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穆久走的时候,临祁托管家,给他安排了个好点的房子,也给了不少的钱。
但是没过多久,穆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地方。还有那沓钱,他一张也没要,就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底处。
好像,临祁对他最后的一点好,他都不想要。
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管家拿着那沓钱,重新回到临府,对临祁说道:“他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了,这钱一点没带走。”
临祁的心咯噔一下,顿时失落了起来,那种酸苦的涩麻感游离于四肢百骸,不停地蚕食着。
穆久眼睛看不清,身体又不怎么好,哪怕拿着钱也能让自己的生活有点保障,如今一点都没带走,是完完全全想跟他撇清关系吧。
还是说,觉得临祁给予他的东西,真觉的厌恶到极点,所以才一点点,一点点都不愿意接受。
后面临祁偶尔会去偷窥穆久,想在这么一个诺大的承州,找个人当然还是容易的。
他躲在那个幽深的巷子里,看着穆久拿着一个盆子,里面堆了几件洗得发白的破旧衣服。
没有一件,是当初他给穆久找人定制做的。
穆久像平时一样,习惯性的打开水龙头,里面流出来的还是浑浊的锈水。
临祁深邃的眉骨,微微皱起,那黝黑的瞳孔,骤缩了起来,像是有小小的异物砸到了里面。
有点疼。
离开他以后,穆久得到了自由,可是这日子,过得也是苦不堪言。
这就是穆久想要的吗?在一地鸡毛,甚至都养不活自己的情况下,去到处祈求能有好心的老板,能够给他一份工钱不多的工作。在那么破烂不堪的巷子里,跟全身发臭发酸的流浪汉,挤在一起,甚至连个床位都没有,时常只能席地而睡。
临祁双拳紧紧攥着,直到那双眼睛都憋得红了起来,后边有个肥胖的女人路过瞄了他一眼,这非富即贵的行头,怎么会屈身于此。
那个女人手上拿了两箩筐的衣服,扔到穆久那个地方,语气尖酸刻薄,呵斥道:“今天上午给我洗干净,洗不干净,今天这工钱就别要了。”
穆久用手摸索着底下散落一地的衣服,凭着能看到的模糊影子还有触觉,一件件又重新捡了起来,放进箩筐里面。
穆久继续搓洗着手上泛着臭味的衣服,手掌心被浑水泡的发白,上面还有好几个肿起的水泡。
等胖女人重新折回,临祁阴沉着张脸,低声道:“他一天洗多少衣服?能拿到多少钱。”
胖女人见他这硬朗强壮的模样倒很有气场,看起来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听到他打探事情,态度比刚才和缓了不少,“他啊,眼睛虽然看不清,但是干活还算利索,一筐衣服大概一分钱吧,一天他能洗十筐。”
“一天十分钱....”临祁气到语塞,用手掌一把拽住胖女人的衣领,往墙壁上撞去,怒不可遏,一副很凶残的样子。
“干嘛....你要杀人啊.....救命,救命啊....”胖女人着急的呦呵着,这大嗓门,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包括穆久。
见到穆久转向这边的目光,他空洞无神的眼神,却好像那烙铁,把临祁的身体要钻出个洞来。
临祁猛地松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胖女人。
“瞎子,是不是来找你的,别自己搅了一身屎,还要沾别人身上。”胖女人扇着扇子,瞪了眼临祁,然后火急火燎的迈着步子快速离开了。
穆久扔下箩筐,拿着条棍子,探着前方的路跑走了。
因为跑得太快了,连脚底下的西瓜皮都没察觉到,摔了个狗吃屎,等抬起头来,鼻孔簌簌的流了两串血。
跑什么呢?为什么要跑呢?是怕临祁嘲讽,伤害他吗?发现他过得宛如蝼蚁,还不如被关在笼子里,当个只可观看不可亵渎的金丝雀?
临祁狼狈地追了上去,两条长腿折成两半,蹲了下来,像座山猛然倒塌了。
他颤抖着手指想要扶起穆久,却又被一把不留情地甩开了。
“穆久.....宁可这样,也不愿意回来吗?”
