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这么高。”
夏遥被林南朝带到了天台，他坐在有护栏的里侧，林南朝半截小腿摇摇晃晃地坠着。
“要不你坐过来点？”
“掉不下去的。”林南朝嘴上这样说，还是往夏遥那边挪近了点，月光渡过，两人的背影映在身后的地板，像一个底端被截断的、不对称的心形。
郎星高照，夏遥抬头看去的时候，眼底里含着满天星辰，像一粒粒小碎钻嵌在里头。
喧烈的蝉鸣更衬宁静，今夜的风吹来时还是温热，仿佛这夏天永远过不完。
“你上次想看的是哪里？”夏遥指着寥廓天空。
“哪次？”林南朝顿了会，“你玩大冒险输了的那次？”
夏遥点头，林南朝身子半靠过来，也伸出手，不过没有直接指给夏遥看。
他握住夏遥的手腕，力度轻得很有分寸感，然后帮他往右慢慢移动，“在……那儿，看到了么？”
是一座小丘陵的顶端，山在黑夜里的廓形不明显，林南朝又借着夏遥的手帮他悬空圈了出来。
“看到了，也不是很亮嘛……”夏遥说。
“但是位置很好记。”
“好记有什么用？”
“星星不会跑，”林南朝说，“以后你再不开心，就来找它说，他会听到的。”
夏遥把手放在略糙的石阶上，手背和林南朝轻碰，眼里的星星变成了林南朝。
“看我做什么？”
“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夏遥揶揄，“好幼稚哦林南朝。”
林南朝没反驳：“你觉得幼稚就幼稚吧。”
“今天这么顺着我，果然还是生病了，脑子反应慢。”
林南朝不是很赞同：“……这关我生病什么事，我好得差不多了。”
说完他没忍住又咳了一声，让方才那话的可信度成功由百分之五十变成零。夏遥仰头欢笑：“我去楼下给你拿件外套。”
“我不冷。”林南朝叹了口气，“倒是你话少的样子让我感觉挺冷的。”
明明不开心，却什么也不说，这样可不太行。
“我话很少？有吗？”夏遥干笑了几声，林南朝以为他又要把这个话题就这么笑过去，他又说，“你刚刚说星星能听到？”
“能啊。”
“不是很想让它听到怎么办？”夏遥亮晶晶的眼看着林南朝，“我偷偷说给你听吧。”
林南朝一愣，他以自己的思维认为夏遥在避开话题，但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他又想，如果今天坐在这的不是林南朝呢？夏遥也会和别人说吗？很诡谲的想法，连带着他问出的问题都显得蹊跷——“偷偷的意思是只和我说吗？”
夏遥眼睛睁大了点，逡巡一圈后笑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吗？”
林南朝也跟着笑，一阵风簇簇拂过，像抓住了这道笑音，稍不注意就跟着散去了，等到夏遥仔细看他表情，他又变回了黯然无色的模样。
“我爸要在温州办新画展了。”夏遥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我太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见面该说什么。”
林南朝问：“因为这个不开心？”
夏遥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林南朝这么笃定他心情不好，他觉得自己没那么挂相。不过此刻他不想细究，也很莫名的，只想把这些说给他听。
于是夏遥点头，说：“我觉得我爸不是那么喜欢我。”
“他和我姐姐更亲一点，所以每次去找他，我都会跟我姐姐一起去。”夏遥苦笑，“不过我姐这次估计去不了。”
林南朝皱眉：“你说你爸不喜欢你？”
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夏遥应该是最讨人喜欢的。但转而一想，这是夏遥亲口说的，他不能那么快否定他的难过。
“啊……也不算吧，就是不熟。总是听别人说小时候他多么多么爱我，但我哪记得那些事。长大了联系少了，就更难察觉他的爱了。”
平时没感觉，一旦找到了倾诉的口子，那些情绪就变得有重量似的，说出口的时候想一笔带过就难了。夏遥哽了哽，“他要是真想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去找他呢……平时一个电话也不打，他也没穷到那个份上吧。”
