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也认为小蝶该死吗?”
安静的房间内,红玫瑰开口道。
宋成绮手里端着的水杯在二指间转了一下,平静道:“小蝶该不该死,自有律法定夺。”
“律法?公正的土壤才有法律的根基,咱们这个国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宋小姐想必心里清楚——洋人之下,三六九等。小蝶偿袁少东家的命,相雨的命谁来偿呢?”
宋小姐沉默须臾。
“你打算怎么处置小蝶?”
“找机会送她出城,走得远远的。”
“她果真在你这里。”
“宋小姐不正是因此来找我的吗?”
“你生我的气了?”宋成绮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感觉莫名其妙,看见红玫瑰脸上忽然怔住的神情,更加不自在起来。
宋成绮心想: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明显地清了清嗓子,道:“首先,你能不能安全送她出城,袁少东家是袁老板的独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再晚两天警察署也会查到这里,你怎么搪塞过去?其次,外面四处都在打仗,沿途多恶虎,她一个弱女子就算逃出去了又能跑多远?”
红玫瑰不说话了。
“你明知两条都是死路,小蝶不可能活,除非有一个权势更大的人愿意放她一条生路,所以你引我到这里。谢老板好盘算。”宋小姐慢慢地鼓了两下掌,扬声道,“出来吧,小蝶姑娘。”
一片寂静,卧室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红玫瑰:“小蝶。”
衣柜门被从里面打开,宋成绮转脸看向卧室的方向。
一个穿着舞厅清洁人员衣服的女孩低着头走出来,模样清秀,十六七岁的样子。
“大人。”她走到宋小姐面前跪下行礼,被宋成绮伸手拦下。
“民国不讲这些陋习,就算你有罪也不必跪谁。”
小蝶被宋成绮带走时,回望了红玫瑰一眼,两人交换视线,红玫瑰朝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日小蝶杀人后,背着相雨的尸体借口去医院治伤,实则将人悄悄埋了,尔后来到了百乐门。
很少有人知道红玫瑰出身红灯巷,小蝶是听堂子里一位已经过世的姐姐说的,她不抱希望地敲开了舞厅的门,说找红玫瑰。
红玫瑰好心收留了她,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如宋小姐所说,她即便暂时留在百乐门,左右都是死,红玫瑰亦无计可施。小蝶也做好了准备,如果警察真的找上门,她就自尽,绝不连累红玫瑰。
天无绝人之路,在得知宋小姐奉命督办这个案子以后,红玫瑰便跟她说或许能活。
怎么个能活她不知道,总之不会比死更坏了。
“大人,是我自己躲进衣柜里的,不关红玫瑰的事。”
“我姓宋。”
“宋大人,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红玫瑰完全不知情!”
“……”
“宋小姐。”宋成绮纠正她,温和补充道,“你不用担心会牵连谢老板,你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人动她,她后台大着呢。”
“那她也不知情!”
宋小姐哑口无言。
倒是有情有义。
……
“卡。”
殷惊鸿松了松自己紧绷的肩胛骨,道:“休息一下,待会再拍一条。”
她们俩的表演太细微了,殷惊鸿盯得也更仔细,倒是比从前拍戏都紧张,生怕错漏了哪个表演。
裴宴卿就算了,柏奚适应电影拍摄的速度太恐怖了。
她在不面对裴宴卿时候的表演尤其精湛,完全看不出是演的,和小蝶的演员在走廊上对话,不论是走路的姿势,还是肢体细节、面部表情,殷惊鸿的眼力都挑不出瑕疵。
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怪物?年纪还这么轻,圈里多少演员得汗颜。
这不,连被誉为天才的裴宴卿都有了危机感,闲着没事就抱着剧本钻研,更别提其他演员了,全都卷起来了。
殷惊鸿喜闻乐见。
小蝶的演员是个新人,没有大银幕经验,有些接不上戏,殷惊鸿的要求又格外严格,来回拍了十几条,裴宴卿和柏奚轮流陪她演对手戏,从殷导口中吐出“过”的时候,她一放松,手脚软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还不忘向两位主角道谢和道歉,配合她的姿势有些滑稽。
裴宴卿过来扶起她,道:“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小蝶的演员道:“真的吗?裴老师一开始拍戏也会这样吗?”
裴宴卿忍笑:“……那倒没有。”
小新人垂头丧气。
裴宴卿:“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柏老师,她和你差不多年纪。柏老师——”
柏奚闻声过来。
“嗯?”
裴宴卿:“我刚刚说的话对吗?”
