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以爱之名【完结番外】>第84章 84“不值得可怜。”

  开庭那天旁听席人满为患,墙倒众人推,来者皆是谢景仁曾经的合作伙伴。

  谢景仁穿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被两名法警押解上庭,站在被告席的位置垂头不语。人靠衣装马靠鞍,谢景仁已年近半百,未经打理的样子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苦命人,才数月不见已形如枯槁。

  操纵证券市场,挪用公款,侵犯商业机密……法律上的,道德上的,谢景仁几乎沾了个遍。帮他多添一笔债的人滔滔不绝,为他作证求情的寥寥无几,林林总总算下来被判了终身监禁。

  肖誉守约出庭作证,帮谢承彻底洗清了嫌疑,对上那道感激的目光,他沉默地移开了眼。他不接受谢承的道歉,更不需要谢承廉价的感谢。

  散庭之后他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撑着洗手台和镜子里的他对视,连他自己也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一言不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骂的严厉祖父;当面示好背后捅刀,道貌岸然的大伯;永远有吵不完的架,关系差劲的哥哥;学不完的功课,无休止的练琴,还有笔直却看不到终点的路。

  除了他父亲和肖梦冉,谢家带给他的只有糟糕的童年。

  可是现在,那些也“坏人”接连离他而去,他好像,彻底没有家了。

  “——我跟张总聊几句的功夫就找不着你了,原来躲在这儿孤芳自赏呢?”

  熟悉的声音忽然而至:“洗完脸怎么不擦干,春天这么干,顶好看的小脸可别花了。”

  他随手抹了把脸,从镜子里望着季云深。很标准的季云深式笑容,温和中带着点欠,是他最为熟稔的样子。

  每天早上的第一眼,晚上睡前的最后一眼都是这张脸,此刻再看,他竟又生出了想念的情愫。

  “脸不干,”他主动去寻季云深的手,“外面的人还多吗?”

  “早走完了,”季云深马上抓紧和他十指相扣,“你大伯直接让车拉走了,那小胖子我没看见,不知道从哪溜出去了。”

  按下电梯按钮,他余光看向季云深的腿。就算是这种从上往下的死亡视角,季云深的腿也是又长又直的。

  ——那天季云深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惊吓,事后他趴在季云深胸膛上,手伸进被窝里想检查那双腿,却马上被制止。

  季云深好笑:“还想要?”

  “……不是,”他的表情僵了一下,自知说出来的话扫兴至极,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好了吗?”

  “你说呢?”季云深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趁他不备翻身而上,“再让你感受一下。”

  后面几天里,季云深白天在家坐轮椅,一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去阳台,去书房,去厨房,下楼散步……反正去哪里都要他推着走。

  他甚至怀疑季云深这是在弥补童年没坐过婴儿车,没享受过被人推的遗憾。

  然而晚上季云深就彻底变了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他,把奇奇怪怪的姿势花样玩了个遍,看上去比他更健康,比他更有活力。

  最需要轮椅的人,是他。

  ……

  所以季云深究竟好没好,肖誉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他应该不会再问了。

  出电梯,走过长长一段台阶,大门外面围着一圈人。

  肖誉不是好热闹的人,本打算绕着走,谁知靠近之后捕捉到了“谢承”二字,季云深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人墙里三层外三层把谢承围在中间,气势汹汹,仔细一看,大部分还是刚刚法庭上那些人。

  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身材和谢承十分相似,一脚踹在谢承腰腹上:“你爸欠老子五百万,你说!什么时候还上!”

  谢承虚胖,内里甚至不如一团棉花,被踹倒在地后很久都爬不起来。

  “张伯,您宽限几天,我马上去凑钱……”

  “那点小钱还值得讨?”

  另一位高瘦男人抬了抬眼镜,比刚才的张伯冷静不少,他从公文包取出一张欠条,蹲在谢承面前不甚怜爱地摸了摸头。

  “你爸爸欠我八千万,小承,叔叔知道你过的难,”却忽然话音一转,扯着谢承的头发迫使其仰起头,“但我不管你卖房,卖公司还是卖血——不管你卖什么,都得把债给我还了,听清楚了么。”

  谢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欠条、合同,轻飘飘落下来,却比五指山沉重百倍,压得他生生世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肖誉讨厌谢承,从小就讨厌,可如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同姓、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

  他该怎么做?

