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能脏了身子。

  阮安虽然又穷又缺钱,但是从没想过被人包养,他自己有手有脚,一身力气,就算做主播出卖色相,也跟被人包养不同。

  其实他最初从老家去温州的时候,面试岗位是新媒体运营,到公司见了面后hr让他当主播,说他脸好看,当主播赚得更多。

  从幕后突然到台前,起初阮安的直播并没什么起色。

  他那时刚从县城出来,土里土气的,头发还染了荧光黄,一着急就往外蹦家乡土话,每天直播间里打着闪瞎眼的灯光,他干巴巴地念弹幕,感谢这位大哥,感谢那位大姐。

  有次一个id叫“AAA商贸征途LED车衣王斌”的大哥出手阔绰,打赏了一个超级火箭,要阮安的联系方式,还让他在直播间脱衣服。

  阮安迫于打赏以及公司规定,给了联系方式,还把外套脱了。

  但那人得寸进尺,让他脱上衣,阮安给他解释这样会被平台封号,那人就开始微信骚扰他。

  当晚就让阮安录脱衣的视频给他看,阮安当然不答应,梗着脖子说不行,反手就把人举报了。

  后来这件事闹到他们公司,那人说主播骗他钱,要求平台退钱。

  公司一天处理这种情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主管直接以“性|骚扰”把人扭送了公安机关,也自此注意到阮安。

  阮安一头黄毛带着一嘴口音,还有脚上一双豆豆鞋,都给主管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但是与不羁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怯生生又白净的脸,还有那双跟小鹿似的眼睛。

  主管看出他是个可塑之才,于是开始改造他,首先把那一头黄毛换回黑发,又让人去他家把他一衣柜荧光色的衣服和紧身裤都扔了。

  当时阮安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用土话说:“不兴扔啊,这可不兴扔啊!”

  主管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拧着眉头让他把普通话考了。

  改造了两个月,阮安脱胎换骨,业务也越发熟练,直播间的粉丝也多了起来,在公司做够一年后,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了。

  这次跟着老板来北京,也是他们老板重新评估了他的商业价值,认为他可以借着珈雁的东风进军娱乐圈,已经开始给他联系经纪人了。

  阮安有些期待,他要干干净净地进娱乐圈,可不能脏了身子。

  但目前他还是要把本职工作直播做好。

  他去了部门报道,看到直播间里的高级设备和化妆间完善的服化设施,他对接下来工作的顺利开展还是充满信心的。

  没一会儿,部门主管突然推开他办公室的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容貌俊朗的男人。

  阮安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主管满面堆笑,对后面的男人说:“陈秘书,这就是阮安,你有话就跟他说吧。”

  随后对阮安介绍道:“小阮啊,这是20层傅总的秘书,姓陈,有事找你——那你们聊。”

  陈秘书向主管礼貌点头示意,等主管出去以后,笑着向阮安伸出手,“你好,听说你今天刚入职,欢迎你加入雁珈。”

  阮安心如死灰,心想来了来了。

  他伸出手跟陈秘书握了一下,半死不活,想用态度劝退面前的人。

  陈秘书见状笑了一下,显得温和体贴,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含蓄,“你老板应该跟你说了吧,傅总很欣赏你,想找你上去谈谈,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天。”

  阮安心想,呵,随便聊聊?

  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栋楼里谁能比他懂?

  他今天上了这个楼,关起门来不知道傅雁栖能有几种手段对付他。

  毕竟一个位高权重,一个无权无势,一个是花样丰富的变态攻,另一个纯洁如他。

  若是傅雁栖执意要他,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都市法则向来是弱肉强食,他懂的,他敌不过。

  阮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有苍凉。

  陈秘书见阮安半天不说话,表情几番变换最后显得有些超然,不禁开口道:“真的就是随便聊聊……”

  阮安伸手打断,“别说了,带路吧。”

  陈秘书噎了一下,带他去了20楼。

  一路经过园区上电梯,阮安扭着脖子四处乱看,想把新公司尽力记住,以后,他可能就无法像这样抬起头看人了。

  到了20层,总经办的门还紧紧闭着,陈秘书把阮安请到待客区,端来两杯咖啡,放松地坐下:“傅总现在有客人,稍等一会儿吧,尝尝这个,公司茶餐厅的新品。”

  阮安神经质地四处看看,突然扭头问他,“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陈秘书呛了一下,放下咖啡,迟疑地安抚他,“其实……傅总人挺好的,就是偶尔有点强迫症,比如有时候……”

  后面他再说什么阮安已经听不见了,阮安在听到“强迫”二字时脑子就嗡地一声——

  果然!傅雁栖会强迫人!

