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里距市中心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如果是当天去,早上九点的集合就太过仓促。
林竹干脆提前一晚收拾好东西,和姥姥姥爷交代了几句,背着书包先回了市里。
最近几天一直多雨,到处都雾潮潮的,但幸好临近夏末,这么几天雨下过来,温度也降低了许多。
甚至赶上风大的时候还需要穿件薄外套。
一直到天黑时,林竹才撑着伞在小区门口下了车。
他站在栅栏前,搓了搓被风吹得发凉的胳膊,掏出手机看了眼,刚好七点多。
傍晚出的门,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又坐了这么久的车,早就饿得不行了。
这边家里除了些干面包没什么东西可吃,林竹想了想,转身沿着榕树街往前走,准备去东边的小吃街随便下个馆子。
雨势放缓了些,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伞上只余窸窣声。
街道两侧的树荫下积了水,水面映着昏暗的路灯清亮,上面飘着被雨打落的枯叶,被风吹得打了旋。
车流呼啸而过,周围偶尔听见路过的脚步声。
林竹低着头看手机,没留意一脚踏进水里,他跳起来卧槽一声,连忙收了手机绕开水洼。
侧前方有人拎着打包的鸡排饭迎面走过来,有热气腾腾没入空气,闻着挺香。
林竹记得这家鸡排饭,味道还不错。
他正胡思乱想着要不要等会儿直接也打包一份带回家吃算了,就见前面这人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伞压得低,路灯暗且远,只看得见模糊漂亮的下颌,和一身黑衣黑裤。
林竹随意瞥了一眼,没在意,自顾想着鸡排饭里要加些生菜和鸡翅。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伞柄,继续往前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像是顿了顿,微微侧过脸来。
车流依旧在身周呼啸,林竹小心避着溅来的水花,很快走过去。
东街上人挺多,打着伞没走一会儿就被戳了一身水。
林竹犹豫了片刻,到底没往里去,随便在外圈打包了几串烧烤拎着就回了家。
从电梯出来,他甩了甩伞上的水,费劲地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灯关着,林竹松了口气。
他记得林志远每到八月份都要被派出去出外差的,今年应该也不在。
林竹放下烧烤,刚要换鞋,就听见里侧卧室里传来了些动静。
格外重的呼吸声,掺杂着木椅的碰撞,以及女人的笑声。
他愣了下,警惕地放轻脚步过去。
“志远……别……”
是周阿姨的声音,喘着气。
林竹只呆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搞明白了里面在干什么。
他立在门口,浑身发凉,心底的火却汹涌地窜上来,烧得眼睛通红。
下一秒,他猛地踹上了卧室门,沉闷的“砰!”一声,地板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屋里传来一声女声的惊呼,接着就听见林志远慌张地叫: “是谁?!”
林竹恶心得不行,扭头就往门口走,连门都忘了关。
走到电梯门口,想起晚上的饭,又折了回去。
屋里两个人已经出来了,周阿姨头发有些乱,扯着裙子下摆,尴尬地朝他笑笑: “小竹,我……”
“你闭嘴。”林竹压着火。
林志远系着腰带,不满地瞪他: “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礼貌!”
林竹弯腰拎起放在桌子上的烧烤,看都没看他一眼,讥诮地笑一声: “礼貌也得用在人身上。”
他“哐”一声狠狠砸上了门。
留林志远在屋里气得破口大骂。
出了小区,林竹举着伞,站在花园底下发起了呆。
雨势大了一些,落在伞面上声音沉闷,枝叶在风中飒飒作响,经风斜斜吹落在身上的雨水冰凉。
明明是自己的家,现在却连进都不能进。
林竹把自己嘲笑了一番。
他拎着烧烤袋在底下站了半天,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迟钝地叫了辆车去了宾馆。
前台登记完之后,林竹把身份证塞回书包,跟着服务员上了楼。
宾馆里面还算干净,他里外转了一圈,才犹豫着把烧烤放在桌子上,换了鞋准备吃饭。
手机刚好响了,是冯峰,他接起来。
边吃边听冯峰吐槽: “……我他妈还有二十八份试卷没做,开学倒计时七天,我妈已经在磨刀了。”
林竹啃着鸡翅: “老子还有十几份,但这几天还要去个莫名其妙的化学竞赛。”
冯峰酸他: “要不要脸林哥,您那个竞赛但凡去的就是大佬预定好吧?我要是有这本事,我妈也不用天天担心我连大学都考不上了。”
“得了吧,反正我又不想去。”林竹吐了口鸡骨头,被窗口的风一吹打了个冷战, “……我靠真冷。”
“我妈说最近几天降温呢,你出去记得带个外套吧。”
“带屁的外套,老子家都没进。”林竹皱皱眉,移开这个话题, “……也不知道这破竞赛怎么要出去这么多天,我还以为考个试就完了。”
冯峰说: “我听人说还要去高校参观什么的……”
他忽然一顿: “对了!周若好像也会去!不过她参加是的英语……”
林竹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仰: “行了,你就别瞎扯线了,洗洗睡吧,少爷明天还得早起。”
“得嘞,溜了。”
“再见吧您。”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林竹闭眼想了会儿明天的竞赛。
将睡未睡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皱皱眉,还没来得及捕捉,就沉沉睡着了。
八点二十的闹钟准时响起。
林竹迷迷糊糊睁开眼,按掉手机,蜷在被子里躺了半天,才眯眼望了下窗外。
窗帘没有拉严,隐约可看见依旧连绵的雨势,光线昏暗。
他爬起来洗了个漱,下楼退完房已经八点五十了。
林竹皱皱眉,没在周围看见什么早餐店,干脆直接打车去了校门口。
雨势哗然,喧嚣地砸在地面上溅起成朵的水花,隔着伞的雨帘之外连人模样都看不清楚。
林竹背着包从车上下来,立即被大风裹雨吹了个瑟瑟发抖。
他左右望了望,正看见校门口右边的大石碑边站着一二十个人。
林竹祖传十八年的脸盲又犯了,视线中的人一多,就干脆一个都认不出来,顿时有些茫然。
模糊看见有人朝他招手,就默默撑着伞走了过去。
周若扎了个马尾辫,看着他笑,声音清脆: “早就听说这次竞赛有你,太好了!”
