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山同池雁见面的场合越来越多，与池雁讲话却越来越少。这位新楼主总是忙于许多事务，在人前也不再时时露出一点笑涡，仿佛一夕摘下面具，现出漠然的真正面目。池雁偶然听到弟子私下议论，春山师叔脾气没从前好了，现在总有些让人不敢接近。
又一年宗门大比，朱月上次拔得头筹，这次只是被池雁撺掇着来看热闹。池雁三年前还要同其他年少弟子一般跟着师姐师兄，这次已可以看顾师弟师妹，俨然很有师兄的样子。
各大门派几位掌权人立在一处，闲闲说着话，紫微宫主的眼神却不时落在李春山身上。李春山恍若未觉，全神贯注凝望场中。
上清派掌门顺着看去，认出那是聂行观的小弟子。池雁这几年与同辈切磋中长了不少名气，又有剑圣弟子名号加身，颇受瞩目。
那白衣的少年剑客在他眼下一剑把对手挑下台。在喝彩声中他收起剑，微微仰起头，望向他们的方向，宛如向阳的亭亭春树。隔着重重人海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炽热注视，无比虔诚热切。
上清掌门恍悟，他是在看聂行观。聂行观成名登圣十年，从在雪地中斩断长孙闻琴的剑起，便如至高的明月，受尽仰望。
他笑道：“行观这弟子了不得，我看这届魁首有定数了。”
聂行观还未回应，李春山先一笑：“他自然很好。”
上清掌门想到自己的弟子，不由苦笑：“凌霄楼人才辈出。这位小友也好，朱月也好，有这两人，便是十年荫泽。”
李春山闻言蹙眉：“他不需要操心其他事……就算我辛苦些，小辈过得自在就好。”
这时一声巨响，众人脚下一震。
李春山趔趄，聂行观正在他身侧，伸手扶了一把，顺势将李春山拉到身后，半挡在他身前。片刻未见异动，众人稍稍定心，一紫微宫弟子匆匆来报：“宫主！镜花境剑阵被破开了！”
紫微宫主神情凝重：“是何人所为？”
“是个刀客，二十来岁，叫予夺。”这弟子深深低下头去，“他的刀……是一把乌刀。”
闻言许多人变了脸色。上一个用一把乌刀的人，是那殒命的日月教主，池仇。
紫微宫主又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弟子有罪！他趁乱入境，看了一看又走了，我们不敢阻拦。”
紫微宫主面色难看。“罢了。”他对身边众人道，“既然阵法已破，我索性把这密境公开，各家弟子都可进入修炼。”
其实不必他说，已有一些人不顾紫微宫弟子阻拦，冲入镜花境中。
紫微宫主又吩咐下去，留心找寻那刀客。
李春山暗忖，两仪八卦阵以紫微宫弟子中的佼佼者都难以匹敌，那这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刀客显然不容小觑。不知他是什么人，此前众人竟没听过这个名字，莫非是和少年聂行观一样，一心埋头苦修……他想不透，瞥见紫微宫主黑沉沉的脸色，禁不住心中一快。
这插曲告一段落，池雁如众人心中所想般拔得头筹，在各色目光中，他展眉一笑，少见的无忧无愁，神采飞扬。
李春山看着他，不自觉笑意温和。自从他做了楼主，池雁已很少见到他这般神情，怔了一怔，竟一时难以移目。
众人回到客栈中休憩，预备明日回到凌霄楼。几个弟子张罗了一桌庆功宴，众人正笑闹时李春山下楼，从前众人玩笑都会拉着他，现在见了他却一时凝滞，还是朱月喊了声：“楼主师叔。”
李春山对她笑了下：“无妨。你们玩吧。”
他向客栈外一人走去，竟是紫微宫主。他们一并走远了，桌上人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只有池雁莫名不安，时不时望向街道。
宴至尾声，聂行观不知从何处归来，众人向来敬畏他，都已喝得乱七八糟仍起身行礼。池雁上前，低声道：“师父，方才紫薇宫主同楼主一起出去了。”
聂行观闻言微微蹙眉：“往哪里去了？”
池雁走到门外要指给聂行观，恰看见李春山回来。他走时披的一件外氅不见了，只着一身单衣，面色苍白。走近了，池雁分明看见他衣襟上有些血滴。
池雁不由迎了几步，还未开口，李春山在他面前一晃，倒了下去。池雁忙接住他，不由求助道：“师父！”
聂行观快步上前，将李春山接过来，握住他的手腕诊脉。变故乍生，弟子们八分醉意去了十二分，一个个盯着他们。
片刻后聂行观低声道：“气血不足过于疲累而已，无事。”
这个说法有些荒谬，但自聂行观口中说出，便很让人相信。聂行观脱了外氅给李春山披上，看池雁目光犹疑，便道：“不必担心。他歇一夜就好。”
夜间池雁难以入眠，一时想到紫微宫主倨傲的面容，一时想到那轻易破阵的乌刀客，一时想到李春山裹在聂行观的乌氅里，露出半边瓷白的脸。
辗转到第二日蒙蒙亮，池雁索性起身，客栈大堂已坐着一人，是朱月。池雁坐在朱月身边，见她默写心法，看着看着困意涌来，猛地栽了下脑袋。朱月看他一眼：“你睡会罢，墨都没你眼圈黑。”
池雁咕哝一声，在长椅上躺下了，又觉晨光碍眼，随手捞过朱月的袖子盖在脸上。朱月不以为意，由他去了。这二人都有些痴气，丝毫不通风月，又相处多年，浑然不知此举有何不妥。
李春山下楼便见到这一幕。
向来气势凌厉的少女端坐提笔，神色放松，左手红袖下少年露出半张脸，似乎微微噙笑。是他的雁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