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闻可在离剧组五公里外的五马街吃着火锅。
不是鸳鸯锅，是用固态酒精块烧着的小铁锅，汤头主打一个鲜字。闻可逛了两天算是看透了，温州人的口味啊，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柔得不行。
反正不管吃什么，老板说重辣，他是尝不出一点儿“重”味。
“我要在这待几个月，回庆城了会不会变得吃不来辣了？”闻可箸尖夹起豆皮，放在干碟里沾了沾，放入口中，“好吃是好吃，就是没劲儿。”
赵尚景坐在对面，喝着龙井茶：“正好养养胃，刮刮油。”
“也不知道夏遥和林南朝怎么样了……”闻可心虚地碰了鼻尖，“你说林南朝他对夏遥到底什么心思？想求和？还是就打算当普通朋友啊？我是真不想夏遥那傻子第二次在他这栽跟头。”
“这我哪知道。”闻可在他耳边念的这几天，他猜也能猜出夏遥和林南朝的关系，虽然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但既然闻可没和他详说，那他也就点到即止。
但人嘛，哪有不八卦的？
“所以林南朝真是夏遥初恋？”
“嘶……如果初恋指的是第一个喜欢的人，那算是吧!”
热气氤氲在眼前，赵尚景脱掉外衣：“老实说，当初可是你推荐夏遥饰演李鑫这个角色的，你没拿电影当他俩的调情剂吧？”
闻可正在咀嚼，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缓过神来一下急了，掌心有力地拍在桌面：“天地良心，我一开始真不知道墨总会把林南朝请来当画替!我怎么可能拿你的原创剧本乱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啊。”闻可口吻添了一丝抱怨，“我当时还找凌凡试探了下，要是夏遥不想因为林南朝左右情绪，我都已经做好了得罪墨总的打算了……而且夏遥试镜的时候你不也点头认可了吗？”
“试镜毕竟是试镜。”赵尚景一直觉得夏遥面相有种忧郁的文艺范，不太符合剧本里疯批扭曲的李鑫，把那句“其实我心里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咽了回去，“算了，定都定了，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在酒店围读。”
“行啊。”闻可手机在桌面震移，来电显示夏遥，他一下瘪了气，做出一个“嘘”的手势，接通电话，“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和林南朝住在酒店同一层楼，而且就在隔壁？”
……
几分钟前。
凌凡和夏遥上了电梯，等到了21层后停下了，电梯门打开，凌凡大概是被他那句“少了他的牢骚算是好事”给刺激到了，硬是憋了一路没说话，直到要分开才叮嘱一句：“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知道了。”夏遥摁亮关门键，觉得真是清净。
红色数字随秒变动，最后定在了34。
走廊的灯很暗，他踩在软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响，双手随意地垂在胯间摆动，像只夜间穿梭的猫。
“3406……”酒店的门牌不在门上，内嵌在门与门间隔的墙壁里，他嘴里念着，掀起一眼睨到了06这个数字，拿出从前台那取的房卡，磁卡门“嘀”的一声——
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叉。
夏遥皱起眉，又将房卡放在上面重新操作，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他这会正处于极度缺觉的状态，有些烦了，啧声：“怎么回事……”
第五次，门打开了。
但好像是从里面打开的。
门缝里透出一隙从穹顶投射出来的光，林南朝穿着浴袍，腰间的丝带没系，松松垮垮地垂在小腿肚，胸口还残留着未擦干的水迹，若隐若现的锁骨泛着水光。
夏遥借了门的支力，半个身子倚靠在门面，就听见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下一秒一个不稳，踉跄地向前倒去。
脸颊贴到了林南朝绒面质感的浴袍，他身体上还带着沐浴的热气，夏遥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鼻尖嗅到了清爽的柑橘香。
“怎么了？”他扶着夏遥的肩膀。
蹭——
全身的汗毛都竖起，酥酥麻麻的电流感从侧脸直通脚底，夏遥懵圈了，撑着门沿离他远了些：“你，我，不是……你为什么在这儿？”
林南朝用毛巾单手擦着发，露出前额，浓眉下的眼睛含着困惑：“因为剧组安排我住这。”
“可这是我的房间。”
林南朝一怔：“你房间几号？”
“3406。”
闻言，林南朝嘴角咧起笑，擦拭头发的那双手似乎更急了，草草在发旋揉了几圈，把头巾往一旁洗手间的盥池里一扔，他走出门，夏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林南朝屈指在门旁边的墙壁上叩了叩，说道：“07。”
而后又指向左边的墙面：“06，好像不是我走错了吧？”
夏遥：“…………”
原本以为他又要像之前来两句不正经的调侃，林南朝却说：“好了，下次看仔细点，早点睡觉吧。”
夏遥没动。
见他怔在原地，林南朝也没关门：“还有事？”
“没。”
只是他突然觉得很不爽，重逢之后，只有自己屡屡出错，林南朝始终都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眼眸平静得像冻结时光的琥珀。
就连几小时前的不愉快，好像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戏码，林南朝怕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感觉就像，你将视同至宝的东西拿到别人面前，他却无所谓地回了一句也就那样。
回到自己的房间，夏遥打电话给了闻可。
他觉得这事儿不可能那么凑巧，可老天偏偏要和他走反路——