旁边的人本来想打着招呼,听见这话,视线在俩人之间转了转,意味深长地笑笑走远了些。
旁边的带队老师还在一连声打着电话,催包车司机赶紧过来。
雨声哗哗,周围的人在兴奋地讨论着假期和竞赛,热热闹闹。
林竹在这一片嘈杂中迷惑地看着周若的脸看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刚要开口,却忽然听见身侧冷冰冰的一声: “借过。”
林竹猛地一愣。
伞外风雨喧嚣,他手心里却沁出了汗,紧紧攥住了伞柄。
抬起眼时,却只来得及看清楚这人被伞隐约遮住的下颌。
唇色浅淡,耳后一点小痣,淡漠得和以往并无不同。
“我靠是江来星!他怎么来了……”
“他是哪个组的?”
“好像是我们化竞的……完了,一个林竹一个江来星,我投降了。”
林竹下意识就屏蔽了周围的窃窃私语,愣怔地朝人群最外侧望去。
江来星穿一身白T黑裤,头发剪短一些,利落帅气,侧脸的鼻梁挺直,雨雾间隐约能看得见不耐微抿的唇角。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江来星忽然转过脸来。
林竹一惊,连忙压低了伞面,把两人将触的目光隔绝开。
“哎?奇怪了。”周若踮脚朝右边望了眼,小声说, “我记得江来星从来没参加过竞赛的……”
林竹没出声,偏开脸,视线沉默地定格在街道对岸的斑马线上。
她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过连你都来了,他来也不稀奇。”
说话间,一辆大巴车压着雨水过来,停在校门口。
带队老师焦急地喊: “车来了车来了!大家赶快上去!小心点不要拥挤!”
林竹刚好站在车前,连队都不用排,直接收伞上了车。
车厢狭窄,他走到后排,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了。
周若跟在他身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朝他笑笑: “你旁边有人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坐这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竹也不好当众拒绝让她难堪,点头: “没人。”
“太好啦。”
周若高兴地坐下来,收了伞放在座位底下,把书包拎出来,从包里翻了翻,扒拉出一把糖,眨眨眼: “要吃一个吗?”
林竹没吃早饭,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他犹豫了片刻,低头从周若手里拿了一颗奶糖: “谢谢。”
“不客气。”周若笑着,低头看了看, “这里还有巧克力,薄荷糖,你想吃再找我拿好了。”
林竹点点头,舌尖舔了舔糖,咳一声: “那可以再给我一颗巧克力吗?”
“诺!你挑吧!”
林竹低着头刚要去挑,忽然感觉到头顶有一束不容忽视的视线压下来。
他愣了愣,疑惑地抬起头,和前排戴眼镜的男生对视了个正着。
男生也愣了,尴尬地朝他招手: “你好……我叫李梦豪,也是化竞组的。”
林竹顿了顿,点头: “你好,林竹。”
“大家要吃糖吗?”周若笑着站起身,晃了晃小包, “我这里有很多呢!”
李梦豪立即举手,眼睛晶亮: “请给我一颗!谢谢姐姐!”
周若笑着砸给他一个: “谁是你姐姐!”
“这里也要!!”
“我也要!谢谢!”
车里热热闹闹的,一个个仿佛去郊游一样,兴奋地像是给片阳光就能着火。
林竹一手剥着糖纸,一边仰着头,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江来星的影子。
李梦豪跪坐在他前排的座位上,又嗷嗷叫着,伸手朝周若要糖。
大概是他对在脸前的表情太过狰狞,林竹笑了声。
李梦豪听见这笑,声一低头,正怼着他漂亮的脸,愣住了。
见他不像是传言里凶神恶煞见人就捶的校霸样,甚至长得还很好看,李梦豪这才敢犹豫着搭话,把抢来的糖往他脸前一伸: “吃吗林哥?”
