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正散步归来。
璃月港的风情一如既往，孩童打闹声，摊贩吆喝声，茶馆说书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喧闹却温馨。
直到有人拦下了他。
“……是小店家？”钟离记得林博的模样，但他们并没有交换过名字，他们在那次之后也没有再打过招呼，他没想到林博会找上他，“有什么事情吗？”
“钟离先生，您是往生堂的客卿吧。”林博深吸了一口气，点出了钟离目前的身份。
往生堂是璃月传承千百年的从事殡葬仪式的地方，钟离作为客卿，很受尊重。
林博迟疑着开口：“我想有一笔生意和你谈一谈。”
钟离觉得每次遇到林博，林博的话都能出乎他的预料，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每次都很好地把握住了自己的情绪。
“是亲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吗？”钟离准备找一个地方和林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林博带着他往琉璃亭的位置走过去。
“不，不是亲人。”林博摇了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为自己筹备一场葬礼。”林博抿唇，“因为经历了很多事情，这次又看到了一些征兆，所以想要提前准备。”
钟离看着林博的方向，没说话，只是保持了一个听众该有的素养，安静地听了下去。
“如果人在出生的时候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那么，至少在死后，我希望有入土为安的机会。”林博低垂下眉眼，“当然钟离先生可能觉得我杞人忧天，一个小孩子想得这么多干什么……”
“没有人有资格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妄下判断。”钟离平静地指出了这一点，他打断了林博，但这并不是不礼貌，相反，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以普遍理论而言，对生死观，你比一些成年人还看得开。”
林博的唇角微微上扬，又很快撇了下去：“谢谢钟离先生。”
他看向前方，琉璃亭快到了：“我听说有一些地方有早夭的孩子不能入祖坟、不能入土为安的陋习。我对于祖坟没什么兴趣，但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掉了，我可以拜托钟离先生帮忙准备一场葬礼吗？”
钟离表示：“愿闻其详。”
林博在琉璃亭的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有人准备上前，但是林博给他们打了一个暂时停住的手势，然后朝着钟离转过身，把一张类似于上次买卖的符箓递给了钟离。
“符箓自燃后，会留下一个地址，我把很多摩拉埋葬在了那里，足以筹办一场盛大的仪式，但我不需要很热闹，一切从简，只需要往生堂主帮忙，不要转生，不要在人世中徘徊。”
符箓为什么会自燃，林博没有说，但他们两个都清楚。
只有死亡，符箓才会自燃。
不要转生，不要在人世中徘徊，那到底是什么处境，林博也没有说，但他和钟离两个人也都清楚。
只有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才算达到林博的愿望。
“一不小心任性了。”郑重其事说完那些话之后，林博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希望钟离先生原谅我的冒犯。”
“你是最适合的人了。”他说。
“再会。”林博转身冲着琉璃亭的人招了招手，他们很快派人过来，把林博接了进去。
钟离注视着琉璃亭的门被关上。
有人客气地上前询问他是否有预定。
钟离回过神来，笑着摆了摆手，却是询问琉璃亭内是否有位置，然后点了一个包厢进去。
而林博那时候已经坐到了富人的对面。
富人虽然被称为潘塔罗涅老爷，但是看上去很年轻，嗯，愚人众的执行官，外表其实大多如此。
只是对方在清爽的璃月地界，竟然还披着厚厚的外套，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忍不住让林博多看了几眼。
不过他到底是没问出为什么这么热还要这么穿这种话。
茶水已经备好，还配备了一些甜点，看起来非常适合谈话。
林博坐到了富人的对面，富人说了一些客套的场面话，无非是对林博之前在北国银行发表的有关商界的看法的积极评价，然后他很快切入正题，询问林博能不能将量产的技巧分享出来。
富人对于林博制作的符箓很感兴趣，他准备将其和开设与至冬国的冒险家协会合作，向冒险家提供这种装备。
除此之外，在军事力量上，如果能将其大量产出，等同于拥有了无数可以携带的微型炸药，在关键时刻很能派上用场。
富人的双手交叉，面上带着笑意地报出了购买专利的价钱，饶是林博也不由得咋舌。
这就是以一己之力改变至冬经济状况的富人的资本吗……
林博也没有试图抬价，毕竟富人已经表现得非常有诚意了，他直接在契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似乎有什么光泽在契约上一闪而过。
“比起认可博士这个名号，更认可阿博这个名字吗。”富人这样调侃着林博。
林博看了一眼富人，伸手就准备把“阿博”划掉，重新写上其他的东西，富人连忙阻止了他。
“没必要。”富人说道，“契约已成，你认可阿博这个名字，这就已经够了。”
他把契约收好，交给身后的人存放：“那么，合作愉快。”
林博看着站起身冲着自己伸出手的富人，顿了顿，也支撑起身体，把手伸了过去：“合作愉快。”
两人的手握住的时候，富人却和林博拉近了距离。
他如情人般凑在林博的耳边低笑呢喃：“你和其他博士很不一样。”
林博面无表情地和他拉开距离，把手背在了身后，使劲用另一只手揉搓：“每个切片都是不一样的，但每个切片都殊道同归。”
