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被退养后的日常【完结番外】>第86章 婶子,我们回家

  萧良节被顾荆之劝着,终于愿意去跟罗丽丽说清楚。是死是活,他都愿意讲明白,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半死不活。

  “会发生什么?”去罗丽丽工作的酒店的路上,萧良节捂着自己噗通狂跳的心,不断脑补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婶子愿意见我吗?见面之后要怎么开口?如果谈得不愉快怎么办?再吵起来,还能好起来吗?”

  “哎哟,我擦!”萧良节一直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自然而然地没注意到自己走到哪儿去了,撞上电线杆也显得在情理之中。

  路过的几个小孩看他撞在电线杆上“咯咯咯”地笑话他,萧良节捂着头也没在意。

  不过这电线杆也不白撞,他心里的阴霾因此散去了很多。面朝前方时,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快步走到马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问他去哪儿的时候,他回答道:“富光温泉酒店。”

  富光温泉酒店就是罗丽丽工作的地方,罗丽丽在后厨工作,是帮厨,干的事择菜洗碗,给酒店其他部门服务人员打饭的工作。一个月三千多块钱,两天一休班,黑白班互换,倒是也不算太累,还能有时间看顾着家里,罗丽丽自己觉得挺好。

  他提前给罗丽丽打了电话,罗丽丽一听他说要来,心里十分高兴。早早地就换了衣服出来等他,萧良节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正看见罗丽丽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等在路灯底下。见他一下车,赶紧迎了过去:“良节,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非要巴巴地过来找我。”

  “我,有事。”萧良节说,“要当面说。”

  “行,跟我进去吧。”罗丽丽拉着他的胳膊,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到了后厨。不过萧良节一个男人总不能去女更衣间,罗丽丽只好先把他带到了一个储物间,让他先在里面等着。

  这个储物间只有三十几平米,不大,再加上堆了很多杂物和一张桌椅,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他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不过五分钟罗丽丽就回来了,还端了一份盖饭和一杯水过来:“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可以先吃点,或者喝口水也行。”

  萧良节摇头:“我吃过了。”

  “吃过了啊。”罗丽丽有些沮丧。但很快地,她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了几下之后,将屏幕面向他,“你看看这个。”

  萧良节看过去,只见那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段视频,视频中有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跌跌撞撞地朝镜头跑过来。

  这只猫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只没特色的小土猫。不过它身上的三种花色是一块一块长在头顶、背上和尾巴上,四肢和肚皮都是雪白的,还有着粉色的鼻子和舌头。

  像小不点。

  “这只猫啊,是我们这里采购部刘大姐家的女儿收养的流浪猫生的小猫。”罗丽丽看着那段只有十几秒的视频,笑得很开心,“刘大姐说,她女儿当初就是看流浪猫可怜才带回去养着,谁知去体检后才发现那只流浪猫已经怀孕了,两个月前生下了五只小猫。这下可让那姑娘犯了难,自己养是养不过来了,只好找人代为收养。刘大姐跟我关系好,就跟我提了这事,还给我看了几只小猫的照片,我觉得这只猫不错,长得最好看,就又让刘大姐的闺女拍了个视频,这一看啊!更喜欢了……”

  “婶子……”萧良节小声喊了一声。随后抬起头,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它不是小不点,长得再像也不是。”

  罗丽丽被点破了心思,笑容直接凝固在脸上。她努力想找个什么理由含糊过去,可惜失败了。只能失落地说道:“也是,自己养的猫终究是不一样的,别的猫再好看再名贵,又有什么用呢。”

  “婶子,你别难过,我是对事不对人,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萧良节站起来,快要比罗丽丽高一个头。明明是成年人的身体,在罗丽丽面前却仿佛是个小孩子,“你想让我开心,想让我不再因为小不点的事难过,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罗丽丽沉默着不发一言,过了许久才答非所问道:“你要是不吃我就端回去了。”

  她端起饭盒和水杯就要转身离开,萧良节叫住了她:“婶子,我总觉得你心里还藏着好多事没有告诉我。我今天来,就是不想再逃避,想把一切都说清楚。难道婶子不想回到以前一家和睦,快快乐乐的日子吗?”

  罗丽丽愣住了,萧良节知道她心里有所松动,赶紧趁热打铁道:“之前小不点跑丢的时候,关哲在惊惧之下说叔叔和婶子是贪图我的房子才会搬来与我同住。后来荆哥跟我说了很多,我自己也觉得叔叔和婶子平日里待我很好,不像是有所图谋的人。然而愿意到底是什么呢?婶子不肯告诉我——可如果只是单纯地怕我孤单,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教育环境,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他沉声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还有之前,婶子不小心把奶奶给我的纸条当成垃圾扔掉了,叔叔后来给了我一张新的。他说是去中海的时候,奶奶顺手打的草稿。当时我因为还能再次拥有奶奶经手的东西而高兴,后来回想起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叔叔当时的话并不连贯,似乎是在找借口将事情圆过去。你们早就见过奶奶,对不对?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罗丽丽身体抖了抖:“别问了……”

  萧良节偏不:“婶子,小不点的事我想让它过去了,但不能光是我一个人忘记。婶子,咱们一定要一直僵下去吗?”

