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坑文有赏【完结番外】>第63章 谁怕了?

  在长安城里那所小宅子前,周浦渊伫立良久。门口的老仆已说了好几遍“万峰将军不在家”,可周浦渊就是不信,一定要在门口等着他。

  “本侯去禁军大营求见万将军时,他推脱忙于军务,让人拦着本侯。本侯特意问过了,今日万将军不当值,才又来求见。天未亮时本侯就到这里了,并未见过有人出门。”周浦渊死盯着那大门,说。他已然被这万峰将军激起了斗志,不见到他不罢休。他一定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奇才横空出世,又这样视名利如草芥。

  那老仆无奈,只得又重复着那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语,他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可周浦渊依旧在门口等着,等着这禁闭的大门为他打开。他相信,只要他摆足了姿态,这宅子的主人就一定会出门来见他。

  可他实在是想多了。

  “武进侯近来似乎对我起疑了,”虞安公主府里,冯晚晚对两人说着,“我每次去禁军大营时,他一定要进来见我,还好禁军大营里有我熟识的叔伯和下属,能帮我挡着。可最近几日他变本加厉,竟到那宅子前堵我。我每回过去换衣服时,都要让人先去打探一番,再小心翼翼地过去,生怕被他截在半路上……”冯晚晚说着,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真怕被他戳穿以后,我就再不能如此了。”

  李琳琅听了,也叹息一声,道:“他也太难缠了。”

  荀旖听了,眼睛一转,却笑道:“若是实在躲不过,不如大大方方地见他。”

  “怎么说?”冯晚晚忙问。

  “让他骑虎难下,”荀旖说,“就像我以前……有个朋友,她呢,喜欢读书,不喜欢刺绣女红,可是家里人却不喜欢她把心思都放在书本上。于是某天呢,她在家里的一个大场合忽然赋诗一首,赢得满堂喝彩,又说这是父母支持的……你说,这父母是不是骑虎难下了?人都好面子,名声已经传开了,再打压反而不好。他们也只能顺了我那个朋友的意,原因无他,万一哪一天有人找上门来求诗,她写不上来,不就丢人了吗?”

  李琳琅听了这话,看着荀旖微笑了一瞬,便又低下了头来。可荀旖只想着给冯晚晚出主意,根本没注意到李琳琅这细微的举动。冯晚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荀旖这话,却笑问着:“荀姑娘,这莫不是你自己的故事?”

  “不是,是……一个朋友的。”荀旖坚持这样说。

  冯晚晚闻言,只是颔首一笑。李琳琅却在此时开了口,笑道:“她这主意到底是太冒险了,若真照做,只怕会出不少麻烦事。武进侯虽然也好面子,可难保他没有别的手段。我们好不容易才搏了这一条路出来,可不能被他堵死了。”

  “是了,不能被堵死。”冯晚晚垂眸说着,又微微苦笑着:“看来,只能躲着他走了。还好军中有我的熟人能帮我撑些时候,不然,我只怕真挡不住了。”

  荀旖听了,叹息了一回,又埋怨道:“怎么女人想要为国效力,这么难啊。”

  李琳琅和冯晚晚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沉默了。半晌,还是冯晚晚开了口:“或许很久以后,就不会这么难了。”

  李琳琅听了,越发沉默了。荀旖听见话头不对,连忙又坐直了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对了,晚晚,令尊近来可还好吗?我前些日子不知听谁提了一嘴,说令尊近来常常奔波劳碌呢。”

  冯晚晚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又道:“我也不知,我最近还没回去过。”又道:“但家父历来交游广泛,想来又是去见朋友了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宁成伯真是把这话做到了极致呢,”李琳琅终于回过神来,她笑了笑,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点,道,“也别只聊天了。小桃才做的糕点,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可别辜负了人家。”

  精致的瓷盘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花样新奇,且一看就软糯可口。冯晚晚看着那糕点,笑着拈起了一块,却又叹道:“可惜武进侯眼尖,不然我还真想带些回去给杨姑娘尝一尝呢。她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回,梦里迷迷糊糊的,还和我说过想念荀姑娘和公主府的侍女姐姐呢。”

