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63章 姑恶声悲(十二)

  于绣人头落地时,心里正无比担忧着吴青英,还夹杂着对这世道的痛恨……当她再清醒时,她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附在了一只姑恶鸟身上。不,又或者,她是化作了一只姑恶鸟。

  “这便是我的来世吗?”她想。

  但她无意纠结于此。她如今,只记挂着吴青英。这是她生前唯一对她好的人,也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可吴青英如今又在经历什么呢?她亲眼看着她,鼓起勇气走进那黑漆漆的房子,为她报仇,却又同她一般,被送进了监牢,受尽酷刑……一切经历,就如同当日的她。

  于绣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介怀于她的姓氏,有多么可笑。的确,如吴青英所说,她没有家,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们是对方唯一的家人,她才是她唯一的家人。

  她要保护她,就如同她生前所做的一般。因为她是她家人,是她的妹妹,是她心头挚爱。即使她们身上留的血并不相同,可她们的灵魂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混合一处、融为一体,像是生来如此一般。她,便是她在这世间最为亲近之人。

  于是,当吴青英也被押往刑场时,这只姑恶鸟不禁痛苦地哀嚎了两声。她的哀嚎声不知怎的竟唤起了一阵狂风,狂风中,她好像又看到了自己已经失去的双手,在这里搅弄风云……她好像又重新拥有了这双手。

  “青英,多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明白了什么,“你,值得的。”

  狂风后,吴青英成功逃离了刑场,郑家人得知,难免气急败坏。“人呢?”郑全问着,“人已经押送到刑场了,怎么不见了!”

  衙吏哪里回答得出来呢?围观百姓被问起,也只能是摇头,谁也说不清那日在菜市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恶,可恶!”郑全骂着,又去求郑县令,请他帮忙抓捕吴青英,可郑县令却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本官能管好这一县便不错了,哪里能把手伸得那么长?”郑县令看似耐心地解释着,却又脸色一变,“郑完这混账子侄的事,也算是处理完了。往后,你们还是要多管管族里这些年轻人,别捅出事来,又来县衙闹……丢人!”

  郑全知道郑县令是懒得管了,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告了退。可他出了县衙,便又立马恢复了那愤愤不平的模样。“一个贱人,杀了我郑家子弟,如何能叫她这样跑了?定然要将她捉回来,以命偿命!”他说。

  于是,郑全开始追,吴青英开始逃。好几次,郑全都以为自己要抓到她了,可每当此时,便会刮起一阵怪风。他们在这怪风里不辨方位、寸步难行,有时甚至还会受些莫名其妙的伤。虽然只是些皮肉伤,但也足够拖慢他们的脚步了。就这样,他们总是在紧要关头让吴青英逃脱。可他们仍未放弃,终于,他们随着吴青英的脚步,来到了这王家坡。

  而吴青英疲于逃命,一路上对周围人分外警惕,却一直没注意到有一只姑恶鸟一直在跟着自己。于绣新死不久,虽可以化作姑恶鸟在暗中保护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得。即使她也可以现出人形来,但那样太过耗费灵力,她也没有足够的灵力维持这样的形态……因此,吴青英一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嫂嫂,竟一直跟在暗处,保护着她。

  而今,她们终于相认了。这只姑恶鸟终于得以开口说话,虽然发出的声音毫无生气,也仅仅能说几个字……但总算,可以开口说话了。

  “嫂嫂……”吴青英走上前,眼泪止不住地流,却连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嫂嫂,是你……”

  而那姑恶鸟却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青英……”

  崔灵仪见那姑恶鸟口吐人言,姑嫂相认,便默默垂下眼来。“果然。”她心想。

  癸娘却在此时站起了身来。“崔姑娘,”她说,“有人来了。”

  “嗯?”崔灵仪警觉起来。

  “不,不只是……”癸娘似有什么话没说完,便闭了眼睛,紧握着手中木杖,“他们马上就要进村了。”

  崔灵仪听了这话,像起了郑全一伙人在茅草屋里所烧的纸钱,登时明白了什么。“不只是人,是不是?”崔灵仪问。

  癸娘点了点头。“崔姑娘,”她说,“如今,双方皆有鬼神插手此事,你我,便不必多管了。”

  “为何?”崔灵仪忙问。

  “因为,人力无法和鬼神之力相抗衡。”

  崔灵仪想了想,又微微抬起下巴:“可你说过,我的剑可斩鬼神。”

