了张照片,想发给乔奕白。

  按下发送键前,他突然开始反悔,转而蹲在台阶上,看半山腰的风景,看大凉山的辽阔,遗憾这次没能带着乔奕白一块来。

  他想乔奕白肯定会吓得躲到他怀里,弱声弱气的喊他江琛哥哥。

  江琛不想发消息了,他此刻特别想给乔奕白打电话,听乔奕白的声音,于是他下一秒也接着这么做了。

  江琛不是一个犹豫的个性,行事也向来洒脱,可一旦面对的对象是乔奕白,他就需要处理的足够谨慎和妥帖。

  等待被拨通的空隙里,江琛心里痒痒的,特别想他家的小孩,想告诉他,乔奕白,江琛哥哥下次带你一起过来。

  然而真的等电话接通,江琛只是沉默,大凉山比北京要冷的太多,他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仿佛希冀于悬崖村的风能吹到北京,代替他告诉乔奕白,他的江琛哥哥有多想他。

  寂静,无声。

  江琛摩挲了下话筒,看着通话界面“乔乔”两个字,整颗心都温柔下来,语气带笑的问那头。

  “乔乔,粥喝了没有?”

  “嗯……”

  小孩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没太有精神。

  “我要出门一星期,杀青可能没办法去陪你,我让鹤哥过去给你撑场子。杀青结束休息段时间,冰箱里有阿姨包好的馄饨,记得好好吃饭,等回去我带你出去旅游。”

  天色逐渐变暗,夜爬钢梯危险系数更大,江琛起身站起来准备继续往上爬,呼啸的冷风擦着话筒嗡嗡作响。

  因为体力不支他语气稍微有些喘,抬头看越来越陡峭几乎成90度的钢梯,很莫名的来了句,“乔奕白,我是不是没说过我很爱你。”

  同样是沉默,耳边只有风声。

  没能听到回答,因为下一秒乔奕白便挂断了电话,留给江琛的只有悬崖村凌冽的冬风,刺骨,寒冷。

  ——

  “最后一场戏了,你给我说不拍了!乔奕白!你对得起这些人吗!你觉得拍戏到底是什么!儿戏吗!”

  剧组内许导的吼声吓得一旁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范清河还没搞清状况就过来拉乔奕白,想让两人先分开各自散散火。

  “你别拉他!你听他说!我倒是看看他给什么理由!别以为你是酷阅的就可以无法无天,就算是小江总,这面子我也给不了!乔奕白!我从一开始就特别看好你,你也的确是有悟性,那么多戏份拍下来我都觉得你年少有为,你现在是要怎么样!让整个剧组陪你胡闹吗!”

  被许导当着这么多人面骂,乔奕白安静的收拾自己的东西,给自己卸妆。

  今天是最后一场戏,也是整场剧的结局,这个场面剧本本就没写,乔奕白从来了之后听许导说完故事走向后,突然来了句“不拍了”,再之后问他什么都不肯说。

  许导一开始只当他是和江琛闹情绪影响的心情,看出乔奕白玩真的准备收拾东西回市区之后,立马炸了,把人给扣在化妆间门口骂。

  “乔奕白,你今天要出了这个门,以后我就当不认识你!我许光则以后再也不会和你合作!”

  乔奕白来剧组本就带的东西不多,今天本来是杀青宴,他提前把行李都打包了带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杀青宴更是不用去了。

  乔奕白拉着行李经过许导,出了剧组的门,明明是自己要走的,但看起来像是被赶出去的难过劲。

  范清河从后面追上来,看到乔奕白助理的车正停在外面。

  “怎么回事?给哥说,别和许导闹这么大脾气。”行李就一个小箱子,助理帮着接过来,战战兢兢的抽空发消息,应该是在和龙鹤通信。

  乔奕白看见他的动作,下一秒掏出手机关了机。

  他有点不理解又茫然的眼神问范清河,“范哥,孟实野为什么要这么惨啊?他不够努力吗?他和时遇,躲过了那么多次追杀,被顶替学籍,被侮辱,出了车祸,都好好的活了下来。凭什么最后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活着,而他选择自杀了啊。”

  许导总说乔奕白有悟性,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他,那场连环凶杀案引出的一系列剧情,矛头每一步都在往孟实野自己身上引。可最后许导告诉他,那场所谓的连环凶杀案死的不是七个人,只是孟实野一个而已。

  孟实野把七个人的部分器官组合起来,造成死去七个人的假象,无非是为了让时遇可以好好活着,身上不沾染一滴鲜血。

  当初那个“谭青州是时遇吗”的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从头到尾,死的只有孟实野。

  这一切离大谱的剧情恰恰对应着剧本的名字,乔奕白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叫做《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死的不是七个人,而是一个。

  死因也不是他杀,是自杀。

  那也不是自首,那是顶罪。

  无人知晓,孟实野在用被扭曲的记忆,试图保全什么。

  乔奕白站在车身前,脸上刚化的妆没卸干净,身上穿着的是“孟实野”沾染血迹的衣服,脸色故意被画的惨白。

  他望着范清河,“范哥,这不对。为什么所有努力变好的人,都得不到老天一点的怜悯啊。”

  范清河没能理解到他说的什么意思,但看着乔奕白这个样子,他半晌才回他,“乔奕白,那就是剧本,你是第一次演戏这样很正常,很容易入戏,等杀青了之后隔段时间就好了。”

  “不会的。”

  乔奕白眼神透漏出无助来,他说,“不会的,大沥也是这样。”

  范清河不知道他口中的大沥是谁,也没能把人从剧组留住。

  ——

  乔奕白最后一场戏没拍的事龙鹤很快就给江琛说了,当时江琛正忙着给那真收拾行李一块搬下山,他靠在钢梯上,忍不住点了根烟。

  “你先看许导那边打算怎么处理,该赔偿该违约都答应就成。至于乔乔那边……”

  他顿了顿,呼吸被吸进去的烟呛到猛咳嗽,缓了下来又道,“照常给他过去送饭,我怕他又不肯好好吃,其他的都别问。等我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江琛看到那真正抬头看着他,小小一个人抱着自己的羊,懵懂的站在离江琛几节钢梯前,眼睛红红的,刚才一直在哭。

  江琛瞬间觉得他答应唐安晏把那真带回北京的决定不太正确,这个土生土长的彝族年轻人,突然去了北京会有多无所适从。

  就像他努力把乔奕白从黑暗与伪装里带出来,可他的小狗偏偏一直在往回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