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65章 古刹鸳帷(二)

  原来,城中有个大户姓严,夫妻俩到了四十岁才得一个女儿,便将这女儿百般疼爱。可如今这女儿不过五岁,便生了一场重病。夫妻俩连忙求医问药,却不见好转。眼看着这小姑娘性命不保,他们只得寄希望于仙术道法,四处求访仙人……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

  道士姓乔,看着已是古稀之年,一副仙风道骨。他告诉这夫妻俩,他有办法救严家女儿。为此,他需要作法七七四十九天,还要十二个处子为这严家女儿祈福七日,方才奏效。严家夫妇本还不信,可这道士又给了他们一副药,让他们将这药给严家女儿服下,若是有所好转,再来找他不迟。

  严家夫妇便照做了,而严家女儿,果然也有了好转迹象。这下,便容不得他们犹疑了,直呼那乔老道为仙人,还将他迎入了府中,着手安排作法事宜。

  然后,崔灵仪便动心了。只要祈福七日,便有一两银子,这实在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她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行走江湖这么久,她也见过一些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事,总归,她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立刻去严府接下这活。她借着去打听姜惜容下落的由头,带着癸娘,在宿州城里转了几圈,最终,来到了严府跟前。

  严府门前排了长队,其中一大半看起来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崔灵仪不禁皱了皱眉,便向前走了几步,又探头看了看,正好看见有个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走出来。

  “这是做什么?”崔灵仪拉过了一个同样围观的路人,问着。

  “不符合要求呗,”那路人看着热闹,脸上露出了些猥琐的神情,“人家要处子——”

  那嘴脸,让崔灵仪忍不住想要挥拳相向。可她刚把拳头捏紧,便听旁边又有一人反驳着:“不知道就别乱说,严府的要求可多着呢。人家要年满二十一的处子,还要看面相、算八字,生怕克了自家闺女……谁像你,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令人作呕。”

  听有人驳了这话,崔灵仪总算松开了拳头,又拉过了癸娘的手,道:“我们走吧。”说着,她带着她挤出了人群。

  “那严府,有些奇怪。”远离了人群,癸娘这才开口,微微蹙眉。

  “哦?”崔灵仪回望了严府一眼,又问,“可是有鬼神吗?”

  癸娘摇了摇头:“倒是未曾察觉到鬼神。但是……”她的指腹在木杖上轻轻划动了两下,又道:“里面有个小姑娘,天生魂魄不全。常人有三魂七魄,可在她身上,我却只看到了一魂三魄。魂魄不全,就算生下来,也无法长大的。”

  “哦?还有这等事?”崔灵仪颇为惊讶。

  “有的,”癸娘点了点头,“只是不知她为何魂魄不全了。按理说来,阴差不会让这种事情出现。”

  “那,”崔灵仪想了想,“可有救治之法?”

  癸娘想了想,回答道:“按理说来,只要魂魄及时归位,便无大碍。可苍茫天地间,到哪里去寻她丢掉的魂呢?甚至,可能她剩下的魂魄也不在一处,要集齐她的魂魄,何其难也。”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崔灵仪说着,又回头看向那人群。门前的队伍又长了些,围观的人也更多了些。她不知道门里是什么情况,但门外的情况绝对算不上好。即使隔了这么远,她还是能听到那些闲汉们在围观时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声音。严家夫妇是病急乱投医,可这样的法子,很显然并不能救人,还会害了许多人。

  “这要求本就提得奇怪,也不知那臭道士在搞什么名堂,”崔灵仪想着,扶着癸娘在树荫下慢慢地向前走,心中却又纠结起来,“该不该多管这一趟闲事呢?”

  正想着,忽听身后又传来一阵叫骂声。回头一看,只见是个面黄精瘦的中年男子在抓着一个小姑娘打,一边打一边问着:“人家为何不选你!你说,你背着老子做了什么!”

  那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二三的模样,被吓得浑身发抖,又哭哭啼啼地喊道:“女儿当真不知他们为何不选我啊!女儿当真不知啊!”

  可那男子显然已经急了,毫不留情地挥着拳头。小姑娘终于受不住,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上。围观的人也仅仅是围观,他们对此指指点点,只顾着说些风凉话,竟无一人出手相助。

  “白养你了!当真是白养你了!”中年男子骂着,竟还抹了两滴眼泪,“丢人现眼的畜牲!”