  “你的剑可斩鬼神,可你的凡人之躯,未必能承受这一切。更何况,此事已是鬼神间的争端,你我已无权过问。”癸娘说。

  “为何无权过问?”崔灵仪追问着。

  癸娘扭过头的同时骤然睁开眼来,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却好似在直视着崔灵仪一般。“因为,你是凡人。”她说。

  “凡人……难道凡人就不能干涉鬼神之事了吗?”崔灵仪不解,也不服。

  “是。”癸娘十分坚定地回答着。

  “那你我一路上遇到了这许多鬼神,又怎么说?”崔灵仪问。

  癸娘回答道:“那皆是我们有求于鬼神,或是鬼神需要我们出手相助。可今次不同了。如今,两方相争,你我便不得插手。他们自己的事,只能由自己解决。凡人不可擅自插手鬼神争端,不然,只怕天地不宁。”

  崔灵仪依旧不解,她皱了皱眉:“天地不宁?”她看向了放在一旁的剑:“我倒是觉得,如今,已经天地不宁了。”她说着,看向了门外痛哭流涕的吴青英和那只口吐人言的姑恶鸟。

  “崔姑娘,”癸娘又劝着,“稍安勿躁,且先坐坐,静观其变吧。”

  崔灵仪仍然不解,可癸娘都如此说了,她也只得乖乖坐着。“好吧,”她说,“我听你的。”在鬼神之事上,她所了解的远远不如癸娘。

  可她总是觉得不对。为什么鬼神相争,她便要袖手旁观呢?即使双方都是鬼神,这也是一方强压另一方,很不公平!难道即使人已身死,都摆脱不了这一切吗?

  窗外,那只姑恶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青英,”她努力说着,“危险……”

  “危险?”吴青英愣了一下,忙回头看向门外,侧耳细听。在这寂静的夜里,有些难以察觉的微弱声响悄悄潜入了这村子。风声掩盖了那些声响,但吴青英听多了这些风吹草动,已然辨别出来了。

  “他们追来了。”她目光一沉。

  “吴姑娘!”屋内,崔灵仪也提醒着她,“有人来了。”

  事态紧急,吴青英本想立刻去收拾行李,可走了两步,她便又停下了。想了想,她回头看向窗子里的崔灵仪。“崔姑娘,”她叫着,“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三日之内,我不得离开这王家坡,否则,我性命不保。”

  崔灵仪看了一眼癸娘,又点了点头:“是。”

  吴青英闻言,捏紧了手里袖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既然如此,我不逃了,”她说着,看向那只姑恶鸟,“我曾想着,我要保护嫂嫂,可我没能保护好她。我还想,我要为她报仇,可我却为了自保,逃了一路……而今,或许是老天爷派你们来提醒我,是时候了。”

  她说着,看向了这村店的小门,又咬牙道:“不逃了,该报仇了。是生是死,便看今日了。”

  吴青英说着,又看向了那只姑恶鸟。“嫂嫂,”她说,“等我。”说罢,她便要出门。

  崔灵仪见了,再也按捺不住。她心中一股不平之气,根本顾不得癸娘的劝告。“是那些人,害她们到如此地步的,”她说,“他们会付出代价的。”说罢,她竟拿了剑,便要拖着伤重未愈的身体出去。

  吴青英见崔灵仪出来,忙擦了擦眼泪,又问:“怎么了?”

  崔灵仪说:“我可帮你挡一挡。”

  “可你的伤势……”吴青英摇了摇头,又连忙说道,“此事因我而起,便该我去!崔姑娘,你已为我们捉来了郑全,没道理让你再去同这些穷凶极恶之人周旋!”她说着,看向门外,目光凶狠:“如今,还是让我来吧。”

  姑恶鸟也哀伤地叫了两声,像是在支持吴青英的说法。

  “可他们人多势众,你又要如何应对?”崔灵仪说着,努力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臂,虽然疼痛,但她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剑,“我可以帮你们。”

  吴青英挤出了一个笑容:“崔姑娘,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在你昏睡之时,我还是做了些准备的。”她说着,清了清嗓子,喊道:“丙生!”