  良久,罗丽丽转过身来,眼眶已经湿润发红了:“我当然不想一直这么下去……”

  “那你说啊。”萧良节犹也染上了哭腔,“为什么总瞒着我?”

  “我……”罗丽丽张了张嘴,胸膛起起伏伏,又过了许久,她才沉声说道,“我们和何老太太第一次见面,的确不是在中海签协议的时候,而是更往前一些,在我们家。”

  “什么意思?”这次换成萧良节发愣了,“你们……在那之前就见过?奶奶去过叔叔家?”

  罗丽丽搓了搓工作服的一角,再次开口时,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良节,当初你养母不想再养你,要把你退养。可你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为了户口的事,她几经辗转找到了我们家,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三次才把事情敲定,这你是知道的吧。”

  萧良节点点头:“我知道。”当时他已麻木,任由何锦去办理退养手续。他那段时间要么去学校,要么去医院陪伴重病在床的章淑华,和她说话聊天,享受最后的弥留时光。何锦和关富平是怎么接触的,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只是知道,何锦一共去了三次,过户费提高到了三十万,关富平才同意了他过户的事。

  对次,章婵是这么说的:“狮子大开口,想钱想疯了。”

  尽管后来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却一直都记得章婵这句话。他对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叔叔一家并不了解,章婵的这句话,就是他对关富平一家的最初印象。

  趁火打劫的穷人。

  “你叔叔被人骗了十多万,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可以让我们原本还算宽裕的生活变得捉襟见肘。而且,你叔叔当时还拉了一两个朋友入伙,他们自然也被骗了钱,只是没有你叔叔被骗得多。”罗丽丽说,“这笔骗走的钱被警察告知很难追回来,那些人就把这笔账算在了你叔叔头上,几乎天天上门声讨,要你叔叔赔偿他们的损失。”

  这些萧良节却是完全不知道:“原来是这样。”

  “而在这时,天无绝人之路的,何锦找上门来。”罗丽丽一提到何锦,脸上难掩鄙夷之态,“她说她会给我们二十万,足以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可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一问之下,才知道何锦的条件就是让你的户口落在我们家。”罗丽丽深吸一口气,续上了后面的话:“听说是用你落户我们家来换,即便何锦提出的条件很让我们心动,也还是拒绝了。因为我们知道,如果答应了,这就意味着,你会被何家退养。”

  萧良节反问:“可是,我既然都要被退养了,那不也正好说明,我和何家的关系已经恶劣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吗?”

  “问题是我们当初,是不想要你的。”罗丽丽彻底哽咽了,一滴眼泪滑落,自此泪水决堤,愧疚得不敢去看萧良节,“你妈妈和其他的亲戚交往不多,她怕把你送过去后让你受委屈。因此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家——关富平和你爸爸虽说是继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最合适不过了。”

  这倒是很有道理。萧良节一言不发地听着,只见罗丽丽抽噎的声音越来越重,眼泪也越流越多:“你妈妈找到我们,跟我们说她想把你托付给我们的时候,我们虽然没有当面回绝,但你妈妈已经看出我们不愿意了。正好那段时间,我怀孕了,你叔叔便以此为借口,正式回绝了你妈妈——后来,你妈妈又经人介绍,找上了何锦。我也见过何锦的,你和她相处得很不错。而且何家的家境比我们家要好太多,何锦又那么喜欢你,你将来的生活一定会比留在我们家要好。谁知……谁知十年后,何锦居然要把你送回来。这也意味你在何家过得不好,而这一切,是因为我们当年的拒绝……”

  “就这样?”萧良节的眼眶也湿润了,眼泪刷刷往下掉。罗丽丽以为他会愤怒的咆哮,可他没有,他只是哽咽着,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疼,“婶子,你们……你们的愧疚,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人生最是无常,便是无所事事地走在马路上,都可能会在某一个拐角处与死神擦肩而过,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找上门来。关富平和罗丽丽觉得是因为他们当初的决定才害得他在何家吃了十年的苦,愧疚感何其莫名其妙。

  而这种愧疚的来源,究竟是因为幡然悔悟呢?还是因为其心太善呢?

  萧良节抹了一把眼泪,问道:“那之后呢?说了这么多,也还没说究竟是怎么见到的奶奶。”

  罗丽丽说:“何锦两次上门,态度都十分傲慢。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好歹没撕破脸。第二次,她连门都没能进得来,直接被你叔叔打了出去。”

  萧良节笑了一下:“打得好。”

  “我们本以为已经将态度表示得很明确,何锦不会再来了。谁知道,第二天晚上,何老太太和一个小姑娘找上门来。”罗丽丽说,“经过前两次的事,我们一家人都对何家十分厌恶。可是何老太太毕竟一把年纪,总不能把她晾在门外,万一出点什么事,实在担待不起,所以我们只好把何老太太请进了门,好好款待。”

  “跟奶奶一起去的小姑娘是章婵……”萧良节喃喃道,“然后呢,你们说了什么?”

