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嘉蓄收拾完厨房,到二楼一看,发现程储已经换上了剪裁得体的暗灰色西装。

  柔软的头发梳理整齐,修长的手指老练地打着领带,完全恢复平日里西装革履的精英气质。

  这一星期,见惯了居家休闲状态的程储,嘉蓄一时有些恍惚。

  程储理了理没有褶皱的袖口,对嘉蓄说道:“你去换身西装,今天有事。”

  嘉蓄转身回了房间,过了几分钟,竖着领口走到程储背后,丝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程储的衣柜里取走了一条蓝色的领带。

  “哥哥,帮我打。”

  语气里含着理所当然,程储没搭理他,“手不是好了么?”

  “正经领带我不会打,”嘉蓄把领带绕在脖子上,“我的都是拉链款。”

  程储看了眼镜子里的嘉蓄,“那就去拿你自己的。”

  “你的戴起来好看。”嘉蓄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哥哥,我送你的领带呢?我就看见过黑色和蓝色的,那条粉的呢?你穿粉的一定好看。”

  程储沉默了一下,诚实道:“送人了。”

  “什么!”嘉蓄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把我送给你的东西送人呢?”

  程储不以为然,“我有权处置。”

  “送谁了?”嘉蓄拉着程储的胳膊不放,“领带这么私密的东西,你能送给谁?”

  “那你送给我?”程储抽回手,往楼下走去,“两分钟,你开车。”

  过了两分钟,嘉蓄顶着歪歪扭扭的领带下了楼。

  蓝色的领带松垮垮地耷拉在黑色的衬衫前实在有点有些晃眼,程储看不下去,冲他招了招手。

  程储抬起手,帮他整理衣襟,嘱咐道:“规矩得体一点,出去不要乱说话,不要丢我的脸。”

  嘉蓄委屈地点点头。

  程储带嘉蓄去的地方是一个别院,别院里的隔断大部分都被打通,站在中庭,一眼就能看清廊厅的走向布局,但是,一眼看不清楚廊厅里眼花缭乱的艺术品。

  这是傅家投资的一个展,专门是将艺术品当作标的,向金融投资机构募集资金。傅家玩的就是金融生态,涉及各种类型的基金和信托,只要和钱相关的,他家都玩。

  傅雨看见程储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踩着红底的高跟鞋“噔噔噔”地从远处跑了下来,走近时发现程储背后的嘉蓄,姣好的面容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天晚上,这个男人的表情太恐怖,就和地狱里的阎王一样,要活吃了她一般,好像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夺妻之恨一样……

  傅雨的大哥傅沛跟着妹妹的步伐快步走来,笑着伸出手,“储,好久不见。”

  程储跟他握了握手。

  傅雨也想握手,中途被嘉蓄截了胡,她逃似的把手抽了回去。

  “小雨,没礼貌。”傅沛的目光忍不住在嘉蓄的脸蛋上停留几秒,“这位是?”

  程储介绍他是新来的秘书,想了想,又把他嘉士泽儿子的身份说了一下。

  傅沛顿时收起原来的怠慢,脸上堆满了笑容,“嘉叔叔?他好久没有出来走动了,我爸爸常常念叨两人海上航行的那段日子,听起来是真的潇洒。”

  还有这种渊源,傅雨忍不住瞄了嘉蓄一眼,嘉蓄简简单单地回应了一声。

  画展还没开始,沿着长长的廊厅,傅沛一边有模有样地介绍艺术品的历史,一边有的没的和程储闲聊,“外面都在传你要倒台了,储,真的假的?”

  程储的目光落在艺术品的介绍上,反问道:“你觉得呢?”

  傅沛看向程储,“我觉得不像。”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做?”

