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第102章 上路

  日已西斜,陈广峻才终于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客栈,蒋沅儿扶着沈瑾白下了马车,带着她走进了屋子里,照顾她歇下。沈瑾白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行动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她一直这样,可怎么了得?”陈广峻看着沈瑾白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问着身边的季陵,“她以前虽然也是这样不爱说话,但好歹还有些精神。”

  季陵看着沈瑾白如此,也不知该如何了。紫镜见这两人都在这边站着发呆,无奈摇头,又过来劝:“你们在这里看也没用,她中了那小谷主的毒,解毒不易,你们帮不上忙的。”

  如今,几人都已知道萧非便是谷主了。

  原来,因紫镜急着要去韶云派寻仇,所以沈瑾白在出谷后只休息了两三天,便跟着一行人上路了。所幸襄宜谷的药治伤起效快,她的伤口如今除了疼,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也就是在去韶云派的路上,几人才终于得知这一真相。

  一开始,他们把沈瑾白从密林里捡回去,还并不知道沈瑾白的伤是谁做下的,他们甚至以为是襄宜谷又出手了,气得陈广峻当场便又要冲回襄宜谷去算账,幸好被蒋沅儿拦住了。直到紫镜给沈瑾白治伤,认出了这是被北斗庄特制的刀所伤,才终于给襄宜谷洗刷了冤屈。

  但北斗庄和沈瑾白之间的恩怨又成了一桩谜案,沈瑾白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几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日,他们刚动身上路时,在官道上遇见了北斗庄没来得及跟着走的子弟,从那些人口中,几人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有个一袭白衣的女子连破北斗庄三阵,又有一个据说是韶云派掌门朋友的小姑娘,实际上是被襄宜谷控制的傀儡……

  听了这些残兵败将的话,几人这才明白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顾及着北斗庄,谁也没有多说,反而把沈瑾白放在马车里藏得严严实实的。

  和北斗庄的子弟们告别之后,几人这才敢大发议论。也就是在此时,紫镜才说出了萧非便是谷主的真相。几人错愕不已,紫镜却更是吃惊:“怎么?沈姑娘还没对你们说吗?”

  知道了萧非便是谷主之后,几人看沈瑾白的眼神也都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从前只知她被萧非骗了,没想到被骗得这么惨,又是被骗感情、又是被骗着出力破阵以至于成为江湖上的众矢之的……几人不由得对沈瑾白同情起来,每日担忧地照料着沈瑾白的起居,无微不至,生怕她想不开。

  紫镜对季陵和陈广峻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要上楼去休息了。陈广峻听了,也摇了摇头,便要出去安顿马匹。

  季陵见四周无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忙向紫镜追了过去,道了一句:“紫镜前辈!”

  紫镜回头,看向季陵,问:“怎么了?”

  季陵低了头,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出了口:“请恕晚辈直言,晚辈,并不想回韶云派。”

  紫镜听了,有些惊讶,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她又打量了下季陵的神情,发觉季陵出奇的认真……她当即便发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紫镜在人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可那怒气却是掩盖不住的,“你不想给她报仇吗?”

  季陵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又道:“只是,晚辈、晚辈……”

  他说着,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并非不想报仇,只是当日杀了严明便已是极大的挑战,若能杀了石从风,他早就杀了。但他还不能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他抗拒着韶云派,甚至因为那些痛苦的回忆根本不愿意提起韶云派,又何谈回去呢?

  紫镜见他如此,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懦夫!”又骂道:“我女儿怎么会看上你!”她说着,一甩袖子,便接着上楼向自己房间走去。

  季陵被她这一骂,不由得愣住了。他立在楼梯上出神,伫立良久,却忽然又苦涩一笑。“是啊,”他不住地摇头,“骂得对。”

  他想着,正要回房,却又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季师兄?”

  他的脚步登时一顿,回头一看,果然,是韶云派的一个小师弟。“还真是躲不过。”季陵心想。

  “季师兄!果然是季师兄!”那小师弟见了季陵,高兴地喊叫起来,对着外边招呼道,“掌门师兄,你快过来看,是季师兄啊!”