她们仨在一场戏里,柏奚把之前的对白听得清清楚楚,她看了裴宴卿一眼,面不改色道:“对,我第一次拍戏也很紧张,很多遍才过。”
——并没有。
小蝶的演员松了一口气,大感安慰,到旁边休息去了。
裴宴卿约柏奚去了休息室。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明目张胆地关上了门,身后无数剧组成员内心“哇哦”一声。
裴宴卿搂着柏奚坐在沙发里,手捏着她骨节分明的指节把玩,贴着她的耳朵道:“柏老师学坏了,学会撒谎了。”
柏奚神情淡淡:“不是你授意的吗?”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只要不违背原则,我都依你。”
两个人的空间滋长了暧昧的种子。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裴宴卿指尖点在她的心口,像抱怨又像调情,“觉得你喜欢我,却不会情不自禁;觉得你不喜欢我,却事事迁就。”
“我们是合法伴侣。”
“伴侣也有貌合神离的,你对我没有义务。”更何况,在进组以前,因为遗产的事,她们先前达成的协议也已作废了。
“我不知道。”柏奚道,“但我想保持这种状态,对拍戏很有好处。”
“在你心目中,是拍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柏奚一滞。
她似乎耳闻过类似的问题: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柏奚:“……我必须回答吗?”
裴宴卿:“可以不回答。”
柏奚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裴宴卿的手便落在她衣摆边缘,凉意缓慢入侵,她僵住身子。
“但我太想你了,让我亲一会儿。”
“……好。”
裴宴卿不说亲一下,是因为她真的是以时间来计量的。
宋小姐的戏服是一件衬衫,指尖灵活地一挑便散开,脖颈传来细痒的感觉,裴宴卿冰凉的长发滑进她胸口。
柏奚背靠着沙发,被她亲得快软成一滩水。
裴宴卿温热唇舌游弋,偏偏避开了她的唇。
在裴宴卿再一次从她唇角离开后,柏奚轻喘了一口气,握住了对方的后颈按向自己,在双唇贴合前,裴宴卿开口:“不行。”
柏奚的声音比方才已透出低哑:“为什么不行?”
裴宴卿道:“保持这种状态,后续你会更好地入戏。”
那个时代女子和女子相爱惊世骇俗,而更难的是意识不到爱。宋小姐认清自己的心意,是从她对红玫瑰的欲望开始的,欲浓烈到密不可分,爱才初现端倪。
柏奚慢慢放开了手。
“也就是说,拍那场戏以前,你都不会吻我?”
“我忍不住。所以……”
“所以?”
裴宴卿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一下,道:“可以亲,但只能这种程度,不能让你有满足的感觉。”
“……”
裴宴卿哄她道:“为了拍戏嘛。”
柏奚在这一刻很想把她刚才的话还给她:在你心目中,是拍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但她的字典里暂时没有无理取闹这四个字,客观地思索了一下,接受了现状。
过后她帮柏奚扣好衬衫,突出一个只点火不灭火,同时引火烧身,也伏在年轻女人肩头慢慢平复。
柏奚比她更快冷静下来,她本就不是重欲之人,前段时间被开发到一半,偃旗息鼓,从头再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柏奚的手环上裴宴卿的后背,轻轻地抚着,自以为可以帮助到她。
裴宴卿冷不丁激灵了一下,道:“别动。”
柏奚只好停手,一动不动地等她。
两人都恢复正常,裴宴卿去倒了两杯水过来。
柏奚抿了几口,搁下水杯,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带指套了吗?”
此带非彼戴,汉语同音字让裴宴卿产生了误解,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你要我戴?”
柏奚:“你实在忍得难受,用也没关系?”
裴宴卿好半天没有说话。
柏奚心想:自我取悦又不是匪夷所思的事,她之前不是在家做过吗?为什么这么惊讶?
裴宴卿:“你愿意?”
柏奚:“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然而裴宴卿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刚才说过为了拍戏,不能让柏奚满足,绝不能这么快自打脸。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柏奚因为拍不好戏挨骂,至于自己,委屈再忍一忍。
只要等到那场戏,一切就不用克制了。
裴宴卿一口气叹在心底,道:“我现在还不能,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教你。”
柏奚没听懂:“啊?”
正好有人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裴宴卿打住话题,道:“晚上再说。”
她起身开门,是裴宴卿的助理问娜,导演叫她们俩过去。
六点收工,柏奚坐剧组的车回去,离开片场时刚好看到殷惊鸿上了裴宴卿的保姆车。
柏奚:“?”
当晚,裴宴卿十一点回到酒店。
柏奚的房门毫无动静。
女人回了房间,从自己的抽屉里拆开某卫生用品的包装,分了一半出来,装进口袋里。
柏奚打开门,平淡看不出情绪:“有事?”
裴宴卿攥紧了掌心的指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一本正经道:“给你上课,进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