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尚书从来没想到, 他竟然有入狱的一天。

  原本他以为小皇帝会给他们几分脸面,将他们拘押在府上。

  可是沈至诚竟然直接将他们抓到了大理寺的狱中。

  牢狱中脏污不堪,竟像是连一丝脸面都不给。

  俞家子弟便是年纪大的, 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他们是世袭的皇商从来就没缺过银钱,哪里住过这种地方?

  血腥味和酸臭味交杂,便是气性好的人都要被冲昏了头。

  “这么脏的地方怎么住啊!咱们家不会真的给陛下下毒了吧?”

  “闭嘴!这些话是能随口说的?陛下一定是被奸人迷惑, 陛下圣明必然能够辨明是非。”

  “你别哭了,太后娘娘一定会救我们的!”

  ……

  俞尚书靠在勉强算是干净的墙边,脚上手上都带着镣铐。

  分明还未定罪, 却已经是一副罪人打扮。

  他静静地瞧着过道,像是再等人。

  俞尚书面前出现了一双官靴。

  俞尚书抬起头, 在看清来人的脸时,他眼中的那一丝星光又归于暗淡。

  “沈大人,你做的如此绝就不怕来日吗?”俞尚书冷声说道。

  沈至诚似乎退去了那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俞尚书,似乎要将他如今落魄的模样记在心中。

  “来日?陛下中毒,我们这些宗室都不知, 还有什么来日?俞大人, 你也别怪我狠心, 我一个宗正,管着族里那么多人,这些年压着皇室的人礼遇你们, 让着你们,你就当老夫是忍不下去了。”

  沈至诚笑道, 笑容中有几分苦涩,先帝在时他们沈家便同室操戈, 等到皇上继位他又要约束族中子弟。唯恐那些辅政大臣神仙打架,他们小鬼遭殃,好好的皇室子弟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们沈家哪里对不住你们,陛下是正统,你们是皇亲国戚,你们还想要什么!”

  “要什么?”俞尚书笑了,这话问的实在可笑,皇室为何子嗣凋零,难道沈至诚自己心中不清楚吗?为了那至高之位,什么不能做?什么不敢做?

  沈至诚见他如此,也知道跟他说这些没有用处。

  反正他过来只是要看看俞尚书落魄的模样。

  还有告诉他一件事。

  “从你们俞家被抄,到现在,陛下没有去见俞太后一眼。”

  闻得此言俞尚书猛地抬起头。

  沈至诚看向他说道:“人的心,是万万伤不得的。”

  ————————

  “你说,陛下怎么还不来见哀家?”俞太后双手不安地紧扣着。

  她的话想要问魏嬷嬷。

  可转过头才发现魏嬷嬷并不在她身侧。

  今个分明还是元日,贾乡和大理寺卿竟是带了人来将魏嬷嬷带走了!

  如今发现魏嬷嬷不在,俞太后更加慌乱了。

  先下她身边伺候的,只有几个大丫鬟。

  雪梅轻声劝道:“娘娘,今个是元日要祭祖,还有宫宴,陛下可能还没脱开身。”

  “是吗?”俞太后呢喃道。

  要是白明理来她面前,哪怕是带着怒气来也好。

  起码,起码她能见到他。

  反而是这般,不闻不问,让她心慌。

  难道皇上心中真的没有她这个娘亲了?

  还真没有,白明理正在‘吃席’。

  元日宫中是要办宫宴的。

  新年更是要祭拜祖宗。

  宫宴不禁大臣要参加,便是有诰命的命妇也要参加。

  便是平日不怎么出自己殿门的太妃都出来了。

  本朝没有孩子的太妃虽不会被赶到寺庙道观中去,但基本也是避居宫殿,先帝虽然沉迷修仙但是也没忘了凡间的享受,太妃的数量还真不少,本来够太妃居住的碧华宫愣是有些挤了。

  如今俞太后被禁足,这内宫的宫宴便是竹兰忙活。

  她如今是龙溪宫的大宫女也是七品女官,宫中没有妃子,由她来操持很正常。

  能者多劳。

  如今各处都缺人手,宋河和宋石都被他派去帮着查案和整理宫中的宫人了。

  歌舞丝竹不断,可大多数官员都心事重重。

  不过几日两位辅政大臣被抓了起来,他们能没有心事吗?

  面上装得再好,今年的筵席还是格外沉闷。

  白明理往下看了看。

  嗯,看不到方长鸣。

  五品官的位置离他太远了。

  在白明理看不到的地方,方长鸣该吃吃该喝喝,万事不往心里搁。

  他甚至在想,等回去跟母亲和小妹描述描述,这宫宴是个什么模样。

  白明理突然有点泄气,只能默默吃饭。

  以前过年的时候,白明理就觉得无趣,他跟方长鸣说的他们家的亲戚少,那是相对而言的,过年总是要回家扫墓的。

  不然便是家中祖坟长草了,旁人也没法帮忙。

  起码在白明理的父母看来,扫墓祭祖这些习俗是必要的,所以每年他们都会回到老家。

  他是老师,自带一种‘吓人’气场,小孩子是不乐意到他身边凑的。

  好家伙,好不容易过年放假,谁也不乐意跟教导主任在一块吧?

