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蓄的眼睛一直跟着程储移动。

  随着距离的缩小,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小跑到门口迎接程储。

  程储抬眼看他,神情漠然,“满意了?”

  “一点点。”嘉蓄眨了眨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的龌龊小心思,哥哥一清二楚的。”

  “不知羞耻。”

  “骂来骂去就是这两句,做哥哥的下属真的很容易。”嘉蓄甜甜地笑道:“做哥哥的老公好像也不难。”

  程储不说话,冷漠地收回视线,

  站在门口就敢眉来眼去,小声交谈,暧昧的气泡直冲冲地飘进程先生的眼睛里,他心虚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士泽,然后重重地咳了一声。

  程太太反应过来,她招了招手,笑道:“别说悄悄话了,过来坐。”

  嘉蓄羞羞答答地拉着程储毛衣的下摆,两人肩并肩挨着坐进了沙发里。

  “嘉叔叔。”

  最先开口解释的人往往会被定义为推脱的过错方,程储从容地喊了一声后便没有继续说话。

  嘉士泽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也没有问。

  倒是程先生耐不住性子,祸害人家儿子的罪人父亲总要先有一个表态。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头疼。

  程逞那臭小子祸害人家大学老师,闹分手的时候把人家的家都搬空了,他还没来及去赔礼道歉,两人又和好了,这么一来二去,他也就默许两人在一起了。

  程储这孩子,一直都是成熟稳重的,怎么会在嘉蓄这件事情上犯糊涂?

  财色于人,人之不舍,七情六欲,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啊!

  好好的两儿子,变成四儿子,程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向程储,开始一连串的质问:“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两人偷摸的在房间里干什么?”

  “那件礼服又是做什么的?”

  “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脸上是我太高兴了,自己磕的。”被打了好几巴掌的嘉蓄一点也不生气,他笑得一脸甜蜜,“因为哥哥说要和我结婚。”

  “没有。”程储用最清晰的发音反驳道:“我不承认无中生有的事情。”

  话音刚落,手上突然一紧,嘉蓄从右侧握住程储的手,两只手十指相扣,修长的手指结成一把同心锁。

  嘉蓄咬着嘴唇,“好吧,哥哥说没有就没有,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叔叔阿姨爸爸没有同意的,都不算数的,没有没有都没有。”

  以退为进的策略!

  程储垂眸,冷冷地看着他。

  嘉蓄歪着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程储的肩膀上,继续添油加醋,“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完全不记得了。没有就没有吧,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程储侧过身,没看他。

  “什么没有!”

  见状,程先生气愤地说道:“我和你妈还没老眼昏花呢!你把感情当儿戏,把婚姻当游戏,敢做不敢当?”

  程太太安抚性地拍了拍程先生的后背,“好了,别乱生气。”

  “我没乱生气!事实就摆在眼前,光我看见了就两三次,我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翻了天啊,是他不承认,委屈了小蓄!”

  说完这话,程先生顺气的同时忍不住去偷看士泽的神情。

  对方一脸凝重,沉默不语。

  哎呦,他都已经表完态了,是杀是剐,总要有一句回音!

  程先生皱紧了眉头,他自然不想让他儿子下不来台,只是他不把话说得难听点,难听的话就是从别人的嘴巴里说出来了。

  感同身受,要是有一天他知道他儿子被一个大他十岁的男人哄骗了还不承认,天涯海角,也要让对方付出沉重的代价。

  莫名感觉脖子一凉,嘉蓄怕冷似的挨得程储更近了。

  嘉爸爸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老嘉他……不会是想把小储挂在船桅上吊着打一顿吧。

  程先生喉咙一紧,忙道:“士泽,有话好好说。”

  程储率先动了动嘴唇,“嘉叔叔觉得事实应该是什么样的?”

  “眼见为实。”嘉士泽注视着程储,说道:“你们小情侣自己谈婚论嫁了。”

  “男人和男人无法结婚,”程储直视他的眼睛,“客观事实在这里。”

  嘉士泽加重了口气,“那抛弃客观事实,只看主观原因,你是想的,对吧?”

  歪曲的意思表示,程储不会承认,他摇了摇头,突然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卡顿。

  嘉蓄用脑袋顶着他的下颚,让他动弹不得,哭唧唧地说道:“难道你之前的都是骗我的?”

  爱撒谎的戏精,程储伸出手在嘉蓄的后背捏了一下。

  痛痛的,嘉蓄瑟缩地往前贴了贴。

  小动作全都掉进嘉爸爸的眼睛,他往后一靠,语气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我再问你一遍,你在骗我儿子的感情,哄他结婚,对吗?”