林竹顿了顿,伸手拿起一颗: “谢谢。”
“不客气!”李梦豪立即自来熟了起来, “对了林哥,我听说你……!”
林竹正剥着糖,见他话说一半,意外地抬起眼: “嗯?”
李梦豪脸上的笑正卡了一半,僵硬地朝他身后挥手: “额……你好……我叫李梦豪……”
林竹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就听到耳后一道冷冷的嗓音: “你好,江来星。”
他一时间竟然没敢回头。
李梦豪探索的交友欲还未施展,立即就被传说中的校霸另一硬生生用眼神冻了回去。
他灰溜溜地缩回座位上,扭过身朝前排的人胡侃去了。
等人上得差不多了,带队老师开始点名。
“吴玉莹。”
“到!”
“李超。”
……
“林竹。”
他懒懒举了举手: “到。”
带队老师紧张地四下望着,看见是他的脸才松了口气,低头在本子上打了个勾。
“江来星。”
“到。”
林竹绷直了脊背,偏开脸望向窗外,好半天才松了口气。
等点完人,车终于开了,车厢里兴奋的笑声才低下去许多。
周若和旁边的女生小声聊了会儿天,又忽然转过身看他,眨眼: “我会打扰到你吗?”
林竹一愣,摇头: “不会。”
“那就好”
林竹没在意,继续望着窗户上积蓄的水流。
座位和车窗之间间隔约有五六厘米,侧过脸时,轻易就能从这片缝隙中看到江来星的左耳,和T恤遮掩下一侧半露的锁骨。
林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注意力,他犹豫了片刻,又坐正了,背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心里乱糟糟的。
明明不告而别的人不是自己……干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气冲冲地想,去你妈的渣男。
这么闭了会儿眼,他竟然在车身摇晃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到带队老师喊人才醒。
“大家快别睡了!下车了!”
林竹皱眉,直起身,按了按有些酸涩的后颈。
按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些迷茫。
刚刚睡觉的时候,他好像没睡稳脑袋磕在了车窗上,隐约记得磕了好几下……但好像不怎么疼?
林竹想了会儿没想明白,干脆把它归为了做梦,起身背着书包下了车。
等人看不到了,江来星才冷漠地收回视线,轻轻按了按左手手腕。
旁边的人站起身,见他一直不动,犹豫着问: “那个……江哥,你不下车吗?”
江来星没抬眼: “这就下了。”
他走上前,把林竹落在座位底下的雨伞拿出来,这才继续往外走。
H市依山靠海,空气很清新,天气也晴朗。
一群人下了车,兴奋地左右乱看,热闹地讨论着。
带队老师点完人之后,吹了吹口哨: “咱们这次省竞赛和H大对接,这里是市汽车总站,等会儿H大会有专车来接!大家跟紧点别掉队!”
“知道了----”
早饭没吃,又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林竹饿得有些胃疼。
他望了眼周围空旷的大广场,皱皱眉,上前问了问带队老师车还要多久才来。
老师警惕地看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想干嘛?”
“饿,想买点儿东西吃。”林竹的脸色有些发白,唇色浅红。
老师犹豫一下,问: “能忍忍吗?这里到H大也就一个多小时车程。”
林竹按着胃,乐了: “忍倒是能忍,但能不能活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老师见他不像是装得,看了眼身后一堆叽叽喳喳的学生,朝着离得最近的一位点了名字: “江来星!你过来一下!”
她指了指林竹: “我记得你之前跟主任来过H市,你带他在周围吃点东西,不要走远,手机注意保持通话。”
江来星眯着眼,看了眼愣在原地的林竹,掩下眼中的神色,嗯一声。
林竹顿了顿: “其实我自己……”
江来星冷冰冰地望过来,语气冷漠地打断他: “走吧。”
老师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对付,摆摆手放俩人离开了。
汽车站出口在东边,江来星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两把伞,还在滴着水。
林竹在后面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其中一把像自己的。
他刚要问,就见江来星停下脚步,伸手把伞递给他,没什么表情: “你忘了拿。”
林竹张张嘴,到底没说话,接过来,甩了甩水。
江来星也没多说,继续往前走。
他背影清隽,剪短了的头发有些细碎,在阳光下折出漂亮的金色。
林竹只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半天,等出了大广场,街道上才显露出一些商业街的影子。
江来星侧过脸来,眼睑未弯弧度凌利: “吃什么。”
林竹本来就胃疼得满心烦躁,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看见他这幅冷冰冰的模样就想骂人。
他忍住了,偏开视线,语气也冷: “认路了,谢谢,你可以走了。”
说完,理都未理江来星什么表情,转身朝着街道边的肯德基走去。
很快没入玻璃门后不见。
独留江来星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街道上人流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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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个小虫虫哈,上一章应该是“后天”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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