  “那我会帮你。”傅沛低声道:“不过,以我个人的名义。”

  “这话听着很舒服。”

  傅沛意味深长地笑笑,“据我所知,嘉叔叔就一个儿子,如果他的独子都站在你这边,储,你没有输的可能。”

  程储往嘉蓄的方向瞥了一眼,耐不住性子的孩子正拿着放大镜,仔细地观察一个核桃大小的摆件。

  摆件的工艺十分精巧,小小的空间里足足雕刻了三十六个小人,千姿百态,神态各异。

  程储浅浅地回应道:“是的,优势在我。”

  走到中途的休息区,傅沛指着一处茶桌几人坐下,他冲着工作人员招招手,拿出了珍藏的茶叶。

  嘉蓄看茶具的眼睛亮亮的,程储还没说话,傅沛有眼力见的说送他一套。

  傅沛泡好茶,倒好水,捏起其中一杯,递给程储,“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程储沉默地接过杯子。

  这时,傅雨突然插嘴道:“动手的时候,我要一起去看。”

  “你凑什么热闹?”傅沛不满道。

  “我特别想看程朝哭,想看他坐在地上打滚。”傅雨恨恨地数落道:“他骗了我那么多信托和基金经理,程哥哥,他真的不要脸,男的女的都骗。”

  “可是他的钱一分都没少投,”程储喝了一口茶,“你大哥一分都没少赚。”

  闻言,傅沛给嘉蓄倒水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程储。

  “钱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没有翻旧账的习惯。”程储把杯子放回桌上,提出要求,“程朝投资的清单明细给我。”

  傅沛笑了笑,“原来在这里等我呢。”

  程储挑了挑眉,“给还是不给?”

  “给。”傅沛说道:“你和我要东西我哪次没给?这次的活动也是给你办的,有几个职业经理还不错,我介绍给你。”

  假模假样的话程储挺多了,他直接戳穿谎言,“我听说你是为了傅霖办的。”

  傅沛摸了摸鼻子,“弟弟的事情顺手,你的事情才重要。”

  “程哥哥,你不知道。”傅雨这时候拆台,“傅霖啊,是在给你家的那个程臻试水,将来准备专门给他搞个画廊,里面就摆他的画,选址我都看到了。”

  程臻名义上是程储的小叔叔,是程应禾在外面生下来的小孩,一直没有被程家承认过私生子。程臻的母亲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是她策划了当年的绑架,程臻虽然无辜,但是这之间的裂痕,程储不愿意去释怀,所以他没有接话。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工作人员及时上了茶点缓解了尴尬。

  程储突然伸出一根食指,问道:“这个展下来,能拿这个数?”

  “不止。”傅沛摇了摇头,也不说具体多少,只是眨了眨眼睛,“储,这年头,实业少做。”

  程储并不认同他的观点,“没有实业,哪来杠杆?”

  金融行业,钞票的游戏。

  左手换右手,左口袋套右口袋,熟悉规则的人往往就会找到巨大的套利空间,住高楼建高楼,卖地皮买地皮,买东西卖东西,虚假的繁荣往往会打来价格的狂飙。

  价格脱离了价值,非经营性的收益一步登天,经营性的收益谁还会去关注?

  实体是真正解决市场上的问题而存在的,过分追求杠杆,钱来的太过容易,就会舍本逐末,忘记能源源不断创造利润的根本。

  一年的实业利润如果不如地皮的升值来的高,那么社会和公司的效率显然是低下的。

  傅沛哼笑了一声,“你是实体企业家,我是钞票投资客,观念不一样,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要符合你的经营理念,恐怕不好找,你也知道,钱来的太容易了,胆子都是在一步步里被养大的、养肥的,投资行为对他们来说,完完全全不亚于一场赌.博,反正有的是人为他们买单。”

  玩别人的钱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这是投资客的套路,程储非常清楚嘉程集团目前的局面——模块分割明显。

  药业、地产、酒店和金融四大事业群,他不可能全部大包大揽,他更希望“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酒店、地产这两块他会找职业经理人打理,支付酬劳,获取劳务,不合适就换人。

  金融这块,目前的经济形势下,他的第一要务是控制风险而不是扩大规模,当然了,他也有私心,他想把这最大的蛋糕留给程逞。

  所以辅助程逞的人,他需要细细考量。

  身边传来一阵的脚步声,傅沛说道:“人来了,见见?”

  “再等等,”程储说:“张总监在路上了。”

  过了几分钟,张总监急匆匆地跟着一个工作人员走到几人面前,歉意道:“程总,傅总,不好意思,久等了。”

  “刚好。”傅沛带着他们去见了几个职业经理,聊了一圈,程储发现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傅沛送人的间隙,他询问了张总监的意见,张总监小心谨慎地摇了摇头,表明这些人的风险系数太高。

  傅沛也不是傻子,送走客人后就不谈工作的事情,笑着对程储说:“去看看画,放松一下?”

