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47章 47.长生殿·中

  江识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从河滩上到河中的即墨身边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安全感都是来自于这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甚至连哥哥都没有方法保全他的时候,即墨的店居然是他最后的避风港。所以当他在看到即墨的身影、听到他说话的一瞬间,难以承受的恐惧几乎快把江识吞没了,他立刻就想要到他的身边去,却被郑元书死死抱住。

  河水没过即墨的胸口,他头顶的断桥的边缘垂落下来两条沉重的铁链将他的双手高高吊起,拷住手腕的地方向内有些一圈尖锐的倒刺,扎透了他的手腕,已经干涸的血迹徒留在手臂上,像是松树上结晶的琥珀一样。

  初青看着即墨耸起的肩胛骨上和自己哥哥几乎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心口一痛,死死咬着嘴唇,可经年混过的直觉让他未轻易动作半分,另一只手还扯着不知所措的褚庭。

  “别过来……”即墨用尽全力地侧过头,一半的面孔已经湿漉个透,腐蚀地只剩下里头惨败的骨头,和如同厉鬼一般翠绿的瞳孔。“别过来!”

  无数半透明的魂魄从即墨的身体里穿过去,它们魂魄里纠缠的污浊与晦气就留在了即墨的皮肉里,而后慢慢地向四周腐蚀过去,即使即墨将鳞片布满自己的身体,延缓自己皮肉被剥削腐蚀的痛处也没有用,而且激流一遍遍冲击着他单薄的身体,冲出大量的血,又被稀释变透明。迦叶若火被河水冲刷着在经脉里乱窜,原本已经凝实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扯断、崩析……

  断桥的对面,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带着诡异的面具,还有懒懒散散侧卧在岸边石头上的一个男生,他双目上系着轻薄的绸布,是裴澄澜。

  江识刚想开口喊即墨,就看见对岸的一个男人忽然就抬手,食指树在唇前。

  “嘘……”

  “蜇萤!”即墨很慌张地朝着裴澄澜那岸看过去。“不要!”

  “呵呵……”被称作蜇萤的男子轻笑了一声,抬起的手放下,搭在另一个高贵男人的手腕上。“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

  这声音幽幽传过来的瞬间,郑元书不知怎么的,猛地扯着江识往后退了一步,完全不同于往常淡定理智的模样,他另一只手剧烈地颤抖,捂住自己的喉咙,像是溺水一般大口喘息。而一旁的江识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像是骨头和魂魄都被抽走了一样。

  在意的、看重的……都会眼睁睁感受着这些从身体里慢慢被抽空出去,不论曾经多么珍惜、努力、费尽心机获得的一切,都留不住,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郑元书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骄傲自持,如同凌迟一般被剥离,只留下一种令人躁动不安的空洞,让人感觉头特别重,身子却发麻发软,让他怎么折腾都找不到可以落脚安心的地方。

  其他人也同样能感觉到那种让人无所适从的空,似乎自己能把握住的自己在在流失下去,那种唯一支撑自己的脊柱慢慢溶解的感觉,几乎能把人逼疯。

  初青两只眼睛爆红,褚庭整张脸都是木的,江识整个人都在抖,他们都在那种巨大的无法压制的恐惧下,不自觉的往后退。

  “蜇萤!”即墨的声音几乎是气音,手腕上的铁铐因为他的挣扎,将伤口重新撕裂,血不断迸溅在他的肩膀和面孔上,即墨深吸一口气,双手死死攥住束缚自己的铁链,忍下疼痛,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我同意了。你说的,我同意了!让他们离开。”

  戏声轻轻落在在磅礴的大河水声之中,渐渐虚无。

  “你知道该做些什么。”男人声音像是绸缎突然浸水结了冰。“别忘了,你做的选择。”

  即墨原本紧紧攥着铁链的手,闻言猛地松开,他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嘴唇微微张开,一团雾气从他口中飘忽出来,像是他最后的一口活气,原本护住身体的坚硬鳞片也慢慢收敛回心口去,暴露出来的皮肤瞬间像是被强酸腐蚀,徒留焦黑卷曲的皮肉残存附着在骨架上,可是骨架也在慢慢扭曲,还有即墨曾经积攒多年才终于构造出的心脏,他作为人的证明,慢慢被这河水吞噬……

  即墨的意识在逐渐消失,整个人都往下沉。

  “小鬼头!”