  可这种‘吓人’的气质并不能阻拦那些想要给他做媒的七大姑八大姨。

  每年过年回家,他都像是在历劫。

  那时候他总是恨不得高三早点开学,到时候他就能借着工作忙的借口回去工作。

  咳咳咳,当然每年学校都没有让他失望,那内卷的程度是一年比一年高。

  在这里,白明理默默为,上辈子那些卷生卷死没有多少假日的高三小孩掬一把同情泪。

  当然这给了白明理和他父母回城的借口。

  每一回方长鸣都要长长松一口气。

  越来越不想吃的年货,嗑不完的瓜子,一年不如一年的春晚,北方农村冰冷的风,满天的烟花……

  那些他以为在历劫的日子。

  现在想一想倒是也怪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白明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今年,可是见不着了。

  白明理又有那么一瞬的落寞。

  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方长鸣的孤独了。

  想到方长鸣白明理又试着找了找他。

  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身影。

  他笑着想,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自己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不是还有同伴吗?

  方长鸣吃席的百忙之中,抬起头悄悄去看白老师。

  只能看到一个微微垂着头的身影。

  不知道白老师在想什么。

  两人视线完美错过,可以说是十分没有默契了。

  大伙都没有心思,宫宴草草结束。

  在祭拜过天地之后,众人才散去。

  方长鸣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人还没到宫门口,就被苏硕叫住了。

  “方大人,陛下让你暂且留一留。”苏硕说道。

  方长鸣眉头一挑,白老师有什么事吗?

  昨天的事不是都说好了吗?

  他乖乖地在一边等着。

  众臣都麻木了,方长鸣真真是宠臣啊。

  问题他这个宠臣还有本事,你说气不气人?

  唐丞相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方长鸣一眼。

  小皇帝,怎么这么相信方长鸣啊?

  当年对吴华清都没到这般程度?

  等众人都散去了,方长鸣才回到殿中。

  “陪朕守岁吧,今年朕不想见旁人。”白明理直截了当地说。

  这次不用在空间里,在宫内也可以。

  方长鸣:“???”

  哦吼,白老师怎么突然这么大胆了。

  这就是初步笼络禁军的人该有的底气吗?

  白明理从龙座上下来:“方大人,放心守到半夜朕就放你回去陪娘亲和小妹。”

  穿越来的第一个年夜,白明理是想要跟方长鸣一起过的,不然自己这里多冷清。

  便是有这许多热闹都是冷清。

  方长鸣自然乐意,反正按照习俗今天也是不能睡觉的,回去他能陪娘亲和小妹,现在陪白老师没有问题,但是吧,白老师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

  弄得他像是朵交际花似的,方长鸣摇摇头把自己脑子里过于活泼的想法甩开。

  方长鸣跟着龙撵到了龙溪宫。

  他们到侧殿喝茶。

  真喝茶。

  喝得是特别特别浓的茶水,按照大齐的规矩,今夜要守岁,便是白明理都不能睡觉。

  白明理倒是能躲进空间睡觉。

  昨天又休息过了,没什么问题,方长鸣却又去工部忙了一日。

  “听说你今日去工部了。”白明理抿了一口茶水就将茶杯放下了。

  我靠,太苦了。

  “嗯,反正我身上没有差事了,我本就是工部的人,该去上衙。臣不是屯田司的官员吗,最近工部忙得很,我过去总能帮些忙。”方长鸣理所当然地说,他目光扫过站在一边的苏硕。

  他倒是没有惊讶这位副统领过来当护卫。

  白箐是季连惠的旧部,苏硕却是蒙齐的人。

  如今蒙齐去查案,白箐跟着更好些,一来是向皇帝示好,他没有二心,二来能让季连惠这位手握实权的世子知道案件的进度。

  “那什么,方大人,你顺便把答应我们统领的东西给了呗,我们统领最近要审案子,要不然都要亲自来找您呢。”苏硕笑着说道。

  苏硕见方长鸣看他,笑着说道。

  “东西,什么东西?弓/□□?”白明理问出口时便想了起来,还有这一档子事,“你们该是先到兵部挂个名号,不然改变弓/弩制式户部也不会给你们批银钱。”

  “我带了让书童拿着,还以为今日能见到蒙大人,回去的路上给他,不过既然见不着,等明日我下衙了去大理寺,将东西送给蒙大人便是。”正好去大理寺看审案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陛下说的是,这不是还没忙过来吗?您是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把他们怎么样呢,他们在大理寺狱中就一直喊冤。”没有老大,大理寺卿那老小子都不敢审问,更别说动刑了,当然这后面这句话,苏硕没有说出口。

  “是吗?”白明理语气中无悲无喜,他如今更在意一件事,“你们这抄家也该抄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俞家和安国公府若是有什么旧案,就一并审了吧。”

  苏硕性子直却不傻,白明理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了,苏硕哪里不明白这是说方家的事,他立即笑笑说:“大人和宗正都整理着呢,定然能还人清白。”

  便是他们找不到证据,也能按上证据。

  倒是陛下在宫中说这个有其深意,别的地方不好说,但龙溪宫确实已经被宋河他们理了一遍,消息几乎不会传出去。

  这也是白明理向禁军和宗正沈至诚传达一个信号,他不再是那个任凭妇人摆布的小孩子了。

  方长鸣默默又灌了一口浓茶。

  偷偷给白老师输了个大拇指,就白老师这学习速度,也就比自己差一点点吧。

  正好看见的白明理:“……”

  气势都没了好嘛?

  不过白明理还是忍不住笑了。

  嗯,就这么说说‘闲话’,今年过的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