  刚刚傅霖打电话来说,小画廊已经布置好了,让他过去看看,他邀请程储一同过去。

  小画廊靠近北面,现在是下午四点,室内只打开了一盏暖光灯指引着参观者前行的方向。

  寂静的房间里,一缕粘腻的水声落在地上,破裂后荡起一圈圈涟漪。

  听到声音的傅沛率先靠近声源,画廊里的画面让他怔住了。

  两个男人躺在一张油画上,年轻男人的衣服已经脱了一半,双手环着一个莹白的后颈疯狂接吻,到处都是迷乱的水声。

  看清楚年轻男人的面容,傅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多年的修养让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分开了双腿交缠的两人。

  一个是傅霖,一个是程臻。

  分开的动作让程臻重心失衡,往后一倒。他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失去焦距的眼眸全是雾气,傅霖急忙抱住了他,目光往程储的方向看了一眼,捧起程臻的脸蛋又亲了一下。

  见状,傅沛气急攻心,揪住了傅霖的领子,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还嫌不够丢人?回家再跟你算账。”

  “哥,我喜欢程臻,我想和他在一起。”

  傅沛脑子里嗡嗡直响,口不择言,“喜欢......喜欢你妈,你是不是疯了?”

  傅霖的嘴角带着笑意,“程储大哥也在,帮我做个证人,我喜欢程臻,我爱他,我要把他放在我心里疼。”

  手被气得发抖,傅沛又是一耳光,“还风言风语?傅霖你闹够了没有?别犯浑滚回家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傅霖顶着破了的嘴角,伸手就拥住了程臻,重复地说道:“我要带着臻哥一起回家。”

  此时的程臻恢复了清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傅霖的怀抱,廊道狭窄,他低着头挨着程储的身边走去。

  嘉蓄看了他一眼,伸进程储的口袋里取出一条方巾递给他,“脖子上有颜料。”

  程臻不敢接,脚步急促地离开,见到程臻消失背影,傅霖按奈不住,一把推开傅沛,横冲直撞地跟着出去。

  面色铁青的傅沛平复了很久的心情,才拨通了一个电话,派人去把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抓回家去。

  闹剧不好收场,程储一行人自觉地离开。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程储眼睛盯着前方的路,话却是冲着旁边两人说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清楚的。”

  张总监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没看见,忙道:“明白明白。”

  嘉蓄没有表态,只是上车的时候,突然提醒道:“哥哥,听说傅霖和程逞是好朋友。”

  闻言,程储给程逞打了个电话,电话一直忙线中,无人接通,他又给X行行长打了电话,对方接通的速度很快,表示程逞正在做一个“江边药业”的融资醒目,态度很好,工作很积极,话里话外都是表扬。

  了解了近况,程储客套两句,就挂了电话,低头给程逞发消息,让他来公司一趟。

  “要是程逞也喜欢男人,你会这么生气吗?”

  “不要做这种无聊的假设,开车。”

  嘉蓄听话地踩下刹车,启动引擎,发动机的声音厚重又磅礴。不过,他没有立即驶离车子,反而缓缓地靠近程储,探过身去给他系安全带。

  程储突然抬起头来。

  嘴唇很近,呼吸炙热。

  嘉蓄的喉结上下滚动,“哥哥,男人的嘴巴亲起来,真的会不一样吗?”

  程储眸色一暗,推开凑过来的漂亮脸蛋,默默地系上安全带,“你不用知道这些。”

  “哦。”嘉蓄轻舔了一下嘴唇,坐回驾驶位,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晚上吃什么?”

  “想吃什么?可以带你出去吃。”

  “火锅。”

  “行。”程储打了个电话,“帮我订个位置,约一下程越和伍敬山。”停顿了几秒,程储又说:“把程朝也给我叫上。”

  嘉蓄的眼睛一直在程储的唇上打转,他的心太痒了,抽了张纸,擦了擦对方红彤彤的嘴唇,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去感觉那里的温度。

  “做什么?”

  “哥哥,你的嘴巴上应该有颜料。”嘉蓄低笑道:“不然,怎么会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