  夜已深了,王婶母子早就各自休息了。如今她这一喊,丙生立马便从睡梦中惊醒,穿好衣服便窜了出来。“吴姑娘,有何吩咐?”他问。

  吴青英看了一眼他,又指了指门外:“你将功赎罪的时候到了。”她说着,又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来:“你可不要想着耍小花样。若是你按我说的做了,我可以既往不咎。可若是你没有……我就算杀不了他们,也要先杀了你!”她说着,眼睛一瞪,丙生的腿瞬间抖了一抖。

  “都……都听姑娘的。”丙生说。

  “跟我走吧。”吴青英说着,抬脚便走,丙生便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崔灵仪看着吴青英离开,仍然不放心,却听姑恶鸟又低低地叫了两声,回头一看,只见这姑恶鸟正微微向她颔首致意。

  “你也要跟过去吗?”崔灵仪问。

  姑恶鸟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崔灵仪叹了口气,“保重。外边来的,不只是人。”

  姑恶鸟看起来毫无畏惧,它啼叫了两声,便振翅而飞。它高高飞起,飞出院墙,在月光下,追着吴青英而去了。

  崔灵仪看着这姑恶鸟飞走,心中担忧不已。窗边的癸娘适时地开了口,道:“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她们。”

  “嗯?”崔灵仪回头看向癸娘。

  癸娘解释着:“昨日,你昏迷时,吴姑娘便已将整个村子走了一遍。她对那些人说,你可能是被山匪所伤,你带回来的人,亦有可能是山匪。”癸娘说着,微微一笑:“近来匪患猖獗,山匪突袭时,他们只能躲。可如今知道山匪可能来寻仇,这村子里的人,哪里有坐以待毙的道理?虽说都是庄稼人,但谁不会一些简单的打猎之法?再不济,防个野兽也总是要的。陷阱一布,兽夹一放,谁能逃掉呢?”

  崔灵仪听了她这番话,终于稍稍放心了些。她垂下眼来,若有所思:“他们人生地不熟,想来,误入陷阱是很容易的事。若是这些人警惕性高些,也可一人诱之,一人埋伏,更保险些。”

  “是极,”癸娘说,“更何况,如今整个村子都把郑家人视作山匪。就算吴姑娘失手,这村子里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崔灵仪听了,静静地点了点头,院门外的世界却忽然喧嚣起来。脚步声、叫骂声、痛呼声接连响起,崔灵仪向门外看去,只见外边已有火光摇动。王婶也忍不住从门里探出头去,向外张望着。

  “如何?”崔灵仪问。

  “看不真切,”王婶回答着,“只能看到很多人。”

  不知这喧嚣声持续了多久,崔灵仪只觉得整个村子都躁动了起来。正当她实在忍不住想出去看看时,只听一声响动,这村店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崔灵仪抬头看去,只见吴青英就立在门口,袖子被割破扯掉了一段,手臂上还有一段血痕。

  “吴姑娘?”崔灵仪问。眼前的吴青英满脸疲色,含着满是恨意的泪。

  吴青英忍泪看了崔灵仪一眼,只道了一句:“时候到了。”她说着,大步走进院中,直奔柴房,拽着绑缚郑全的绳子,将他从柴房里拖了出来。郑全已是气息奄奄,一句话都讲不出,也根本走不动路。吴青英却浑然不管这些,她只强拉硬拽着郑全,向门外走去。

  崔灵仪见她出门,实在是忍不住了。她顾不得自己的伤,连忙回头对癸娘道:“癸娘,我且出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说罢,她握着剑,强撑着这虚弱不堪的身体,便追出了门。

  癸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可她却总觉得不对,眉头紧了又紧,抓着木杖的手也在暗地里悄悄的不安起来。终于,她还是抚上了自己腰间的龟甲,闭上了眼睛。

  “不,不对,”她猛然站起,“崔姑娘。”她念着她的名字,撑着木杖,沿着木杖指引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旁的王婶吃了一惊:这姑娘不是个盲人吗?

  但她什么也没说。这些日子的客人一个比一个怪,短短几日,这小小的村店里已经见证了太多的故事了。

  这边,崔灵仪追着吴青英出了门,只见吴青英拖拽着郑全到了一棵古树之下。树边,不少村民都举着火把,一边围观,一边议论。崔灵仪挤进人堆,果然,树下绑了一圈的人,还有几个已经昏迷,只扔在一边。树上,那只姑恶鸟便立在枝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跪下!”在众人的注视下,吴青英将郑全押到了这树前,又一脚踹上了他的腘窝,迫使郑全跪了下来。郑全一个没撑住,整个人都栽进了泥里。吴青英却不管这些,她如今只在意最后一件事。“认罪,”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向她认罪。”

  枝头的姑恶鸟注视着郑全。

  郑全匍匐在地,手指深深地陷入泥里,却干干地笑了两声。“就你?”他好容易才直起身来,仍是恶狠狠地盯着吴青英,“你嫂嫂杀夫,你杀了我弟弟,你还想让我认罪?我何罪之有?伸张正义,也成了罪吗?”