  话音落下,孟子钟便从门外赶了进来。一见季陵,他激动不已,连忙奔上楼梯,道:“季师兄,你安然无恙,便好了!”

  季陵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了和孟子钟的距离。他把孟子钟打量了一番,又问:“你怎么回事?怎么如今江湖上都在骂你?”

  季陵所言不假。因韶云派在那一战中最早逃走,如今,孟子钟为江湖上已成为千夫所指的所在了。

  孟子钟的热情被他这一句话浇灭不少。他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季师兄,我们坐下说吧。”

  季陵见了,便同孟子钟一齐入了座。孟子钟给季陵斟了茶,道:“师兄有所不知,韶云派本就不愿来插手这一战,是我家里人,一定要韶云派来,我不得已只好带着韶云派响应了北斗庄。可师兄你也知道,韶云派的弟子中并没有如你一般的人物,我只得小心保全自身,不让韶云派有太多损伤。”

  “所以你见形势不对便逃了?”季陵问。

  孟子钟忙道:“师兄误会了!”又道:“实在是因为那日,我认出来破阵之人是沈姑娘,担心惹祸上身、解释不清,又担忧师兄的安危,只好先走一步。我本打算暗中查探清楚,既能保全韶云派,又能给江湖众人一个交代!”

  孟子钟说着,叹了口气:“却没想到,我们刚走,这边就乱了。我本以为双方还能再僵持些时候,却没想到北斗庄败得这么快,如此一来,我们竟成了逃跑的了。我们本想潜伏在那林子里,抓几个从襄宜谷出来的落单的人问个清楚,却没想到那林子犹如迷宫一般,又大,路又难寻,一进去我们便晕头转向。莫说抓人了,能找条路出来已是难得。出来之后,我们便听说了那些骂名……唉,这次,真的解释不清了。”

  季陵听他如此说,便信了他的话。只听孟子钟又道:“师兄,我们出来没多久,便听说了你们的消息。你们都安全了就好……那沈姑娘和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我至今都没弄个明白。”

  季陵听他这么问,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糊弄了一句:“她们没什么。”

  孟子钟见季陵如此,知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便又换了话题,问:“那师兄,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季陵听了,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又如实回答道:“回韶云派。”他说着,顿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回去,杀石从风!”

  孟子钟却愣了一下。季陵见他神情,便知有事发生了,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孟子钟的脸色很难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季陵:“昨日才收到的。传信的弟子一路从韶云派走官道来了蜀地,在路上碰见了我们,我们才知道的这事……已经过去有七八天了。”

  季陵听他这话,便知大事不好,连忙把信拆开看了。这一看,他不由得一惊:“石从风逃了?”

  话音刚落,二楼的紫镜拉开门便冲了出来。“你们说什么!”紫镜站在栏杆边怒气冲冲地问着。原来,她听见韶云派的人来寻季陵,便特意在门前仔细听着。大堂人不多,比较安静,紫镜又内力深厚,她很轻易地就听到两人的谈话了。

  “这位前辈是?”孟子钟连忙起身问着。

  紫镜没有回答他,只是又急急地问着:“你们方才说什么?石从风逃了?”

  一时间,客栈里的气氛尴尬极了。季陵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却见陈广峻又皱着眉头从外边走了进来。

  陈广峻没注意到背对着他的孟子钟,只是向季陵走过去,叹道:“当真奇怪!我已许久没和六扇门联系过了,六扇门竟知道我在这里,又给了我任务……诶,孟公子,你也在这里?”