  一时间,他脑海中飞快掠过这些年的图书储藏,他所有小说里的变态攻都有脸了!

  阮安有些恍惚,这时,总经办的门开了,时轩色从里面出来,抬眼看见等在外面的阮安。

  阮安跟他对视上,顿时忘了刚才的思绪,红了脸,在想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而时轩色显然忘了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倒是看见阮安旁边的陈秘书,笑着打趣道:“今早雁栖又胃痛了,你是不是昨天让他喝酒了。”

  陈秘书苦笑,“我哪儿管得住他,你常来还能提醒着点。”

  后面两人说什么阮安又没听见,他看着时轩色,再次陷入想象中。

  时轩色的口吻让他不能不多想,难道傅雁栖不止看上了他一个人,这王八蛋在公司开后宫呢!

  时轩色说了两句便走了,陈秘书起身拍拍裤子,冲他笑道:“走,进去吧。”

  阮安惊疑不定,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要是包养他还不是唯一,那他以后岂不是还要跟人勾心斗角地搞宫斗,他自己的智商自己心里有数,这肯定被人玩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陈秘书意识到阮安在想什么,突然解释道:“别误会,时先生有自己的爱人。”

  阮安松口气,来不及震惊时轩色居然不是单身,就见陈秘书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微笑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阮安看着那扇双开门,深吸口气,进去了。

  总经办像个小型套间,里面设施齐全,与现代化装备格格不入的,是正对大门的一个神龛,里面摆放了一尊佛像,旁边有香炉、供水杯、蜡烛等供品。

  阮安了解,他们这种大老板都爱摆这些,亏心事干多了,要寻个神明庇佑。

  巨大的落地窗前,是张夜色般的办公桌,以及正凝视着他的傅雁栖。

  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阮安腿有点软,叫人:“傅、傅总。”

  傅雁栖没说话,深色的瞳仁透出宁静和神秘,里面闪动着微光。

  阮安见人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小声开口,开门见山,“我、我不是那种人……”

  声音太小,傅雁栖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装没听见,他擦了擦嘴角可能并不存在的液体,收回了目光,终于开口,问道:“来北京几天了?”

  “没几天,”阮安搅着手指,心里明白,这是在走绥靖策略,想先套近乎,慢慢松动他的心防。

  傅雁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一点也不像一个变态,“还适应吗,你的部门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会有人照顾你。”

  那句话怎么说的,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阮安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傅雁栖的眼睛,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傅总,我知道你今天找我来什么意思,我老板已经跟我说了,但是我认为人顶立于天地间,还是应该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他粗声道:“我无功不受禄,心领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傅雁栖突然以拳抵嘴,笑意抵达眼底,觉得小作家真可爱。

  阮安看他笑了,心里更觉得不痛快,表情带了几分刚毅,偏头看向一边。

  傅雁栖:“你老板怎么跟你说的,包养,还是谈恋爱?”

  谈恋爱?

  阮安呆呆地想,这人疯了?

  且不说两人只见过一面,就说他俩这天差地别的社会地位,阮安再能幻想,也想不到谈恋爱上面去。

  他说:“我只是看着单纯,并不傻,大城市里的规则我不懂,您另找他人吧!”

  “钱不够?”

  “跟钱没关系,不行就是不行。”

  傅雁栖笑了,“不喜欢我,我长得丑?”

  阮安没办法,只能说:“傅总,我有对象了。”

  傅雁栖表情变了。

  从20层离开的时候,阮安终于松了口气,当他说出他有男朋友那句话时,傅雁栖的脸刷地黑了,之后问了几句他跟他男朋友,就没再理他,直接让他出来了。

  宋廷还是有点作用的!

  ——

  傅雁栖站在落地窗前,此时正是下班时间,楼下车水马龙,20层的高度,本该所有人都是芝麻,但他偏偏看清了那个从楼里出来的人,一头粉色的头发,背了一个帆布斜挎包,两步并做一步地跳下来,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那男人比阮安高了半头,看不到相貌,他接过阮安的包,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地铁站走去。

  傅雁栖的手在西裤兜里攥起,麻木地想,看上的人有了男朋友怎么办?

  片刻后又陡然松开,让他们分手好了。

  作者有话说:

  茨威格: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