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结束后，夏遥问剧组借了辆车。从接到邵羡电话后他就跟闻可请了假，准备去一趟高坪镇。
“你一个人去行吗？要不我找个人陪着你？”闻可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了他。
夏遥单手接过，揣到口袋里：“算了吧，除了你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见到那个屋子。”
“搞得谁稀罕见似的，就你当个宝贝。不过我真不太放心，我让林——”闻可话说到一半生生卡住了，“啧，我给忘了，他去换衣服补拍了。”
“让他拍着吧。”夏遥按了按闻可的肩，“他要是问起来我去哪了，你随便糊弄一下。”
闻可看上去不是很想配合，却还是点头了：“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我提醒你速去速回啊，他补拍的戏份不多的，要是见不着你一直烦我我可不干。”
夏遥眯起了眼，朝闻可投去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他会打电话问我，不会来烦你的，你以为就你不待见他？”
瞧瞧这心偏的！闻可咬了咬牙，单手一挥，手里的剧本在空中利落地划下一道弧度，嘴皮子快速地吐出几个字：“滚滚滚滚滚——”
*
夏遥有太久太久没有回过这里了。
刚进娱乐圈的时候没那么忙，夏遥只要闲下来，总会无意地想去看看这座小镇，但最后都没去成。
导航提示音提醒已到达目的地，眼前的景象慢慢和记忆里的重合，又有些不同——出了车站仍然有交叉如流的三轮车抢生意，旁边建了一个大型超市，人流量很大，看样子能挣不少钱；江湾街西路和北路全都重新铺上了一层沥青，街上摊子少了，店面倒是变多了。
夏遥之前不敢来这是怕触景生情，毕竟那会他真可能做出不顾一切去国外找林南朝的荒唐事，现在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不像难过，但也绝对不是开心。
分叉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夏遥稳稳踩下刹车，他摇下车窗，望向窗外那片榕树。彼时一阵风吹来，入耳阵阵簌响——和之前待在林南朝家里，晚上睡不着打开窗听到的声音很像。
落叶随风见缝地飘进来，夏遥抬起手接住了，他定定地盯了几秒，这片叶子已经发黄枯败了，恍惚间，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情绪是什么了。
是遗憾啊。现在没有蝉鸣声，不是夏天，也不是四年前了。
他没开到沿江街那条路，夏遥的目的地不是林南朝的房子。那个地方偏是偏，但高坪镇总共也就这么大，不会多远的，导航里播报的路线却很绕，夏遥索性关了。
两分钟后，夏遥开到了一条上坡路，而后将车停到了别墅门外。
说是别墅，其实只是装修得像，说白了就是村镇自建房。
这是通往九寨溪的路，高坪旅游业做得越发兴旺，这栋房子很妨碍交通，政府想拆他的心思少说也有两年了。
夏遥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把手机的充电线拔掉，随后关上车门，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一声砰响不轻不重地消散在空气里。
铁门发出吱呀声响，锁芯估计是锈掉了，夏遥插钥匙的时候还费了点力气。他指尖放在鼻梁上，将口罩往上抬了抬，转身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外，紧接着踏上没有落叶堆杂的台阶，往屋内去了。
并没有闻到想象中厚重的尘埃感，也没有那种很久不住人的清寂，夏遥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来过，因为他手心扶过桌面的时候，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或许连灰尘都说不上，更像是衣服上沾染的细小杂毛。
从一楼到三楼，夏遥逛完一圈，意识到一件事，他也许应该找个搬家公司来，这里的家具摆设他也想带走。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带走后要搬去哪呢？要藏到哪呢？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家了。
夏遥最终只拿走了几幅画，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他指尖拂过画布，稍不留神就不小心蹭掉了一小块颜料。夏遥心疼得皱眉，那时候也没想这么多，没用蜂蜡保护，现在画面受潮，居然变得这么脆弱。
右下角依稀能看清林南朝的留名，字体遒劲郁勃，随着时间慢慢褪去一层色。回忆涌上心头，夏遥记得当时还说林南朝字如其人，怪扎人的，画出来的画却这么柔。
下蹲的时候胃里的抽痛感又加重了些，夏遥敷衍地捂了捂，跟哄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似的，随便拿颗糖应付过去。
他其实知道自己今天哪哪都不太好，胃不舒服，人也昏沉，这个症状有点像之前生病的样子，但夏遥又觉得不是，因为现在林南朝已经在身边了，应该不会犯病。
等收拾好，夏遥扣上行李箱，出门后才发觉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残留一道余晖铺在天边，像是与青空临别前的最后一吻。
很美。
他下意识想拍照，然后分享给某个人。拿出手机的那一刻又缓过神——不行，林南朝一看就知道这地方在哪了。
目光定格在屏幕摄像的按键，夏遥和手机里的自己面对面。下一秒，一个来电突然闪出，界面霎时变成黑屏。
“姐。”夏遥嗓音发哑，“怎么了？”
“遥遥，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啊？”夏玲语气罕见地有些生气，“我派个新来的生活助理去剧组。”
“真不用，凌凡估计三四天就回来了，不熟的人跟着我别扭。”
“我不太放心。”夏玲回驳。
“不还有闻可在吗？有什么不放心的？”夏遥对自己姐姐总是小题大做的行为有点头痛，“而且我就待在剧组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你今天去哪了？我来剧组探班，闻可说你出去了，问他去哪又支支吾吾不肯说。”