  房间里,本来闭目养神的沈瑾白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蒋沅儿。“外边好吵,他们在说什么?”沈瑾白有气无力地问着。

  蒋沅儿见沈瑾白终于开口说话,不由得有几分惊喜。她连忙道:“沈姑娘,你终于肯说话了!”又道:“我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太远了。”

  “我好像听见表哥说,六扇门又给他任务了,”沈瑾白说着,便强撑着要坐起来,“我要帮忙。”

  蒋沅儿连忙扶住她,担忧地问:“沈姑娘,你如今重伤未愈,还是好生休息为好。”

  “无妨,”沈瑾白摆了摆手,“我、我需要一些事情让我忙起来……让我,不再想她、忘了她。”

  萧非再醒来时,已不知过去多少日子了,雪已经停了。这些天,她一直昏睡着,三个袖袖和三个师父日夜轮换着看守照料,不知给她灌下了多少汤药,才终于保下了她这条命。

  可她一睁眼,问的却还是沈瑾白的消息:“她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谷主,你不如先问问自己怎么样了?”紫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萧非看过去,只见紫玉面容憔悴,一看便是这几日劳心劳力、未曾好好休息。

  “那……我怎么样了?”萧非问。

  紫玉只是板着一张脸:“你差点就去见你娘了!”

  萧非听了这话,竟然轻轻笑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那也不错,我娘从前并不怎么理我,若我死了还能多换些母女相聚的日子,也值了。”

  “又说胡话!”紫玉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非沉默了许久,又有些哽咽,终于还是把第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那,她究竟怎么样了?”

  “不知道,”紫镜回答着,“谷主,我劝你也不要再想她了,不要忘了谷里的规矩。”

  “可我不能不想她啊,”萧非苦笑一声,“我一闭眼睛,便满眼都是她。师父你不知道,我知道她受了伤,便担心地想要去瞧一瞧她,就在梦里,我真的看到她了。我看见她坐在马车里,失魂落魄的,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又看见沅儿姐姐给她换药,她身上留下了好几道很丑的疤,一看便知当日那些北斗庄的人下了狠手。我看着她受伤,我很心疼,可沅儿姐姐上药时太粗糙了,我恨不得亲自帮她上药,但我又碰不到她,急得不行……”

  萧非说着,又开始哭:“然后我就醒了……师父,我好想见她啊,我真的好想见她。没了她,我感觉我都不完整了。如果只有死才可以让我跟在她身边,那我宁愿我现下就一命呜呼,然后变成一个来去自由的鬼……只要能跟在她身边,做鬼比做人要痛快多了。”

  她说着,又红着眼睛看向紫玉,虚弱地伸出手来扯了扯紫玉的袖子:“师父,我如今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是犯了戒律,我的确是动了心了。要我收回这份情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除非我死了……不,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断得干干净净的,她好像已经融在我的血液里、魂魄里,成了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非要我分割,我肯定是活不成的了。”

  萧非说着,咳了两声,又止不住地哀求:“师父,我想见她,我真的很想见她……”

  紫玉终究是受不了她这般声声哀求,又见她这般虚弱时脑海里却依旧只有沈瑾白,不由得心软了。她终于叹了口气,问:“你真的做好决定了?”

  萧非听见这话,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师父,你同意啦?”

  紫玉有些无奈:“总不能看着你死。”说着,又扭头对袖袖吩咐道:“你们几个带人去把沈瑾白绑回谷里,给她下一剂菩萨蛮,让她再也没办法跑……”

  萧非听了,连忙叫了好几声“不行”,又道:“师父,你这样做,她肯定会恨我的。”

  紫玉摇了摇头:“你不是一定要她待在你身边吗?你还想怎么样?”

  萧非轻轻笑了笑:“师父,我想去亲自把她找回来,让她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

  “谷主,你不要命了!”紫玉沉着脸说,“如今寒冬腊月的,你又体虚气短,最易染病,这场病还没好全呢,你又要出去胡闹?你这是寻死!你是谷主,若是有什么好歹,你要怎样对襄宜谷众人交代!”

  萧非听了,只是无言,半晌,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又苦笑一声:“可我若是不去,也会死的。只要她不在我身边,我就没办法安心度日。”她说着,努力撑起身子来,坐直了看着紫玉,又道:“师父,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就让我试一次吧。若我能找回她,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我没能找回她,我也好死心……师父,你就让我试一次吧,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胡闹了。如果这次不成,我自然会回到谷里,本本分分地做你们心中的那个谷主。”

  “你,唉……”

  萧非见紫玉似乎有些心软,便又连忙道了一句:“师父,你就答应我吧。就当是,救我一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