  “住口!”吴青英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我叫你认罪!”

  郑全被打翻在地,牙都掉了两颗,却还是不屑地看着吴青英。“绝不。”他说。

  吴青英咬了咬牙,一把匕首直抵上郑全的喉咙。“我就知道,我是听不到你们这些人认罪的,你们总是不承认自己犯了罪,”她说着,匕首紧贴上郑全的皮肤,“既然如此,认罪之言,你还是留着死后说吧!”她说着,手上登时一用力,毫不犹豫直剌开了郑全的喉咙。一时间,鲜血四溅,她的面颊上也被喷了一片血迹。

  围观的村民们没有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姑娘,下手竟这般果断,一时间鸦雀无声。而吴青英也只是沉默着看着死去的郑全,不知多久,她才忽然泄了力,彻底平静了。

  被绑缚着的郑家人回过神来,在惊慌与恐惧中放声大哭,破口大骂。围观的村民越听越不多,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他们是匪吗?”

  “难道不是吗?”吴青英盯着郑全的尸身,又抬眼审视着其余的郑家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他们罔顾正义、害人性命,怎么就不是匪了!难道因为他们危害的不是你们的性命,他们就不是匪了吗?”

  村民们一时哑口无言,只见吴青英缓缓站起身来,又向着这些村民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们的,”她说着,又看向那些郑家人,“如今,是该把一切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她说着,拿着匕首,便向树下绑着的那些郑家人走去。

  正当此时,树上的姑恶鸟却又哀哀地叫了一声,声音凄厉无比,划破天际。村民们听见,也不禁哆嗦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阵风从树冠上旋起,打落簌簌绿叶无数。

  吴青英觉得不对,连忙抬头看去:“嫂嫂?”可语音刚落,树上的风旋登时狂卷起来,一时间,古树周围的人都站立不稳,睁不开眼。村民们知道此事怪异,连忙四散奔逃。

  “嫂嫂!”吴青英又喊了一声,可她根本找不见那只姑恶鸟了。狂风中,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那么一两声低低的哀哀啼苦声。

  当她想要再唤一声她的嫂嫂时,她忽然又听见了另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那风声更加喧嚣、更加猛烈,很快便压过了树冠上旋起的风。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个沙哑缓慢的声音,吴青英努力去听,终于分辨出来,那是一个年迈的长者的声音。

  “杀吾子孙,吾必报之——”

  树下绑着郑家人的绳索忽然断开,吴青英被狂风刮倒,栽在地上,一时间竟再也站不起身来。她努力抬眼看去,隐隐约约见这黑夜的狂风中,有一双血手在极力挣扎着,而血手之前,是无数个巨大的人影。吴青英看不清这些人影的面容,只能看到一闪一闪的鬼火,像是他们的目光,将自己全然笼罩起来。

  “青英,”她听见了于绣的声音,“快走——”

  一语未必,她又听见了于绣的惨叫。她努力站起身来,刚喊了一句“嫂嫂”,却被人一下从背后打倒,回头一看,只见在这狂风中,剩下的郑家人已向她围了过来,个个眼露凶光。

  “祖上显灵了!”她听见有一人激动地狞笑着,那声音是如此刺耳。

  “嫂嫂!”吴青英顾不得自己,她只担心于绣,不由得连忙喊着,期待得到于绣的回应。可于绣并没有回应她,甚至,连鸟鸣声都没有了。

  “嫂嫂……”吴青英知道事情不好,心下一沉,又见那些郑家人不知从何处捡了锄头榔头之类的东西,她终于放弃了。“也罢,”她松开了手里的匕首,闭了眼睛,“嫂嫂,我来找你了。待我化作厉鬼,与你一同抗敌。”

  耳边风声呼啸,落叶打在她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做了这许多努力,最后却还是落得如此结局;不甘心她和嫂嫂这般拼命想搏一条活路,最后却还是输了……

  “凭什么?”她一遍一遍地想着,“凭什么!”

