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共生恨>第28章 28.和好

  纪聿礼从他手中挣开,抱住自己膝盖,脸埋进臂弯,瘦削的脊背一颤一颤。他闷声啜泣了一会,听见上方一声极轻的叹息,脚步声持续到他身旁,宋怀川在秋千的另一端坐下,秋千因为他的重量而摆荡起来。

  秋千像摇篮一样轻柔地摇摆,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干涩生锈的响声。纪聿礼在这样平和的氛围中渐渐平静下情绪,依然不愿抬头,一直安静坐在身旁的宋怀川忽然开口。

  他说:“我和姐姐都是被爷爷领养长大的,但其实一开始,我是被姐姐捡回家的。”

  纪聿礼从臂弯中微抬起头,垂着红肿的眼皮倾听。

  宋怀川开始娓娓道来他的前十八年人生。

  俩姐弟的爷爷是一位退伍军人,无妻无子,独自生活在城市一角。某天他去一个农村看望老友时,在路边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那就是宋迎夏。于是一老一小过上了清贫但不艰苦的生活,直到宋迎夏六岁时,遇到了只有三岁、在陌生男女怀中嚎啕大哭的宋怀川,那其实是一对人贩子,宋迎夏趁着他们没注意,抱起宋怀川狂奔回家,老人看见那乖乖蜷在女孩怀里的小孩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摸了摸宋迎夏的脑袋。

  从此宋怀川有了一个爷爷和一个姐姐。他对于自己三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最开始几年还时常在梦中喊妈妈,时间一久,就只记得爷爷和姐姐。老人一直试着联系上他的亲生父母,但多年未果,谁也不知道宋怀川的“被拐”是场意外还是蓄谋。

  一个老人要负担两个小孩的生活不算很轻易,除了政府每个月固定的补贴,他经常会走街串巷地收废纸箱,赚些奶粉钱,就这样把两个小孩健健康康地养大了。

  但老人到底年纪大了,宋怀川十二岁时,老人刚结束一天的收废纸箱,在睡梦中无痛无灾地走了。

  算是喜丧,但留下来的人更痛苦。

  那时候宋迎夏正在高三关键期,因为打击太大,高考失利,没考上本科,于是她放弃填报大学,干脆直接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和弟弟。

  好在宋怀川的学习从未让她操过心,宋迎夏在多年打工攒下一点积蓄后就开了家女装店,店面不大,但维持两人的生活绰绰有余,也是在那不久之后遇上了同样在创业的傅鸿卓,一见倾心,不久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

  宋怀川以为生活会这样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但从他被拐开始老天或许就暗示了他不是个幸运的人,也许得到过短暂的岁月静好,但失去与挣扎才会是缠绕他人生的主旋律。

  宋怀川十五岁,宋迎夏确诊了白血病。从那之后,宋怀川的记忆几乎都围绕着想办法给姐姐筹钱治病,每个月不停的靶向药、化疗、住院,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不久之后宋迎夏的店铺转手,宋怀川趁着寒暑假开始出去找些不看年龄的最低级兼职,工厂、后厨、工地,几乎所有能让他去的地方他都干过。

  幸运的是他的努力确确实实延长了姐姐的寿命,不幸的是两年后宋迎夏没等到适配肾源,还是撒手人寰了。

  爷爷和姐姐,他一个也没有留住。他左支右绌的人生留不住任何一个人。

  后面的事纪聿礼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宋怀川处理好宋迎夏的后事,在春和街租了个便宜破旧的房子,没有申请贫困生资助,而是把自己赚钱的习惯保留到现在,半工半读,孑然一身,然后在一年后捡回了纪聿礼。

  纪聿礼的泪痕在脸颊干涸,他缩成一团听完宋怀川平静的自述,心里阵阵地泛酸。他不知道自己的难过从何而来,脑补着小不点的宋怀川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遇到了善良温暖的家人,接着在他最没有能力的年纪接二连三地送走他们,最后孑然一身,养成如今这样凉薄、寡言的性子,纪聿礼就感觉自己心里好像下了一场酸雨,淅淅沥沥地下,一点点腐蚀心脏。

  宋怀川脚尖撑着地,轻轻地晃着秋千,偏了下头,继续道:“她是个很好的姐姐,在最困难的时候哪怕自己吃不上饭也要给我交学费,她那时候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却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

  “她对我很重要,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是我人生中对我影响最深的女性,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被卖到深山里面了。”

  纪聿礼听着他的话,记忆里匆匆一瞥的脸庞忽然变得清晰了一些,那样普通而厚重的长相,看起来仿佛生来就该承载这样单薄而顽强的命运。

  他低声开口,嗓音中还带着黏和哑:“女人身上好像总带着与生俱来的伟大责任感,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个人,她……”

  话语微噎,他努力回忆,但一闪而过的记忆如同风中流沙,怎么也抓不住。纪聿礼轻摇了下头:“算了,我记不清了。”

  宋怀川微侧着头看他,不追问也不回答,纪聿礼觉得他的视线仿佛在透过他看什么东西。

  凉风驶过,纪聿礼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宋怀川站起身,转头道:“该解释的该回答的我都说了,公主殿下消气了么?可以回家了么?”