“啊？酒店这不是我负责的啊，林南朝住你隔壁？你俩还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不是我，你要实在介意，我找人给你换个房间？”
夏遥躺在床上：“算了，就这样吧，免得别人说你给我搞特殊。”
闻可笑道：“行，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
“等会。”夏遥慢吞吞地吐字，“你是有电影全部参演人员的微信号吧？”
“大概吧，不过有些小演员，一两个镜头就杀青了的那种我没加，应该被其他人拉到剧组一群里了，怎么了？”
“我想加个人。”夏遥犹豫片刻，说：“我看过了，他不在群里。”
“啊？谁啊？”
“……林南朝。”
每次说出这个名字，心里扛着的情绪好像就能卸下一点。夏遥合上了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关于林南照和他过往的那些不堪，都变成摸不着的黑色视线，然后他就能无所顾忌，顺其自然地再给自己一个台阶。
“他居然没加你？这臭小子。”闻可忿忿不平，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还有，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主动啊？”
每次闻可用这种调调和他聊天的时候，夏遥就知道他要灌输大道理了，可这次却妥协般地叹了口气：“……算了，从你答应林南朝当你的画替我就知道，你肯定忍不住，得，这就是被爱者有恃无恐吗？”
夏遥：“……我有点事问他而已。”
闻可：“噢，什么事儿？”
夏遥轻抿薄唇，像草草从字典里摘出几个能拼凑成一句的字眼：“你就别管了。”
闻可：“哈，用不用我来帮你想个正经理由？”
夏遥：“……可算了吧。”
“给你推过去了，自己看着办。本来都懒得说了，你别嫌我话多，夏遥，你和林南朝真正相处的日子有多久？”
夏遥紧闭着唇，不太想回答。
“那你们又分开了多久？”
“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心里这道坎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了。但林南朝不是以前的林南朝了，况且，你能保证以前的他，是喜欢你的吗？我记得你们俩其实根本没正式在一起过。”
“……”
电话很快嘟的一声挂断，不留余音，夏遥被他一通话说得发怵。
不得不承认闻可很会直击要害，他知道夏遥最害怕什么。一瞬间他像到了一座悬崖下，抬头便看看话语化作锋利的碎石通天落下，砸得他茫然无措。
闻可给他发微信名片的信息，林南朝的头像是他自己，应该是在伦敦拍的，背景是大本钟。
晚霞铺在偌大的天际里晕散开，在他发丝间投落。周遭人来人往，光渡在他身上，像是将他单独框出来了。
手如不受控制一般，夏遥目光还停留在他的头像上，下一秒就点了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键。
他在备注那栏写了三个字——“有事找”。
耳畔不断回放闻可的那句反问，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不再看了。
四年前他也喜欢这样做。
他那时候和林南朝认识了一个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老爱跟着他。夏遥发现他喜欢一个人去天台看星星，嘴里哼着歌，歌声渐渐消㢯在晚风里。
最后当然是被他察觉了，夏遥得到了一句——“下次藏好点吧，还有，别再跟着我了。”
他那时想林南朝怎么那么矛盾啊，既然说了别再跟着，为什么要提到下次呢？
跟着别人确实不好，他消停了一段时间，又忍不住不去在意他，开始给林南朝发消息。
他会选择要去做某件事之前发，比如要去洗澡了，他就在进浴室前发一句在干嘛呢，然后假装不在意地去洗漱。
因为林南朝那时候不爱搭理他，这样如果他没回，他不用一直守在手机面前等，缓个十几分钟，那股想找他聊天的劲儿也就过去了。如果他回了，那就更好。
现在也是一样。
夏遥想，只要自己不看手机，那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去行李箱里翻找到一瓶鱼油胶囊，凌凡给他准备的，他总是忘了吃，塞了两粒到嘴里咀嚼。然后又觉得又些渴，到桌前烧了一壶水，盯着墙面时钟的走针发呆。
桌上其实摆着几瓶矿泉水，他也不是非要喝热的，只是他不想那么快看消息。
以前他觉得这种行为像在买彩票，如果林南朝回了消息他就中奖了；没回的话也不亏，反正又不是真的花钱买了彩票，他觉得自己怎样都赚了。
指尖点敲桌面，水壶沸腾的声音愈来愈响，开关一跳，又渐渐恢复平静。
他凉的热的各兑一半，喝完一杯水后，走到床头拿起手机。
晚上22：43。
「夏遥：有事找。」
晚上22：43。
「L：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晚上22：47。
「L：怎么了？」
晚上22：51。
「“L”撤回了一条消息。」
……中奖了，还是连中三条。如果是四年前，夏遥的第一反应绝对是这个。
手机三十秒自动息屏，黑色屏幕上反着夏遥一张脸，嘴角微微勾起，他后知后觉到，自己挺高兴。
「夏遥：你明天去不去围读？」
或许是连中三奖给的勇气，这次他没刻意拖延回复了。屏幕最下方的信息在几秒后弹出一条——
「L：你要去吗？」
夏遥：……
他一个男二怎么可能不去围读，林南朝也有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时候？
「夏遥：嗯，我明天一整天的通告就是在酒店围读。」
他发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有点蠢。林南朝一个画替，又不需要露脸，更别说念台词了，他不需要像演员一样，把角色每个琐碎的细节理解到位，围读完全没必要。
问他要不要去围读，这也能算有事找？
黑屏一亮，林南朝的消息弹出。
「L：你去我就去。」
夏遥拇指在键盘里删删改改——「你不用去也行，围读挺费嗓子的。」
「L：我不读啊。」
「L：我凑热闹。」
夏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