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田信身体轻轻一晃, 诸伏景光就感觉到,自己搭在明田信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滑了下来。

  然而明田信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起脚步, 从诸伏景光的身边走了过去。

  突然,一条胳膊横在了明田信的面前。

  明田信被迫再次停住脚步。

  转过头的瞬间,降谷零清晰地看到, 明田信的眼中已经没了平时相处时的温柔暖意。

  那双冰蓝色的眼瞳里, 只剩下一片陌生的冰冷。

  降谷零被这个发现震惊了一下。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纠结好友的态度问题了, 他带着些愤恨地再次问出了曾在脑中思考过千百遍的问题。

  “阿信!我可以不去追究你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到底是在做什么。但是你必须回答我,你现在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你的养父吗?”

  相识多年, 明田信从未见过降谷零如此愤恨地针对过什么人。

  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只是碍于明田信的感受,才没有从口中吐出某些更加不敬的言辞。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降谷零一定已经在心里将某人痛骂过千百遍了。

  然而明田信却像是终于听到了降谷零的心声一样,平静无波的冰蓝双眼中泛起层层涟漪。

  零的心里, 是在痛恨吗?

  看着降谷零那第一次显露出锋锐恨意的紫色双眼, 明田信在恍惚中,竟然产生了些许动摇。

  我一直这样隐瞒他们,究竟是对是错?

  以保护的名义, 对好友做出这样伤害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真的好吗?

  虽然养父作为公安,注定要背负太多的误解和骂名。可是难道真的要让零一直这样误会下去吗?

  然而降谷零却像是最敏锐的捕猎者一般,精准地抓住了明田信这一瞬间的动摇, 肯定道:

  “果然是他!原来真的是他!我就知道……”

  降谷零被气得浑身颤抖起来,横在明田信面前的那双手狠狠地攥了攥拳, 力气大到手臂上隆起的肌肉都跟着颤了颤。

  明田信几乎以为,降谷零会在下一秒朝着自己一拳揍过来。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降谷零很快冷静了下来,这让明田信不由得对降谷零的自控能力侧目。

  零真是越来越优秀了啊。

  “阿信,你既然已经学习过警校的课程,不可能发现不了你养父的问题。可你一直这样执迷不悟,这样下去真的会走错路的。”

  降谷零坚定地站在明田信面前,表情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如果阿信是别的原因需要隐瞒我们,我们当然会尊重你的选择。可如果是为了你那个养父——”

  降谷零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又勉强压下呼吸中的颤抖。

  “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个人的话,那么我绝对不会再退让了!”

  诸伏景光也坚定地站了过来,同样认真说道:“我也一样。”

  两个平时明明很好说话的人,此时却像是沉重的两座山,坚定地横在明田信面前不肯让步。

  恍惚中,明田信居然还能一心二用地想,如果是琴酒那种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说不定会直接举起枪。

  毕竟是血肉之躯,再怎么意志坚定也终究敌不过。

  幸好,这两个死脑筋的家伙面对的人是我。

  我总不会真的让他们有事的。

  认知似乎被一分为二,明田信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留在身体里,另一部分却已经飞出体外,从另一个更高的视角,冷漠地俯视自己与好友们的互动。

  他看到自己忽然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对着两位好友神秘一笑。

  他听到自己说: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你们真的误会了。我要出去做的是别的事情,和我养父可没什么关系。”

  眼见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还是不肯相信,明田信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条做工精美的手帕。

  他笑着在两位好友疑惑的目光中,拎起手帕的一角,在他们面前抖了抖。

  他听到自己说:

  “看到了吧?我出去是为了这个。还有人在等着我呢,约好了的。”

  这的确是实话。

  他想。

  组织那些躲在阴暗中的爪牙,的确已经与自己约好了,今晚要对任务目标进行初期的监视和试探。

  而安排这次行动的根源,就来自于这条手帕所承载的记忆。

  这一次的明田信没有对朋友们说谎。

  但是这同样是一种欺骗。

  明田信的笑容无懈可击,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恶作剧成功之后的愉悦。

  这样熟悉的表情,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时间都愣住了。

  实在是曾经见过太多次。

  小时候每一次和诸伏景光合伙捉弄了降谷零之后,明田信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难道,阿信他刚才真的是故意的?

  两人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清楚了。

  特别是从小一直被明田信“欺压”着长大的降谷零,对这样的表情最是反应剧烈。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炸毛,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捋顺清楚,身体就已经后撤一步,拉开了与明田信之间的距离。

  明田信听到自己在下一秒轻笑出声:

  “零这样子的反应,还真是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了啊。”

  诸伏景光一直在探究地注视着明田信的一举一动,直到听到了这句话,也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最后一点儿怀疑。

  他放松了身体,同样转头看向了浑身紧绷的降谷零,笑着说道:“是啊。已经有四年了。”

  四年前,明田信还没有因为未知的原因而突然失踪。

  那时的他们虽然同样警惕着明田信那从不露面的养父,生活却也并没有受到对方太多的打扰。

  明田信也仍旧与他们无话不谈。

  明田信知道,诸伏景光的感慨虽然是发自内心,然而依然下意识地在试探。

  看来景的警惕心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高出不少,才让他虽然理智上选择相信,然而潜意识依然在继续试探啊。

  他看到,自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将举着手帕的手收了回来,很自然地露出了一丝怅然的表情。

  随即微微低下头,叹息道:

  “这次是我做的有些过分了。本来还以为只是开玩笑——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就回答说:“没关系”。

  然而刚说完,又回过头去看降谷零的反应。

  毕竟被吓到的是他们两个人,就算自己不介意,也要顾及到另一位好友的心情。

  降谷零此时也已经缓过神来,看着明田信无懈可击的表演,心里却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他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只以为是四年前留下的条件反射太过深刻,才会让自己产生了“阿信又在骗人”的错觉。

  定了定神,降谷零朝着明田信露出一个包容中带着点儿无奈的微笑。

  “这次就算了。真是的,阿信以后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了啊,我们会担心的。”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明田信笑着答应了下来。

  处于俯视视角的明田信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在另一个处于伪装状态的明田信终于得到朋友们的原谅,并很快与朋友们继续谈笑风生之后,处于俯视视角的明田信不屑的骂了一声:

  “骗子!欺骗朋友感情的人渣!”

  处于伪装状态的明田信却提醒道:“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保护了。”

  俯视视角的明田信悲哀地沉默下来。

  降谷零看着一直被明田信攥在手里的手帕,好奇道:

  “所以,这手帕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待会儿就要拿着这东西去赴约?”

  诸伏景光也跟着猜测道:

  “上面的图案好像是一个骷髅吧?难道是什么摇滚乐队的标志?”

  明田信看到伪装状态的自己故作神秘地将手帕收了起来,随后才对两人笑着说道:

  “保密!总之我是不会带你们去的。”

  两人见明田信已经准备好要偷溜出去了。

  既然已经知道不是要去做和他养父有关的危险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继续阻拦的必要了。

  他们不再继续打扰,并答应以后都会帮忙遮掩之后,就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而明田信也终于沿着熟悉的路线,翻墙出了警校。

  一路上,明田信一直都保持着那张微笑着的脸。

  直到莫名其妙的两个意识终于合二为一之后,才忽然感觉到脸上凉冰冰的。

  他以为那是夜晚沾了露水的樱花花瓣,于是伸出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却只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原来,自己早已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