  “哦?她病了?”荀旖忙问着。

  “涵真道长放心,杨姑娘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好了。”冯晚晚回答道。

  “我竟不知,”荀旖着急起来,又忙站起身,对二人道,“你们在此稍坐,我去去就回。”说罢,她便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

  冯晚晚看着荀旖的背影,不由得感慨道:“涵真道长还真是重情重义。”

  “她一向如此,”李琳琅微微笑着,又看向冯晚晚,笑道,“她不在,我们便聊我们的吧。近来军中可有什么趣事吗?本宫前两日听说,有两个校尉竟在大庭广众下因私怨打起来了……”

  那边,荀旖带着小桃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带着小桃翻箱倒柜,想找出些家里送来的补品来。小桃见了,便道:“其实,武进侯府内怕是也不缺补品,小姐也没必要特意送补品过去,不如送些别的。”

  “送别的?能送什么?”荀旖忙问。

  小桃想了想,道:“那年老爷夫人要送小姐入宫时,特意给小姐带了许多祈求健康的首饰……不如我们挑一个过去,也是份心意。只是那些东西都在我们先前住的那小院里放着呢,小姐先前也不曾把那些拿出来。”

  荀旖听了,便忙带着小桃要回先前住着的小院。可走在半路上,她却遇到了刚从撷芳园里出来的素霜。两人打了个照面,荀旖向她问了好,便又要匆匆向前行去。

  “涵真道长,去做什么?”素霜却停了脚步,问着。

  荀旖如实答道:“想回从前的小院,寻些东西送给杨姑娘。听说她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

  素霜听了,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说:“她的病已好了。”说着,她沉思一瞬,又道:“涵真道长在此稍等,我去去便回。”说罢,她转头就走了。

  素霜一直冷着脸,荀旖也有点怵她,听她如此说,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所幸已是春日,天气温暖了许多,她在这里晒晒太阳也不打紧。她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又望了望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刚等了片刻,素霜便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拿这个给她就好。”素霜说。

  “这是什么?”荀旖接过那盒子,问着。

  “几个药包香囊罢了,对她应该有用。”素霜说着,转身便走了。

  荀旖看着素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盒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怔了一下,心中也更难过了几分。

  “小姐?”小桃唤了一声。

  “没事,”荀旖应了一声,“该回去了。”她说着,只低头看着那盒子,转身走了。这盒子里明明只有几个香囊,可却又是这样沉。

  为什么,大家都活得这样辛苦。荀旖想。

  那盒子被冯晚晚带上了车,她从虞安公主府离开时,已是黄昏了。马车行在路上,冯晚晚听着车外的喧闹声,一时失神。从前没出嫁时,她常常扮上男装,溜出家门在街上闲逛,听着那些嘈杂纷乱的声音,看着众生百态,然后尽力去帮着她能看到的每一个人……可如今,她却只能坐在这车里,就算可以走在大街上,也是穿着男装东躲西藏,生怕被人瞧见。

  “帮不了别人,也帮不了自己。”她想着。

  冯晚晚叹息了一回,又把盒子放在了腿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车外的风景一如往昔,有人露宿街头,有人神情麻木,也有人卖力吆喝着,虽然也有人带着笑容,可那笑好像都是辛苦的。

  她看着这景象,又垂下了眸子来,刚要放下帘子,她却忽然眼前一亮。“停车!”她忙说着。

  侍女听了,忙问:“夫人,怎么了?”说话间,车已停了。

  可冯晚晚听了这问话,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凝固住了。“哦,没什么,”冯晚晚终究还是放下了帘子,“看错了,接着走吧。”

  车夫听见,便继续驱车向前。冯晚晚收回了目光,只捏着袖子,一言不发。她看见了在楚王府见过的小厮,她知道,楚王也有微服私访的习惯,两人以前不是没碰到过。想来,李景修方才应当就在附近。可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地上前攀谈了……哪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李景修会认真听她说着那些在旁人听来不切实际、胆大妄为的话语。

  她不理解,周浦渊明明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管她的私交?为何她和李景修私下来往会让周浦渊生气?明明,周浦渊也会去自寻开心,凭什么他要管着她?