  一方桌子,一张椅子,有需有求,有强有弱,就是谈判的双方。

  怯弱的情绪从不会出现在程储的字典里,他直直地与嘉士泽对视——

  “对。”

  此言一出,嘉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困惑,他狐疑地在程储的脸上看来看去。

  程先生程太太明显也是征住了,一直矢口否认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承认?

  程储神情漠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和他结婚,嘉叔叔。法理上的,我做不到,事实上的,我能做。

  明媒正娶,高抬大轿,如果您同意,明天我可以让所有的新闻头条都是我与嘉蓄的婚事,作为您的独子,他要嫁给我,做我程储的妻子,承担起相夫教子的角色,之后,他的一辈子都要挂上我程储的姓名。”

  嘉蓄自己可以没脸没皮,程储不相信嘉叔叔可以这般容忍他的儿子嫁给一个男人,同性之间,一嫁一娶,社会的舆论自然是不同。

  分工不同,相应的社会认知和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平等与不平等,面子与里子,厉害关系,程储认为嘉叔叔拎得清。

  国际船王的产业没有后续的继承,辽阔的汪洋也就变成了污浊的滩涂。从理性和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虑,程储认为嘉叔叔会把他不听话的儿子带走,管教起来。

  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好。”嘉士泽气得面色铁青。

  程储依稀记得嘉叔叔喜欢喝普洱,他会带上礼物去赔礼道歉的。

  嘉士泽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用手指指着程储,大声道:“很好。”

  “只要您能确保他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可以放弃我的喜欢。”程储面不改色地撒谎:“就此作罢。”

  作为商人,信誓旦旦的谎言,程储可以张口就来,他不屑但并不代表他不会。

  往往这些,不值一文,也不可靠,全都是在为进退有度的局面做铺垫。

  颤抖的手指慢腾腾地摘掉眼镜,嘉士泽仰着头,用无名指拭去眼角流出的泪水,颤声道:“好、好、好。”

  这几个好字包含的情绪非常复杂,一分愤怒,两分痛苦,三分凉薄和四分漫不经心。

  程先生皱着眉,非常不解地看着程太太。

  程太太也没反应过来,夫妻两面面相觑。

  程储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哥哥,你要说话算话,一言九鼎的。”嘉蓄把下巴垫在程储的肩膀上,欣喜道:“我没想到哥哥这么喜欢我。”

  抽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嘉士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同意了。”

  放慢呼吸,程储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

  嘉爸爸深吸一口气,没有一秒犹豫地妥协道:“只要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被愚弄的程储怔在原地。

  嘉爸爸转过头,拍了拍程先生的肩膀,笑了两声后问道:“亲家,会不会太着急了?你们俩知道吗?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程先生支支吾吾愣住了。

  情绪没有递进,态度直转急下,不是正常的表达方式,像是一场排练好的烂戏。

  程储气出一声冷笑,他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在判断人性的时候,又一次出现了偏差。

  在嘉爸爸高高兴兴和程爸爸讨论婚事安排时,一声热络的“士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花园里传来一阵响动,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哈哈笑着,背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人。

  那男人看了一圈房子里的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程储和嘉蓄紧紧相握的手,短暂失神后,他笑道:“士泽,好久不见,怎么一来就到小储家里,连我这个老朋友都不见?有点不地道了。”

  嘉士泽站起来,含笑道:“百慈啊,是好久不见了,想我是应该的。不过,你不请自来,更不地道了吧?”

  “小储是我侄子,肯定不会在意的。”程百慈哈哈笑了两声,“听说你回来了,老爷子有请。”

  “现在?”

  “是啊,一起吃饭。”程百慈张开双手给了嘉士泽一个拥抱,“专门为你准备的接风宴,特地让我来请你,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不要让他在风里等久了。”

  嘉士泽笑笑,看向程储,“好啊。一起?”

  程储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嘉蓄撅起嘴,“我也要去。”

  “都去。”程百慈笑笑,“都去。”

  一行五个人分了两辆车,程储和他爸他妈坐一辆,嘉蓄和他爸坐一辆。

  魁梧的司机跟着程百慈的车一直往城南的方向开。

  风景变幻,当年的平地变成了高楼,十来年没见,嘉士泽的心境已经发生变化。

  嘉蓄拍了拍他爸的肩膀,“什么时候收拾他?”

  “他”意有所指。

  “不急的,”嘉士泽看了一眼嘉蓄,收起心中感慨,笑着问道: “我演的还可以吗?”

  “演戏要循序渐进的,”嘉蓄呵呵笑了两声,“爸爸,你比我差远了。”

  嘉爸爸一点都没生气,他望着前面车辆的尾灯,冲着他儿子说道:“你享福了,小储的前半生没有动过真感情,后半生……都是你的。”

  双手枕在脑后,嘉蓄懒洋洋地说道:“爸爸,帮帮我。”

  “好的,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