  纪聿礼不动。宋怀川又说:“还是说,又要我背你回去?”

  纪聿礼定定地盯了他几秒,对他张开双臂。宋怀川摇摇头,俯下身将他背到背上,感觉到纪聿礼的身体凉得像块玉。

  宋怀川很早就发现纪聿礼很喜欢一些背啊抱啊的行为,他在别人背上的时候会比平时好说话很多。如果他生气了,或是难过了,把他放到背上走几步,纪聿礼很快就安静下来乖乖地听人说话。

  这让宋怀川想到襁褓中的婴儿抱在怀里哄几下就不哭了。纪聿礼同理。

  纪聿礼安静地窝在他背上,过了很久忽然开口:“对不起。”

  宋怀川挑了下眉:“这还是我认识的纪聿礼么?竟然会道歉。”他真的有些惊讶了,从他认识纪聿礼起就没听过他道歉。

  宋怀川晃了晃他的大腿:“你不是我家纪聿礼吧,把真正的纪聿礼还回来。”

  纪聿礼别扭道:“我又不是和你道歉,我和姐姐说的。我怕姐姐在下面听到冲上来诅咒我,我怕鬼。”

  宋怀川说好好好,又说宋迎夏大概率早就去投胎了,不出所料,她现在已经一岁了。

  静了一会,纪聿礼像是还不甘心一样,追问道:“你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为什么要让我穿她的睡衣?”

  “因为她的衣服料子好,你穿得惯,我的那些衣服你穿了肯定要抱怨。”

  “那你为什么对傅鸿卓的态度这么冷淡?”

  “那不是冷淡,我很尊重他。姐姐生前和他感情很好,但她已经不在了,他应该尽早放下,追求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前女友的弟弟身上耗费太多精力。”

  “那你在床上那一句……”纪聿礼哽了下,声音含糊道,“那句‘为什么是我’是什么意思?”

  宋怀川仿佛全然不知:“……我说过?”

  “你他妈当着我的面说的!”纪聿礼一下子坐直,两手勒紧宋怀川的脖颈,“你不希望是我,那你想着谁?”

  宋怀川回答很果断:“没想谁。”

  “为什么不说清楚?你在心虚。”纪聿礼皱起眉,一只手拽住他的头发。

  “……真没想谁。”宋怀川无奈道,“那种时候我哪有空想别人。”

  满脑子只有纪聿礼的身体,纪聿礼的声音,纪聿礼的味道,光是纪聿礼一个人就足以填满他全部的空间,哪里有心思分神想其他。

  纪聿礼似乎还是不太相信,手指迟迟不松,眉头紧缩,用盯实验品一样审慎的视线盯着宋怀川。半晌,他又问:“那你喜欢和我做爱吗?”

  “……”

  宋怀川这次沉默了很久。纪聿礼冷笑一声:“还说没想其他人,呵。果然男人只要爽了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第一选择,只要有更好的选择,跑的比光速都快。”

  “……喜欢喜欢。”宋怀川破罐破摔,忙不迭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咒骂。

  “呵,有些人装都装得这么敷衍,真当别人听不出来么……”

  “我说的是实话。”宋怀川的手紧了紧,抿了抿唇,垂下眼低声道,“如果不喜欢,就不会做这么多次了。”

  那倒是,宋怀川那天晚上跟头回开荤,生怕有上顿没下顿非要一次吃饱一样。

  纪聿礼回忆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满意地缩了回去。

  走回家后,宋怀川第一件事就是催纪聿礼洗澡。

  纪聿礼眼珠子提溜一圈,笑眯眯道:“你给我洗吧。”

  继迷上躺着就有人给吹头后,他又迷上躺着就有人给他洗澡。

  宋怀川不容商量地把他推进浴室。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他跑出去找纪聿礼时的凌乱,地上摆着那把曾抵在他喉结的枪,宋怀川走过去将它拾起来,在手心端详了片刻,将枪口对准某一处墙角,按下扳机。

  “咔——”

  无事发生,枪里没有子弹。

  宋怀川垂下眼露出一个极轻的转瞬即逝的笑意,随即将枪放进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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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关于领养的细节虚构部分较多,毕竟按照现实情况爷爷是没法收养两个小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