富人轻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博没回答，转移了话题：“我有其他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富人没怎么在意，毕竟对他来说，林博现在的价值更多在于他别出心裁的发明上：“比起那群一言不合就要大量经费的家伙，你能体谅我赚钱的难处，真是太令我欣慰了……”
“你听说过电子货币吗？”林博这样询问富人。
富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扯了过去。
不用林博多说，对货币金融敏锐得很的他，已经联想出了一系列的东西。
更别提林博之后还提供了一些其他关键词：“通信技术，虚拟网络……”
他不带停地罗列出了一堆专业术语，最终和睁开眯眯眼的富人对上了视线：“人们的精神世界能够建立第二个让资本大揽财富的天堂。”
富人自然知道林博这些话的价值有多大，虽然对于现在的提瓦特来说是很难实现地东西，但是一旦实现，他的财富，或许真的能让整个大陆都为之停摆。
富人的脸上露出了更加亲切的笑容，他邀请林博重新坐下，第一次用正视的目光去打量这位提出在常人眼里惊世骇俗声音的稚儿。
“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详谈。”
他们也的确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谈话。
从中午到晚上，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茶水上了又凉，凉了又上，没动的餐盘也换了一轮又一轮。
最终富人才心满意足地放林博离开。
“你的眼界令我惊叹。”富人说道，“说不定比起科研，你更适合经商。”
林博当然知道自己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所以看得更远，所以他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富人的挖墙脚行为。
富人有些遗憾，但也没强求。
他在筹划着是否要在最繁华的璃月商港率先展开这场另类的货币战争，但边想边推门而出的时候，他瞧见了钟离。
钟离也瞧见了富人。
两人的目光对上，下一秒钟离便自主错开了目光，径自地走向了林博。
“钟离先生，你怎么在这？”林博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神色，哪怕他一切心中有数。
“之前有些疑虑未解，想和你谈谈。”钟离无视了富人的存在，“有时间吗？”
林博当然不会拒绝。
钟离带着林博离开。
而富人目光幽深看着钟离的背影，脑海中心思百转。
林博眼光长远，但经济学的知识并不如何出色，提出的那些建设性意见也远远超出他自身的经历。
富人本来只以为林博是有天赋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有这种思想，但是如今看见钟离，他又不确定了。
富人知道钟离是谁。
璃月的岩王帝君，契约之神，魔神名为摩拉克斯，万人之上，云淡风轻。
如果说那些构思是钟离所提出的，借由林博之口转述给他的话……
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
聪明人最大的弊病就是容易想得多，富人也没有忽视林博对钟离若有若无的亲近，他怀疑这个孩子是被钟离忽悠瘸了，或者被当做钟离的什么棋子来利用。
富人不惮以最坏的猜测去揣摩钟离。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自作主张地称霸庇护，自作主张地假死退休，如今璃月进入人治时代，在对外宣称岩王爷已死新神未诞生的情况下，是最容易被轻视的国度。
哪怕这里有仙人，哪怕这里的七星和千岩军都足够优秀，哪怕很多相关人等其实都知情岩神还活着，但是，璃月需要新的权威。
金钱可以成为权柄。
璃月作为唯一可以生产摩拉的地方，如今停止了摩拉的制造，若是将货币更改成为电子货币，悄无声息地流入其他六国，那么等其他六国习惯了，经济命脉也被控制住了。
可是，为什么要将电子货币的开发权让给他？富人心中揣测，想到了自己璃月人的身份，又想到了自己至冬国出资人的身份——那位神明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角度去看他，又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可怕筹划？
富人不知道，但他必须踏入这个陷阱。
因为，电子货币的利益让人心动，他不做领头羊的话，会被璃月可能实行的计划吃的渣都不剩。
富人的脸色很难看，只觉得自己进退维谷，却又不得不被引君入瓮，心中暗骂钟离的狡猾奸诈。
而事实上……
什么都不知道的钟离关切询问林博的状况，得到了没事的回答之后，弯腰轻轻抚了抚林博的肩膀。
“之前是我太应激了……”林博不好意思地想要和钟离讨要回生死符箓，“其实潘塔罗涅老爷人很好的。”
他稍微透露了些电子货币的事情，钟离在片刻的若有所思之后，轻笑着拒绝了林博的要求，毕竟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而且堂主要是知道他溜走了客户，指不定要扣多少工资。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钟离说道，“或许应激反应下的心思才是最真实的，毕竟以你选择的路，很难完完整整地走到尽头。”
林博的瞳孔微微睁大，似乎因为钟离戳中了心事而不可思议。
“旅程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点，”钟离的手仍旧搭在林博的肩膀上，他蹲下来，视线与林博齐平，“但你的未来，还有很长。”
所以，不必自卑，不必自谦。
承载着该有的荣誉，活出自己的未来。
“……我叫阿博。”林博闭上眼睛，唇角泛出笑意，“我一定，一定会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