  他说着,又要挥手去打。可这一巴掌还没落下,他自己倒狠狠地捱了一脚,倒在地上。一抬头,他只看到一个一身补丁还背着剑的女子立在她面前,满脸厌恶地看着他。

  “没用的废物,只会拿女人出气,”崔灵仪皱眉骂着,“你若有本事,何须赶着让自己女儿来赚这钱?人家严府又不是只有这一条标准,偏你在这里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拿人撒气!”她说着,扶起了在地上哭得抽噎不止的小姑娘,为她擦了擦眼泪,又抬头望了望严府的门匾。

  想了想,崔灵仪终于还是回身,走到了癸娘面前。癸娘就立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流转在她的面容上,她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如何?”癸娘问。

  崔灵仪如实对她道:“此事诡异,也不知那臭道士在搞什么名堂,我想进去看一看。”她说着,又连忙解释道:“你方才说,这府里没有鬼神。既然都是人,想来我也能应对得来。若是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也不必担心我,不必为我卜算,不必为我损耗灵力……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说着,顿了一顿,不过是要去一探究竟,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可她却在这里依依不舍起来。的确,从相识到现在,两人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在一处,一处吃睡、一处行动。如今,她又要自己做事了。其实,这倒没什么,但她二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钱又要用完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想,万一她在里面遇到了什么,癸娘可怎么办呢?上次她出去追杀郑全,可就险些回不来了。

  想着,她又垂眼看向癸娘的木杖,问:“它可以带你回客栈吧?”

  “可以,”癸娘对此并无半分惊讶,她甚至笑了,“严府的确荒唐了些。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也不必担心我。”她说着,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木杖:“我有它呢。”

  崔灵仪看着那桃木杖,又对癸娘笑道:“的确,它能看到的东西,可比我多。”她说着,不觉抬起手来,可在即将触碰到那木杖时,她反应过来,又连忙收回手。

  “它肯定能照顾好你的。”崔灵仪说着,又看向癸娘。癸娘依旧是微微垂着眼,眼神空洞,她看不出半分悲喜之情来。

  崔灵仪见了,不禁有些失落,又忙笑道:“不过,可能我很快就回来了,如今倒也没有必要嘱咐这么多,像是诀别一样……还不知道此番能不能混进去呢。”她说着,轻轻掸了掸癸娘身上的尘土,又拍了拍癸娘的肩头,这才轻声道:“我走啦,你回客栈等我吧。”

  她说着,悄悄将癸娘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毅然决然地回过头,向严府大门走去。她直接插了队,排在了队伍最前,踏进了严府的大门。“我来。”她说。

  门口管家见她背了一把剑,看着不太好打发,只得让她先进了门。院子里,一个白胡子老道就在树荫下坐着,闭着眼睛,手执浮尘,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他身边还跟了个小道童,规规矩矩地侍立一旁。

  “姑娘姓甚名谁,年岁几何?”乔老道问着。

  崔灵仪一边打量着这老道,一边回答道:“姓崔,二十二。”

  “生辰八字呢?”老道又问。

  “己未年己未月乙未日,出生时辰大约在酉时。”她随便说了个八字。

  乔老道掐指算了算,又轻轻点了点头:“可,不相克。”他说着,又微微睁开眼,一偏头,那小道童便拿食盘捧了一杯清水来,走到了崔灵仪面前。

  “请姑娘刺破手指,将血滴入其中。”他说。

  崔灵仪垂眼一瞧,上面果然有一根针。她想了一想,又看了那老道一眼,还是拿起了那根针,刺破了手指,在茶杯里滴了一滴血。

  血滴没有散开,只是漂浮在水面上。小道童见了,便回头对乔老道禀报着:“师父,可以。”

  “好。”乔老道总算将眼睛全部睁开,他也在打量着崔灵仪。“多谢姑娘,”他说,“可以为严家女儿祈福。”他说着,又指了个方向:“还请姑娘到那边偏厅中等候片刻,严家会有人来服侍姑娘的。”

  崔灵仪听了,转身便循着他指的方向到了那偏厅中。偏厅里,已经有十个姑娘在那里坐着了。还有一对面容憔悴的夫妇,崔灵仪看了,便知是严家夫妇。

  她默默地观察着这里,又坐了下来。目光扫视一圈,却也没发现这些姑娘有什么特殊之处。正悄悄寻思时,忽听那严家夫人低低地哭了起来:“七八日了,才找来十一个人。想找齐十二个姑娘怎么就这么难呢?也不知,惠儿还能撑多久?”

  严家老爷听了,叹息一声,又悄声去安慰她:“别急,已经有十一位姑娘了。今日,一定能找到最后一位。”

  崔灵仪听了,便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敢问二位,府上小姐究竟害的什么病?”