  可有些事注定是想不明白的。

  说来可笑,她在战场上叱诧风云,可回了这长安城,竟仿佛成了过街老鼠,终日里小心翼翼地躲躲藏藏。实在是,悲哀。

  冯晚晚回了武进侯府,将那盒子带给了杨鲤儿,便依旧如往日一般生活。府上的事务她要打理,还要每隔几天就扮上男装偷溜出去到禁军大营。在府里被家务困住的每一日,她都期盼着去禁军大营。练兵虽累,可那却是她少有的能短暂忘却那些烦心事的时候了。

  周浦渊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见一见那突然出现在战场中立了功勋的万峰将军,每日里不是去禁军大营堵人,便是去那宅子门口堵。结果依旧是显而易见的,冯晚晚防得很严,他一次都没成功过。

  可周浦渊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想法在。终于有一日,冯晚晚也撑不住了。

  “将军,武进侯又来了,将军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在禁军大营练兵时,那个年长的军官向冯晚晚走来,小声道了一句。

  冯晚晚听了这话,看了一眼这些正在操练的将士,烦躁地叹息了一声。她放下了手中长枪,随意寻了一个借口,转身便要走。可她刚迈出几步,便听见阵列里有兵士议论着:

  “万将军怎么又要走了?莫不是武进侯又来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边疆时得罪了武进侯啊,怎么天天躲着武进侯?我听说啊,武进侯敢爱敢恨、有仇必报,若真是要下手可不会手软。”

  练武场很大,阳光也有些焦灼。冯晚晚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心中一阵无名火起。“敢爱敢恨?呵。”冯晚晚冷笑着,竟又折返回来,对着那些兵士大声吼着:“我还没走几步你们就开小差!接着练!”她说着,又一把握住自己的长枪,指着其中一人,道:“你的长枪不是老头儿的拐杖,拿稳了,站直!”

  那小兵听了,吓得手一抖,又忙把枪拿稳了,再也不敢偷懒。冯晚晚见了,面色总算缓和了些,将那长枪向地上一插,便背过手去,立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些刚进禁军的新兵,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旁那年长的军官见了,却着急起来,低声说着:“丫头,武进侯要来了,被他瞧见,你不好交代。若是传扬出去了,让你爹知道我一直帮着你胡闹,我也没办法交代啊!”

  “徐世叔,不必惊慌,”冯晚晚背着手,立得笔直,“我自己同他们交代。”她说着,又微笑着安慰这老军官:“世叔放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扛。”

  她说着,抬手按了按唇上的假胡子。那老军官见了,急得叹息一声,却又无可奈何。正当此时,周浦渊走进了这练武场。“万峰将军可在此处吗?”他问着。

  老军官听见这高声的问话,还想再争取一下,忙挡在了冯晚晚面前。“冯丫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他劝着。

  冯晚晚却好似已横了心,她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周浦渊的方向。“世叔,”她看着大步走来还满脸笑容的周浦渊,问着,“我是个合格的将军吗?”

  老军官忙道:“你当然是了。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颇有你爹年轻时的风采,我都看在眼里呢。”他说着,又扼腕叹息:“可惜你不是个儿子,你那些弟弟又都是庸才。你若是男儿身,你爹一定乐开了花。”

  冯晚晚听了,沉了眸子:“有第一句肯定,便够了。”她说着,竟主动从这老军官的身前走出,立在这高台上,粗着嗓子,对着向这里疾步走来的周浦渊笑道:“在下便是万峰。来者,可是武进侯吗?”

  周浦渊今日好不容易进了这练武场,正满怀期待地要去见一见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将军,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但他还记得。

  于是,他站住了脚步,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立在高台上的冯晚晚。她本就身材高挑、眉眼英气,如今身着男装,背手而立,还真像是一个干练英明的少年将军。

  周浦渊一下子怔住了,脸色也在不知不觉间难看了几分。“是你?”他从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来。

  老军官注意到了周浦渊不自觉握紧的拳头,一时间暗暗叫苦。“完了。”老军官想。

  可冯晚晚心里却莫名松快了一些。这些日子,她憋屈了这么久,如今直面他,忽然发觉这对她而言好像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看起来,好像是周浦渊更怕一些呢。

  在练武场这明媚的阳光下,冯晚晚终于露出了适意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