夏遥：“……”
原来卡在这审问呢。
“出来买点东西，马上就回去了。”夏遥坐上车，系好安全带，撩眼的时候发现对面停了辆车。
刚刚过来的时候，这个位置好像是空的？
“我顺路过来看看你，知道你不在就走了，你不用着急，开车慢点。”夏玲听见他关车门的声音，嘱咐了下，而后又将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林南朝来你们剧组这个事你知道吗？”
夏遥知道她想问什么，应道：“不是为了他接这个剧本的。”
夏遥特意回答得很有歧义，乍一听是对林南朝已经死心，脑子稍微转一下，就知道他只是在很客观地阐述事实。
“知道他回国的时候我还在想你们会不会见面……”夏玲深深叹气，“遥遥，做你想做的事吧，任何方面。”
夏遥瞳眸倏颤，垂眼落下的倒影像两道弯月。
“妈这几天问我，你和那个周奕锦是不是真的。”夏玲笑了，喜忧掺半似的，“有时候觉得她一点也不在意你，有时候又觉得她太爱你。”
“你前几年生病的时候，她以为你是被网络舆论影响，所以总在自责，是不是真的不该强迫你入这个圈子。你现在怪妈妈吗？”
夏遥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无奈道：“我没怪过她，我要不是自己想当演员，她怎么逼我也没用的。”
“我那时候也在疑惑你怎么突然想通了要演戏，直到你当面和她说你是同性恋。”夏玲声音变轻了，“你是怕不进这个圈子，就彻底失去和林南朝的联系，对吗？”
夏玲头一次和他谈论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说出口的瞬间，仿佛把他们这几年的隔阂也一并丢去了，夏遥没否认。
“时代不同了，她现在也看淡了这些事。”夏玲语气柔缓，“她对你亏欠更多，不会反对的，也就是嘴硬，前两天还问我要不要把周奕锦挖到我们公司捧捧呢。”
夏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我和周奕锦真不熟，也不知道网友怎么炒起来的。”
“有我在呢，你慌什么呀。”夏玲被逗笑了，“好了，我还有事，买完东西就早点回去。”
“好。”
挂了电话，夏遥身体向后躺，本应是放松的姿态，却因为胃痛变得紧绷。
他刚刚一直压着声，怕夏玲听出什么不对。现在不用端着了，反而更难受了。不仅如此，夏遥觉得自己胸闷心也慌，这个状态不适合驾驶，他等自己好一点了才敢开车。
铺在天际的最后一抹暗金消失殆尽，天地彻底化成青黑色。
身体不太舒服，夏遥并没注意到刚在停在对面的车，一直和他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默默跟在后面。
*
林南朝要补拍的戏份不算多，但是因为换装耽搁了很久，再加上一条要来来回回拍很多遍，结束后已经是傍晚了，没有闻可预料的早。
夏遥不在剧组是他补拍完发现的第一件事，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林南朝在化妆间坐不住，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准备走。
闻可正在和赵尚景讨论剧情，就见一个人窜地跑出去了，衣边慢慢消失在转角，像一道虚影。
*
砰——
夏遥低着头走路，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黑，仿若瞳眸里忽的染上了一滴墨。
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人似乎走的很急，撞得他头昏脑涨，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手扶着墙面摩挲发热，最后还是没站稳倒了下去。
“夏遥？”林南朝反应了两秒，跨步向前，双手搀扶着夏遥的胳膊，“对不起……有没有撞疼你？”
夏遥勉强借着林南朝手腕的力站直身子，摇头又点头的：“……屁股摔得痛。”
林南朝笑着松了口气：“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可能是放在口袋里，没感觉到响。”夏遥胸闷得有点犯恶心，恶心到在林南朝面前也装不下去的程度，他拧着眉道，“我想去趟洗手间。”
“我陪你去。”
“……我可以自己走。”林南朝半抱半扶的姿势让夏遥有点不知所措。
只是撞一下就摔倒，这话的可信度显然很低，但林南朝还是很散漫的，用逗人的语气问：“是想避嫌吗？”
夏遥：“……”
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哪来的嫌可以避？
“到了。”林南朝指了指洗手间的门，见夏遥没立刻进去，就知道他有话想对自己说，“嗯？”
夏遥的脸色在灯光下衬托得更加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看上去很惹人怜爱。他问：“你是想等我吗？”
林南朝点了点头，反问：“我想和你一起回酒店，可不可以？”
“……行吧。”
夏遥的语气很像是被死缠烂打之后的迫不得已，林南朝笑了笑：“好，我就在门口等你。”
等他进去洗手间，林南朝的脸色慢慢阴沉下去。他不笑的时候，那双看似深情的桃花眼反而显得他薄情又冷淡，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周围好似散出冬日的寒气。
他指尖收紧，在手机上找到凌凡的联系方式拨打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林南朝冷着声音问：“凌助理，现在在忙吗？”
“夏遥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就想着来问问你。”
“他经常胃疼吗？”
“嗯，脸色很白，说一句话像是要回两口气才能继续说的样子……应该还有浑身无力、反胃的症状。”
凌凡听到这就有些慌了：“怎么这么突然？他已经很久没犯病了。”
林南朝垂着眼，密长的上下睫毛时不时交杂在一起，晕出一片浓郁的黑，他问：“什么病？”
“额……”凌凡结巴了两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嗐，没什么，可能是熬夜熬多了，能麻烦你帮我把他送回酒店吗？”
“好。”林南朝不再多问，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