  严家夫人垂泪道:“都说她先天不足。”

  “哦?可是,先天不足也分许多种病症的,”崔灵仪说着,站起身来,努力微笑着说道,“我家祖上也是从医的,我也略通医术。二位如不介意,可否让我看一看府上小姐?”

  严家夫人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严家老爷,严家老爷点了点头:“罢了,也不差这一个。”他说着,扶着夫人站起身来,又对着崔灵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这边来吧。”

  崔灵仪跟着严家夫妇去了内院,到了那小姑娘的卧房中,只见床前围了七八个丫鬟婆子,还有两名医士时刻照料着。“姑娘,请。”严家夫人十分客气,为她开出了一条路。

  崔灵仪走上前去,到床前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小姑娘面色红润,却紧闭双目。崔灵仪装模作样地把上了这孩子的脉搏,却发现她脉搏跳得异常的快。她觉得不对,又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了。

  崔灵仪收回了手,回头瞥了一眼严家夫妇,又暗暗想道:“想必是下了猛药,只是吊着一口气,看起来气色好些。但若是药效过了,怕就不成了。”

  “如何?”只听严家夫人连忙问着。

  崔灵仪回身颔首问道:“方才,夫人说令嫒是先天不足,只是不知其他医士可曾说过是如何不足?”

  严夫人叹了口气:“一个人就一个说法。乔道长说,惠儿八字弱了些,命里该有此一劫。若是能做法改命,此劫便可解了。”

  “哦?”崔灵仪一挑眉,又道,“严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夫人点了点头,她心疼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儿,便带着崔灵仪出了门。“姑娘,有什么话,但讲无妨。”严夫人说。

  “实不相瞒,”崔灵仪道,“看症状,这病,我也得过。”

  “什么?当真?”严夫人猛然一抬头,将崔灵仪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地问着,“可姑娘看起来,仅仅是瘦了些。”

  “是,”崔灵仪微笑道,“我的病,好了。”

  “那这究竟是什么病啊?”严夫人问着,都要急哭了。

  崔灵仪却没有回答,只是又问:“敢问严夫人,与同龄人相比,令嫒可有异于常人之处?”

  严夫人回望了一眼女儿的房间,又忍泪道:“倒也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只是身子弱些、反应慢些……哦,她还有梦呓的习惯。”

  “梦呓?”

  “是的,梦呓,”严夫人说着,终于忍不住泪,“她总在梦里喊着要糖……平日里那么寡言少语的一个小姑娘,却总是在梦里吵着要找糖吃。唉,我们怕她吃坏了牙,总是不让她吃。可她如今这般模样,昏睡不醒……我……我……”

  严夫人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掩面而泣。崔灵仪听了,沉思着:“糖?”

  正想着,只听严夫人又问:“姑娘,你还没说,我家女儿究竟害的什么病?”

  崔灵仪稍加思忖,便依着癸娘的话正色答道:“令嫒,先天魂魄不全。”

  严夫人愣了愣:“这是何意?”

  “少了魂魄,年寿难永,”崔灵仪说,“除非寻回魂魄,不然,无药可救。”

  “什么?”严夫人一惊,“可是、可是乔道长不是这般说法。”

  崔灵仪故作疑惑:“是啊,我也很是奇怪。从前,是家里长辈请人为我招魂,我才得以活到今日。我记得招魂时,好像也不需要处子祈福。不知乔道长是如何说法?难道他不是要为令嫒招魂吗?”

  严夫人摇了摇头:“乔道长从来没提过魂魄一事。”

  “这便怪了。”崔灵仪说着,细细地观察着严夫人的反应,只见她满脸的焦急担忧。正要再问时,忽见一小丫鬟走了过来。

  “夫人,”小丫鬟说,“乔道长传话过来,说最后一位姑娘到了。三日之后便是吉日,我们明日便可出发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严夫人说。

  “出发?出发去何处?”崔灵仪问。

  严夫人叹了口气,回答道:“是去城外平隐庵。乔道长说,那里风水好,虽废弃多年,但也分外清净。我们要带着惠儿,去那里做法七七四十九日,头七天还要有人祈福。后日,便是道长选定的吉日了。”

  “哦?”崔灵仪更觉奇怪,她想了一想,又对严夫人道,“严夫人,我自知我人微言轻、见识鄙陋,但乔道长的举措实在不似招魂之举。还望严夫人多多留心,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钱财事小,令嫒性命事大。”

  崔灵仪说着,又左右看了看,方才继续颔首道:“今日之言,还请严夫人莫要声张……我便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