“不过我也就一点…点…点不开心。我已经很幸福了，不愁吃喝，身边也有很多爱我的人，没什么好挑剔的。我真的没有特别伤心，你不用担心我。”
要是因为“我爸妈离婚，所以没感受到多少父爱”这种理由去和别人宣泄，估计都得被打上无痛呻吟的罪名——你都拥有这么多了，你到底有什么好难过的？
而且夏遥确实不觉得这算是多大的事，只是在林南朝面前想多说一点。
“夏遥，这个世界上比你还要幸福的人也有烦恼。”林南朝在斟酌用词，“他的烦恼不会因为有人比他更难受而消失，知道了吗？”
好绕……夏遥听得稀里糊涂：“等等等……你让我捋一捋。”
“我来捋。”林南朝看到他一缕头发被吹得翘起，抬手去顺了顺，“你觉得谁对你好？”
“很多啊，我姐姐，我朋友……南朝哥哥你对我也很好。”
“那假设有人对你更好，我对你的好就不做数了吗？”
等林南朝说完他才发觉自己“假设”一词用得不对，应该是肯定，夏遥就是要遇到很多很多对他好的人。
夏遥立马否定道：“肯定不会啊，你的独一份呢。”
“那你看到其他人比你更开心的时候，你获得的快乐会消失吗？”
“也不会。”
“是啊，你感受到的幸福不会因为有人比你更幸福而变得低人一等。”林南朝说，“那为什么不把你的难过当回事？”
“为什么有人比你更苦、更难，你就觉得自己的难过不值一提了？”
夏遥又想反驳：“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自己确实不用担心钱。
只是自己身体健康，不用担心受病痛折磨。
只是自己拥有朋友，拥有家庭，风雨过后也不用担心无家可归……比起这些，刚刚那一点情绪真的微不足道。
所以只敢在林南朝面前透露内心一隅。
“停，不可以这样想，夏遥。”林南朝似是在这短暂的卡顿里看透了他心里所想，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确实有很多比你还要艰难的人，但是你的情绪对爱你的人来说，也同样重要。”
感谢爱的同时，也要允许自己抱怨、允许自己难过，不要总是无所谓。
爱我的人……爱我的人有好多呢……夏遥想，林南朝有把自己算进去吗？是怎样的爱呢？想到最后，夏遥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意图。
他听到蝉鸣声愈发盛大，好像有意地在盖过什么，盖过什么呢……夏遥捂着胸口，怦动的心跳像擂鼓，一震一震地抨击他的胸膛。
“南朝哥哥。”夏遥感觉自己咽喉泛起苦涩，“有没有谁夸过你很会哄人啊？”
他这么问，林南朝便仔细回想：“好像没有。”
就算有也忘记了，在他大学四年没人和他这么说过。
“我觉得你以后肯定很会哄对象。”夏遥说出这话的时候，耳边蝉鸣慢慢消退，林南朝说话的音量却一点没变。
“为什么？”
“你说了几句话，我就好开心。”夏遥笑笑，“特别神奇。”
林南朝蹙眉，他很高兴夏遥心情变好，但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夏遥这个人本身就是乐观开朗的，即使自己不说这些话，也一定能很快把坏情绪都赶跑。
他答：“开心就好。”
夏遥又笑了一声，这一声倒像掺了点无可奈何的讥嘲，他嘀咕了一句很轻的：“……怎么这会又那么嘴笨。”
“你说什么？”
“我说——”夏遥转移话题，“我说我爸的画展在……诶，离你的……”
他说的断断续续，因为夏遥忽然发现他爸的画展办在林南朝生日前一天。
怎么会这么巧？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不过他并不反感这样的巧合。
夏遥又开始想以后，以后是很缥缈的东西，瞬息万变。林南朝还能存在多久？
他又该靠什么，才能让自己在林南朝的以后里变得难忘？
为什么又开始想这些奇怪的问题了……
“我什么？”林南朝听不清夏遥说话，少见地露出不耐，但不是对着夏遥摆脸，像和自己较劲，他又凑近了些。
“你……”夏遥脑子转不过来弯来，所以映入眼帘的实物会第一反应给他，他的视野顺沿着林南朝的眉眼，“你的头发，有点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