  “走吧?”季云深推推他,“这热闹看得没意思。”

  “季云深,”手已经摸到了背包,从外面能捏到文件袋的形状,“我是不是……”

  “不是,”季云深感应到他的想法,很快打断他,领他往门外走,“谢景仁欠下的债是无底洞,他们谢家所有家底拢到一块儿估计都不够赔的。”

  肖誉喉咙一哽,脑子乱成一团。

  “走吧,杜律已经在等我们了。”

  “——你不是搞音乐的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那个什么……《禁止呼吸》不就是你写的?在网上可火了,听说被希音乐团买走了版权?”

  “是啊,你多写几首歌,开个演奏会,那挣钱不跟玩一样?”

  “禁止呼吸”几个字像一道定身咒,肖誉脚步一顿,看了季云深一眼:“乐团什么时候买的版权?”

  “很早以前的事了,”季云深捏捏他的手,回过头漫不经心望了望,“不过是季秋白买的,跟我无关——你想不想拿回署名权。”

  肖誉震惊不已:“你怎么知道?”

  《禁止呼吸》是他初中写的一首协奏曲,当时谢承以练习为由找他要过谱,后来才知道谢承偷偷拿去发表拿了奖,靠着加的分数顺利升学。

  打死他都想不到,随手写得曲子不仅获奖了,还被一流乐团买走了版权。

  季云深难得正色:“阿晏,曲子的版权在我手里,而希音也从没公开演奏过,如果你想拿回署名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你们可别乱说,以谢承的水平,是绝对写不出《禁止呼吸》这么好的作品的。”

  谢家的“朋友”中,学音乐的不在少数,很快便有人快言快语揭露了真相:“你那弟弟才是原作者吧,装什么艺术家啊,我看你就是一个草包。”

  人群爆笑,谢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胖脸上还挂着好几条被风吹干的泪痕,干得起皮。

  原来真相早就公布于众,原来他的作品竟有这样高的知名度,原来他的才能早就被看到了。

  一直压在肩膀上的东西忽然消失了,他感觉身上一轻。

  “算了吧。”肖誉说,“署名已经不重要了,我还会有更好的作品。谢承他……”

  “不值得可怜。”如果声音有温度,季云深的这句一定是零下。

  初春的风还是冷飕飕的,肖誉打了个哆嗦,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忽然笑了起来,是从前丁颂形容的那种“哈哈大笑”。

  他仰脸盯着季云深看,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这会儿像冻了冰一样。

  “我去买把小锤子。”

  “干嘛?”季云深没好气儿。

  “破冰,”他伸出食指,戳在季云深脸颊上,那里瘦得只剩一层皮,“好硬,我从这里开始。”

  季云深愣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肖誉哄。他把肖誉不安分的手抓到唇边,在手心里亲了几下,口吻依旧严肃。

  “谢承前二十二年过得顺风顺水,最需要潜心学习的那些年他不学无术,以至于没有维生的一技之长。由奢入俭难,以后的日子也该吃吃生活的苦了。”

  驱车到达律所,肖誉根据信息内容乘电梯到三楼,季云深像个秘书一样跟在他身后,连按电梯这种小事也一并代劳。

  开庭的前几天,一位自称杜羽的男人找到肖誉,说是谢景谦的律师,谢景谦生前曾委托他把遗产全部过户给肖誉。

  一开始肖誉还以为是骗子,在对方说出谢景谦相关信息并再三确认之后,才彻底相信杜羽。

  杜羽向他递出一张名片和一沓文件,说:“肖先生,您父亲的遗嘱内容已经整理好,需要您确认和签字。”

  肖誉坐到沙发上仔细阅读,合同内容晦涩,他并不能完全看懂,其中一些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他故意把看完的合同放到茶几上,没多久就被季云深拿走看了。

  杜羽的助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他们像默契的“流水工”一样分工合作,办公室里只剩“哗啦哗啦”的翻页声。

  全部看完,季云深凑到肖誉身边耳语:“肖老师,合同没问题——您觉得呢?”

  绝对是故意的。

  肖誉脸一红:“我相信你。”

  之后他和杜羽交流提问的时候,季云深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上去浑不在意,但他知道,季云深在认真听。虽说一般不会出问题,但季云深在,就是一层双保险。

  季云深只要坐在那,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手续办妥,两人告别律师往外走,下到一楼时季云深一拍脑门:“手机忘沙发上了,阿晏,你去车上等我吧。”

  “好。”肖誉不疑有他,只觉得稀奇,季云深什么时候多了丢三落四的毛病。

  笃笃笃。

  杜羽抬起头:“季先生?”

  “杜律,我也有委托要给你。”大衣口袋大得出奇,季云深掏出一份文件递过去,“遗嘱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