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共生恨>第50章 49.过去

  无雪冬夜,路灯昏昏地亮着,宋怀川提着一袋药和宋迎夏走出医院大门,被车灯晃了下眼,忽然在光影晦暗处看见了一条横在地上的人影。

  从背影看上去像是个清瘦的少年,深冬里只穿了件卫衣,就这么孤零零倒在街头,宋怀川愕然一瞬,随即撇开视线,不想多生事端,却被宋迎夏拍了拍手臂,指向那边:“怀川,你看那边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宋怀川的视线一扫而光,随口应道:“是流浪猫吧。”他拉起宋迎夏的手腕要走,“快点回去吧,不早了。”

  “那么大个影子怎么可能是猫呢。”宋迎夏说着,把宋怀川拉过去,“那个人是不是昏迷了?”

  宋怀川无奈地跟着她走到那人影边,宋迎夏跪下来,把手里的食盒放到地上,掰过他的肩膀,灯光照不到这边,只能依稀辨认出他年纪不太大,闭着眼睛不省人事。

  “小朋友,小朋友?”宋迎夏拍着他的肩膀呼唤,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宋怀川扫了眼四周,提醒道:“这附近没有监控,别多管闲事,小心他敲诈我们。”

  “先别管这个了,救命要紧。”宋迎夏将他上半身揽进自己怀中,持续地叫唤他。就在宋怀川要提议把他先抱进医院的时候,那少年的身形动了动,半睁开眼睛,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糖……”

  “糖?你低血糖了吗?”宋迎夏抱着他翻了翻口袋,一无所获,看向他们点好但还没来得及吃的外卖,随即将人推进自家弟弟怀中,转身打开袋子,“你托着他身体,我给他喂点粥。”

  “……”宋怀川皱了皱眉,最终没说什么,扶正了少年的脑袋,让他软绵绵地靠着。

  少年依然闭着眼睛,眉间微微蹙着,嘴唇的颜色和白皙肤色几乎融为一体,微长的发丝落在颈间。他比看上去还要瘦,宋怀川抱着他,只能感受到掌心里硌人的手感。

  宋迎夏舀了一勺甜粥喂到他嘴里,大概是还有一丝神智,他张开嘴温顺地含了进去。喂了十几勺,那少年终于有了点反应,抬手攥住宋怀川的袖子,指节用力得微微发白,缓缓睁开了眼,宋迎夏立刻停下了喂粥的动作。

  少年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半晌,迟缓地抬起头,与俯视他的宋怀川对视。宋怀川目睹他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看清他的脸后倏然垂下眼,紧攥的手指松开,挣扎着坐起身。

  宋怀川收回手,理了理被压皱的衣服。宋迎夏伸手扶他,把勺子递到少年面前:“你没事吧?要不再吃点吧。”

  少年呼吸缓慢,抬起眼打量了一会面前陌生的女人,默不作声接过勺子,一口一口低头吃着。

  宋迎夏很喜欢小孩,对和宋怀川一样大的孩子总是容易生出恻隐之心。她从口袋里拿出暖宝宝,塞进少年手心:“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少年摇了摇头。

  宋迎夏又开始问他为什么会昏迷在医院门口,为什么会低血糖,他爸爸妈妈在哪,需要帮忙联系吗。但少年并不回答,只说“没事”“不用”,宋迎夏也就不好继续问。

  夜色中少年的面容很模糊,宋怀川只能看出他吃东西的模样很安静。甜粥被吃了大半,他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把食盒还给宋迎夏:“太甜了。”

  宋迎夏收拾盒子,笑了笑:“随便点的,本来以为要在医院等一晚上就买了点吃的,结果比想象中快。还好我们买了,不然都没东西给你吃。”

  少年看向手边的药袋:“你生病了?”

  宋迎夏说:“嗯,生了点小病。”

  他看着那袋药盒没说话,也许并不相信小病需要吃这么多药,但他最后还是淡淡地说了句会好的。

  宋迎夏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晃眼的车灯从他们身上流过,少年转过头,被灯光照亮了半边脸。宋怀川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他的瞳孔在强光照射下呈湖水般的琥珀色,睫毛像洁白的翅膀。他收回视线,说:“纪聿礼。”

  纪聿礼。宋怀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宋迎夏问他在哪上学,他和宋怀川竟然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可宋怀川对他毫无印象。显然纪聿礼也不认识他。他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随即错开。

  纪聿礼撑着地面站起身,顿了顿说:“谢谢。”他将捏在手心的暖宝宝递给宋迎夏,“还给你。”

  宋迎夏笑着包住纪聿礼的手,推了回去:“你拿着吧,手都冻僵了。这么好看的手,可千万别长冻疮了。”