  有一双手接抱住了即墨,让即墨整个人坐在他的肩膀上,让他被蚕食的心口脱离出水面。是阎曈。

  “你他妈的不是最会耍滑头了吗!这时候这么老实做什么!”

  阎曈脸色惨白,整个人咬牙努力稳定地漂浮在河面上,找不到越过门的魂魄在他身体里不断穿梭,没多久就让他身体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没多久,他们头顶传来砸铁链的声音,是江识他们。郑元书跟褚庭拽住江识的双脚,让他倒吊下来,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在砸手铐的铜锁。

  “凶他干什么!”初青游到阎曈身前,踩水稳住自身,而后帮阎曈托住即墨的后背,让他伤痕累累的双手不必再承受身体的重量。

  “还有……一天。”即墨勉强开口,大滩大滩浓稠的献血从他口中掉落出来。“你们快离开……这条河……”

  “江家那小子!动作快点!”初青单手撕开自己身上有些禁锢他动作的西装,胸口上展翅的渡鸦显得特别狰狞,他仰着头朝着江识吼,脖颈上金蟾抱月的的挂坠像是萤火虫一样散发着幽光。

  阎曈抓紧即墨已经有些露出白骨的脚腕,而后发现即墨脚腕上的南红玛瑙血色流动的像是湍急的河水,铃铛剧烈地摇晃,宫灯从银白色在一点点的变深。

  “行行度桥,桥尽漫俄延。身如梦里,飘飘御风旋。清辉正显,入来翻不见。只见楼台隐隐,暗送天香扑面。”

  长生殿的戏词重新回荡,阎曈朝着河对岸看过去,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开了!开了!!”

  江识因为倒挂,整张脸通红,一双手也被手铐上的铁刺和石头尖锐的棱角划的血肉模糊。铁链断开的一瞬间,即墨整个身体软软地摔下来。初青和阎曈连忙双手用力去接他,可是即墨的身体却突然变得似乎万钧之重,直接将他们两个人砸进了河里。

  “墨墨!”

  江识他们被这情况吓了一跳,一着急也跟着跳进了河中。

  河水之下,是数不清的游魂,它们像是透明的影子,在水下快速地掠过去,往不知名的极阴暗处奔袭。

  褚庭水性极好,他快速越过江识,往即墨下沉的地方快速下潜,周围河道越来越窄。他们下意识摸索周围,发现周围的河道居然都是积累的白骨堆砌着,层层叠叠头骨在昏暗里,像是河壁上光滑的石头。

  等褚庭终于看到即墨他们的身影招呼江识和郑元书过去的时候,居然破水而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颠倒了个模样,周围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跟即墨族中宗祠相差无几的祠堂,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的死寂。几乎整个人就剩一副骨架的即墨躺在祠堂门口,裴菀樱抱着孩子站在祠堂里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阎曈和初青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即墨的伤势。

  郑元书下意识回过头看他们刚刚脱身的河水,发现所有路过的积累的白骨从这里看过去,和另一头的断桥正好衔接成一座完整的桥。

  “这里,才是真正的河岸。”郑元书凝视着这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气。

  “将他给我。”蛉蜻的声音从裴菀樱身后传了进来,而后见一只苍白的手指着阎曈和初青。“你们跟上,你们的血有用。”

  “我也可以。”褚庭走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我也可以。”江识跑了过去。

  “还有我。”郑元书也上前。

  “你们不行,你们是普通人。”蛉蜻断然拒绝,而后指着褚庭。“尤其,你还是军家长大,阳气过重。但他们不同。”

  三个人留在祠堂外,看着他们一行人消失在门内,没多久里头传来即墨撕心裂肺的痛喊,还有瘆人的嘶嘶声,仿佛是一条蛇正在历劫成人。

  祠堂里,高空的云锦流光溢彩,绣着的所有都在缓缓游动,像是活了一般,即墨躺在云锦之下,被无数云絮般的蚕丝包裹在底部的血池里,一条蛇纠缠在他身上,啃食着他仅剩的皮肉。

  “我们要……”阎曈看着里头不断喊疼的即墨,刚想回头问,就见裴菀樱和蛉蜻站在他和初青身后,猛地将他们两个人推进了血池里。

  “蟾蜍薄太清,蚀此瑶台月。”

  蛉蜻和裴菀樱并列站在高高的池沿上,看着他们被那黑色的长蛇咬破了喉咙。

  “我不甘心!”

  无数银色的字符从即墨身体里爆裂开,围绕着他们兜转。

  “愚民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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