  “嫂嫂,”耳边的风声越来越猛烈,她的眼角又湿润了,“嫂嫂……”

  郑家人在此时举起了锄头,就要对着她砸下——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崔姑娘!”她听见了癸娘的叫喊声。她顿觉不对,忙睁开眼来,只见那双血手不知何时挣脱了缠斗,正盘旋在自己上空。血手一把将围着她的郑家人抓起,悬浮在半空,又狠狠地向地下砸去。几声重重的闷响后,那些人便趴在地上,再也没了气息。

  狂风在此时止住了,飞沙走石也逐渐安静下来。吴青英忙抓起匕首,强撑着爬起,一抬头,却见月光之下,有一人影立在那里,她背对着高大茂密的古树,面朝着空荡荡的路,挡在自己身前。那人明明是坚定地站在那里,却摇摇晃晃,脚下虚浮无力,看着像是随时就要倒下。

  “崔姑娘?”吴青英一惊,忙叫了一声。姑恶鸟也不知从何处飞回,落在了吴青英的肩头。

  崔灵仪背对着这棵古树,只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大道。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眼神中仍是不安却坚定的警惕。她不知道郑家先祖的在天之灵究竟还在不在此处,她知道风还没有停。

  风还没有停吗?可为何地上沙石已没了动静,树叶也不再向下落去?哦,原来风早就停了,她现在听到的,只是她仍未平复的呼吸声。

  是啊,风停了。好像,在她终于看不下去这一切时,在她顾不得自己伤势拔剑而出、对着从村外而来越卷越大的狂风狠狠劈了数十下之后,风便渐渐止住了。

  崔灵仪回过神来,终于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就在她几乎要摔倒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她,让她不至于狼狈地栽在地上。

  “崔姑娘……”癸娘唤了一声。

  崔灵仪抬眼看过去,只见月光之下,癸娘的面容更显苍白,毫无血色。但在这样苍白的面容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读出了她的担心来。有她的关心,她便知足了。“癸娘,”她叫了一声,却脚下一软,不得不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又对着癸娘挤出了一个笑容——纵使癸娘根本看不见她的笑容,“他们……是不是不在了?”

  “是,”癸娘回答着,神情复杂,“是你的剑,斩杀了他们。”

  崔灵仪松了一口气,又对癸娘道:“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癸娘轻声安慰着她,“只是下次,不可如此了。”

  崔灵仪听了,低头看向自己的剑,她愣了一愣,又满意地点了点头。“癸娘,”她说,“你看,我的凡人之躯,承受住了。”

  话音刚刚落下,她又咳嗽了两声,这一咳便止不住了。她一边咳,一边连连呕血。终于,她连最基本的清醒都难以维持,眼睛一闭,便在癸娘的怀中昏了过去。

  崔灵仪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后又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昏倒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癸娘,”她想,“原来,弑神杀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啊。”

  崔灵仪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了。这一次,她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她知道,这是弑神杀鬼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癸娘眼盲,行动不便。还好有吴青英在,她尽心尽力地服侍了些日子,总算到了崔灵仪得以下床的那一天。“崔姑娘,”吴青英带着姑恶鸟向她行礼,“多谢。”

  “不必客气,”崔灵仪说,“路见不平,本该拔刀相助。”

  吴青英笑了笑:“话虽如此,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她说着,看了一眼肩头上的姑恶鸟,眼圈一红,却仍是面带微笑。

  “崔姑娘,”她说,“我今日,也该向你辞行了。”她说着,又对着崔灵仪行了一个大礼:“若非姑娘,我只怕这辈子也难以报得此仇。”

  “都说了,不必客气了!”崔灵仪说着,忙要扶她起来。

  可吴青英只是摇头:“我无以为报,还请崔姑娘,受了这礼。”她说着,也不等崔灵仪说话,便在地上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又站起身,说:“他日,若姑娘有什么吩咐,我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崔灵仪听了,颇为感动,只得先受下了这礼,又问:“你说你是来辞行的,那你有何打算?要去何处呢?”

  吴青英听了,看向窗外,如今正是农忙时分,村店的院子里摆满了刚收的稻谷,王婶母子正在院子里忙碌着。她看着,出了一回神,又微微侧头,看了看肩上的姑恶鸟。“我听嫂嫂的,”她说,“嫂嫂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