  他们在街角分了手,宋怀川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忽然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回过身,纪聿礼已经走到他面前,那张漂亮张扬的脸蓦然在他眼前放大,宋怀川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在几乎要掠夺所有声音的绵长而急促的心跳中,宋怀川微不可察地僵直了身体,闻到纪聿礼身上淡淡的香味,看见他嘴角下的那颗小痣。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直到宋迎夏出声询问他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见自己手中静静地躺着一张银行卡。

  他再抬起头,只能看见纪聿礼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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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卡被锁在床头的抽屉里,连同那晚模糊的影子一同消失在宋怀川的生活。有时宋怀川在梦里见到他,也只有一个瘦削的背影,醒来时心律失常,像是追逐着什么却一脚踩了空,很快在换好衣服后忘了个干净。

  宋迎夏让他把卡还回去,既然他们在同一个学校,那么再见一面并不难。但在那之前,姐姐的化疗和靶向药的高额费用先让他焦头烂额,他借补课的名义背着宋迎夏出去找工作,因为他年纪不够,能找到的工作并不多,但不论如何总比在家坐以待毙好。

  第二次遇见纪聿礼,在学校。他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被一群人簇拥着,蹙着眉揉捏太阳穴,比起那天晚上多了份不近人情的矜傲。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看到纪聿礼的瞬间他的心脏总是不正常。宋怀川走到他面前,手指摩挲口袋里银行卡上的凸起。

  张了张嘴,想问“你还记得我吗”,然而一阵风抚过,纪聿礼眼睛也不眨地与他擦肩而过,宋怀川的眼前仿佛按下了慢速键,看见纪聿礼耷拉的眼睫,走时飘动的发丝,平直的唇线,以及嘴角的痣,同那晚悠悠凑近一样从他眼前晃过。

  下一瞬他被推到了墙角,纪聿礼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遮掩。

  “别挡路,傻逼。”

  “傻站着干啥。”

  宋怀川置若罔闻,盯着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一个。他听见纪聿礼身边的一个男生媚笑着喋喋不休,拐弯抹角地暗示纪聿礼给他钱,纪聿礼懒懒地“嗯”了一声,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人群的脚步瞬间停住,目送纪聿礼几步后消失在拐角,面面相觑,然后吵吵闹闹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人声渐远,宋怀川口袋里的手倏然一松。

  后来听说假期里纪聿礼出国滑雪遭遇了事故短暂性失忆,有些事需要慢慢想起。他想起了跟在他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小跟班,想起了最喜欢抽的烟,却始终没有想起他曾经靠在一个人怀里,然后递出去一张二十万的卡。

  二十万对于纪聿礼来说不过是一场寻常不过的施舍,就好像在码头喂食的游客根本不在意自己喂的是哪一只饥肠辘辘的海鸥。

  或许纪聿礼记得的只有给他喂食的宋迎夏,或许即使没有那场意外,纪聿礼也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姐姐的病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恶化了,治疗过程中感染,险些下病危通知书。宋怀川投进去的所有钱都如同石沉大海,最后还是打开了那个紧闭的抽屉。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坚持的开始摇摇欲坠,在自尊与现实间找不到平衡的支点,他竟然开始庆幸那一晚遇到了纪聿礼。

  他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误区,馈赠的人并不需要记得得到馈赠的人,得到馈赠的人没有立场指责其不记得自己。纪聿礼得到了他们的帮助,给予了报答,而他接受了报答,那么他们已经两请了。

  可他又在奢望什么?

  穷途末路的人,还能奢望什么?

  他在名爵音庭又碰见了纪聿礼,一个人睡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和旁边已经挑起小姐的人如同两个世界。

  纪聿礼看上去不像是会流连在风月场所的人,好吧,在学校里见到的纪聿礼也和那天晚上给他的印象截然不同。

  但是纪聿礼睡觉的模样也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宋怀川想到了那晚他躺在自己怀里的场景,鬼使神差地脱了外套披在他身上。

  然而纪聿礼却在那一瞬醒了,宋怀川对上了他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愤怒、错愕还有深深的恐惧令他微微一愣,下一秒脸被扇得偏开,几乎耳鸣。

  包厢里陷入寂静,他被纪聿礼踹在地上,红酒从头顶浇落,破裂的碎片划过他的脸,他垂下眼,看见纪聿礼微微颤抖的手。

  纪聿礼,你在害怕吗?

  比起辩解自己的行为,他更需要克制自己不问出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因此纪聿礼误解了他的沉默。

  他得到了一笔违约金,被炒了鱿鱼。他在经理的劝告下给纪聿礼鞠躬,干涸的酒渍是他摇摇欲坠的自尊,抬起头,对上纪聿礼高高在上的漠然的眼神。

  纪聿礼不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个人,他陷在梦里太深,给模糊不清的人影套上了一层彩色的滤镜。

  他的渴望,一开始就带着虚无的底色。

  离开时,纪聿礼正靠在窗边抽烟,他的脸在烟雾中晦暗不明,如同宋怀川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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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登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