回到他的身边。
临祁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糊成一片的鼻血,呼吸带着声线,都抖了起来。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就汇集成这么一句。
“滚。”穆久听到他关心的问候,漠不在意,从喉腔也只是冰冷无情的吐出了这么一个字眼,然后扶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倔强地站了起来。
但那张冷漠坚硬的保护壳下,他的背面却留存了不为人知的躲闪,敏感,脆弱,生怕对方看到自己任何的迟疑。
又是“滚。”临祁也不知道,在后来用自己的满腔热血,赎罪苛求,却总是换来穆久仅此只有的这么一句,“滚。”
临祁哭笑不得,他从口袋拿出了一个钱包,递到穆久的手掌心。
只是这么轻轻的看了一眼,却发现上面满是被戳破,化脓后的脓水伤口,密密麻麻的,占满了两双手。
他愣住了,却不敢再去接触对方,只能用沙哑的嗓音无奈道:“好,我滚,听你的话。”
“能不能,收下这个钱包呢?”他的语气放软了下来,在这个连东西都看不清的破碎男人面前,自断一身锋芒毕露。
穆久捡起地上的棍子,也没理他,继续往前面走去,他们甚至连擦肩而过,都算不上。
临祁的手就停在半空中,莫名的有点发酸。
周边的人虎视眈眈,用着一双看戏的眸子,盯着这两个人,直到穆久落魄逃离,才逐渐把眼神收了回去。
临祁将钱包重新收回了口袋,迈着步子离开了。
然后去找那个胖女人。
胖女人经营着一家很小的客栈,还有在背地里组织着什么不干不净的污秽服务,那里在离巷子不远的地方。
胖女人见临祁来了,一开始是没声好气的,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
直到临祁掏出口袋里的钱包,将钱甩在了桌子上。
他费劲心思,几番琢磨后,才想出了让穆久能够接受帮助的方法。
还得要用别人的正大光明,代替自己的偷偷摸摸。
临祁说道:“这里面的钱,你拿走一半,剩下的,算在他的工钱上,你也不许贪图一分,要是被我发现了,我就抄了你的家底。”
“对他好一点,给他安排间设备好点的屋子,水要干净的,所有的家具都要把边角磨圆。”
他忧心忡忡的嘱咐着,念叨着。
直到再也没了下文。
胖女人迫不及待的拿起那个钱包,用眼神数了一下里面的钱财,这才满意的变换了脸色,答应了这门差事。
胖女人说到做到,自知临祁来历不凡,也不敢得罪,老老实实的给穆久加了工钱,还特地收拾了间新屋,给他入住。
穆久拎着大包小包,怀中还抱着一个骨灰盒,进到了屋子里面,只听到锯子打磨桌角的声音,咯吱咯吱的。
等那些工人走后,他才敢伸出手往桌角的位置,抚摸去。
这圆滑的触感,让他鼻尖一酸。
真的又把他当傻子了?
哪里会有好人,在自己分文不出的情况下,会对他伸出援助的手?更何况是一个整天嘲弄自己是瞎子,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话语去侮辱自己的坏女人。
日复一日,他们渐行渐远,穆久觉得天涯海角的距离,不过如此了。
他拿着搓衣板,来到浣洗台,继续洗今天还没洗完的衣服,还剩一箩筐。
腰板早已累的直不起来。
正当他用满是水的手掌,想要去揉揉腰部酸痛的地方时,旁边站着个小男孩,眼巴巴的望着他。
穆久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瘦瘦的身影,从轮廓上来看,应该是个孩子。
小男孩脸上满是泥泞尘土,脏兮兮的,更别说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脚底下连双鞋子都没有,像只流浪小狗。
目不转睛的看了穆久很久后,他才开口,似乎是认定了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好人,最终才赌上一把的恳求道:“哥哥,我好饿,能不能给我口饭吃。”
饿?
穆久不明所以的伫立在原地,听到后也没犹豫,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屋内,然后拿了一块硬邦邦的馒头出来。
是原本今天他的午餐。
小男孩用小手接过那个馒头,啃了起来,穆久依旧是用力搓洗着手中的衣服,直到最后洗干净为止。
那个男孩,吃完馒头后也没走,一直守在他的旁边,从白天到夜晚。
穆久也没过问什么,直到他把房门关上,啪嗒一下,小男孩被阻隔在外面,依旧在门外候着。
到了很晚,穆久睡不着,想打开窗户通通风,只见那个男孩蜷缩成一团,冻得全身发抖,却还是不肯离开。
穆久打开门,浅浅的说了句,“进来吧。”
小男孩搓了挫冻僵的手,表示感谢,“谢谢你,大哥哥。”
穆久对这声哥哥,倒是有几分生疏,他的年纪,都可以当小男孩的父亲了。
他纠正对方的称呼,“应该是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