  “那个小姑娘跟何锦真像啊,还没进门就嫌弃这嫌弃那,还说我们不识抬举,心比天高,说的话尖酸刻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不是看在她们一老一小的份上,你叔叔早就把她们打出去了。”罗丽丽说,“最后还是何老太太让她闭了嘴。我看得出何老太太当时病骨支离,但我们知道她的目的和何锦是一样的,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也毫不客套,直接说明了不同意让你落户,给多丰厚的条件都不会改主意。”

  “可是何老太太也没直说她的目的,她带了一本相册,那里面清一色都是你的照片,她说起了你到了何家之后的事,说到最后,几乎要跪下来哭求。”想到何老太太,罗丽丽变了脸色,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敬重,“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萧良节有些哽咽地问:“说了什么?”

  “老太太说,我们家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被迫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因为她没那么多时间再去物色其他家庭了,只有尽快把你的事都安排妥当,她才能安心地闭上眼睛下黄泉。”罗丽丽泣不成声地说,“她说,没有归途的旅程,没有家的自由,相当于是变相的流浪。老太太一片慈爱纯然肺腑,她疼你,自然不忍心你到处‘流浪’,因此,她哪怕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想给你一个家。”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萧良节哭得摇摇欲坠。

  罗丽丽赶忙把他揽进怀里,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撑着他,替他拍背顺气:“老太太是偷着来的,除了我跟你叔叔,就只有那个小姑娘和当时送老太太来的一个司机知道。我们答应过老太太不告诉你,同意你落户,也是被老太太的一片慈爱打动……她在天上,一定想看你快快乐乐地生活,你过得好,老太太才能安心。”

  萧良节泣不成声,只好用力地点头。

  罗丽丽笑了笑。其实她还有些话没有说。何老太太声泪俱下地苦声哀求之后,关富平并没有立刻改变主意答应老太太。当时何老太太是偷着从医院出来,连夜赶路来到江州,时间紧迫,还要在别人发现之前,再连夜赶回去。

  她没能立刻得到关富平的答复,无奈归期已至,只好先行离开。

  关富平在老太太走后连抽了好几根烟来麻痹自己,他拉着罗丽丽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初我没答应嫂子收养良节,如今这样,是不是对我的惩罚呢。丽丽啊,我这两天,时常会梦到萧松,梦到他出车祸那天,我就在附近,他拉着我的手,求我,代替他看护好洪曼母子。可我却怕了,挣开他的手,跑了。那个梦太真了,明明他出事的时候我远在老家,明明萧松是在油罐车爆炸之后当场身亡,根本没有机会托孤给我,可我还是被那个梦惊醒了。”

  罗丽丽说:“别想那么多,可心的事,谁也不想的。”

  “良节被送走之后,洪曼的身体便一日一日,她死之前的那声哀嚎,我永远都忘不了。”关富平说,“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被送走,即便知道他去的地方是个富贵的家庭,养父母喜欢他,未来会衣食无忧,心里也还是会很痛吧。更何况……”

  更何况萧良节在何家的好日子不过两年,何夏一出生,他在那个家里便成了多余的一个,好像多呼吸一下都会挨着何锦的眼。怕是洪曼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算了,”关富平叹了一口气,对罗丽丽说,“就当是我欠他的——丽丽,之前那个何锦来的时候,不是给过联系电话吗?你去找找看,应该还没扔。如果找到了,就按那个电话打过去,告诉她我答应了,但之前说好的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罗丽丽不解:“你还要钱?”

  “萧良节那孩子,小时候是被萧松和洪曼娇养的独生子,八岁以后被接到何家,就算何锦因为有了亲儿子而对他不闻不问,起码也不会缺衣少食。总不能让这孩子回来之后,就过经济拮据的生活。”关富平说,“三十万,打发那些天天上门要钱的人绰绰有余,还会有很多的富余。我之前的换工作的事也有了着落,有个老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个开公交的工作……老家这边教育资源不行,关哲要有出息,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正好你也别干了,带上儿子,一起去市里。至于拖家带口去投奔侄子,会被说成什么人……不重要了。刚刚成年的孩子,就经历了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的苦,怪可怜的。”

  于是他们搬家来到了江州,为了给一个经历过悲欢离合的可怜孩子一个家。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他,结果,还是出了岔子,亲儿子的疏忽导致小不点死亡,将这个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家摔得支离破碎。

  她无颜再面对萧良节,见他身边还有顾荆之,本想就此一走了之。没想到,萧良节会来找她。在这个空间逼仄的狭小储物间内,他抱着自己,哭得像个淋了雨的小兽:“婶子,我不怪你了。你别走了,咱们回家吧。”

  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不论是每天早上准备好的热早餐;还是见自己打架后,生气又担心的责骂;亦或是为了他把亲生母亲送走,桩桩件件,那一样不代表着不宣于口的关心?真的要因为一场意外断绝关系吗?萧良节扪心自问,最后他得出结论——做不到。

  “婶子,咱们回家吧。”

  罗丽丽点头答应道:“好,回家,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