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以爱之名【完结番外】>第81章 81“醒了就别装睡了。”

  肖誉的爷爷谢凌云,一生叱咤商场,是个要强的老头儿。

  心脏不好,本人又喜怒喜嗔。肖誉还在谢家的时候,亲眼见他被抬上救护车,在医院抢救十几个小时,才捡回来一条命。

  肖誉从前不怕他,现在更是不怕。

  他冷眼端详这个倔老头儿,眉头一如生前那样紧皱,却是嘴唇发绀,面色灰败,躺在冷柜上一动不动。

  “爷爷,”他开口,告别室里回荡着冷淡的声线,“这是您该得的。”

  谢凌云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但凡人还活着,他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如果您在天有灵,就保佑您儿子尽早伏法。您放心,我每年都会去看您的……一路走好。”

  他站远一些,向谢凌云深鞠一躬,毫无留恋地转身,出门。

  肖梦冉等在外面,她是不会进去的。

  谢凌云势利,不能给谢家带来好处的一律视为“废物”。肖梦冉的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曾无数次被谢凌云诟病、看不上。

  小时候谢景谦出差,谢家的保姆赶巧请假回家,谢凌云就让肖梦冉到谢家小住,美其名曰“照顾”,却是让肖梦冉做了保姆的活儿,让肖梦冉照顾整个谢家。半个月下来,肖梦冉憔悴了许多,她虽没向谢景谦告状,但再也不登谢家的门。

  谢家人丁不旺,谢凌云又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如今两个儿子一死一逃,连谢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谢凌云生前把血缘和出身看得那么重,如今身后事只能由肖梦冉这个“外姓人”、“废物”来料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家欠肖梦冉的太多了。

  谢凌云在世时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葬礼,想来那种人在潜意识里都不认为自己会有一死。肖誉和肖梦冉无心操办,所以一切从简。

  老头子忙活了一辈子,在各行各业积攒下不少人脉,但听说谢家出事、可能惹上人命官司,生意场上的伙伴纷纷避嫌,各扫门前雪,把自家择得干干净净,“跟谢家合作过”成了他们最想销毁的黑历史。

  万幸谢凌云也做过一些好事,遗体告别那天,几位他提携过的后辈过来哭悼,声泪俱下,看不出几分真假。肖誉和肖梦冉站在告别室一角,两人端着极度相似的神貌,隔岸观火。

  当天倒是来了几位谢景谦的好友,他们不冲谢凌云,而是过来安慰肖誉和肖梦冉,顺路和谢凌云告个别。

  “爷爷,您看,”肖誉俯身最后看一眼谢凌云,“到最后送您走的,全是您看不上的人——您这一辈子,真的很失败。”

  遗体火化,下葬,刻碑,谢凌云的一生到此为止。

  七十多年前,谢家“平地起高楼”,传到谢凌云手里运营得如日中天。谢凌云老了以后又由谢景谦继承,最后毁于谢景仁。

  俗话说富不过三,除去白手起家的曾祖父,肖誉和谢承恰好是那第三代。

  转天肖誉去做笔录,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能提供的线索实在不多。谢景仁那位国外帮手几乎是当晚落网,当天招供,不管事情办没办成,也不可能把钱再还给谢景仁,没有一点“合约”精神。

  出来以后,他又和谢承联系了一次,对面直接提示他是空号,他彻底联系不上谢承了,谢家也彻底散了。

  他不知道这起事件中谢承起到了什么作用。如果谢承不想救他,就不会打电话;如果谢承想救他,就不会掐着时间提醒他。

  也许是谢承纠结了许久,终于在爆炸前一秒下决心救他,也许是谢承刚好在那个时间,阴差阳错知道了谢景仁的计划。

  不论如何,他念着谢承的好意,但对方从前的所作所为并不会因这次提醒而抵消。

  去芬兰之前,肖誉先去了一趟瑶华。

  他特意穿了上次来时的一身衣服,重新去了小吃街,重走海滨步道,期盼能和季云深在某个街道相遇——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蠢。

  断妄寺在断妄山顶,是知名旅游景点,也是祈愿的最佳去处,工作日的白天竟也人挨着人。佛像面前燃一炷香,他忽然开始脑补上次季云深来祈愿时的情形。

  季云深不信神佛,来的路上兴许暗自腹诽:“佛像的耳朵眼睛都被水泥封住了能听到什么?”

  然而等到了这里,就被大环境所感染,心里埋着不屑,却也乖乖照做,学着别人的样子燃香,叩拜,许愿,只求他能早些醒过来。

  肖誉第一次来,说不出信还是不信,但既然来了,那就是百分百的诚心。如果佛像耳朵封住了,那他就大点声,多求几遍,总会听见的。

  出来时碰到一位主持,对方迎面走来,念一句“阿弥陀佛”,问他:“施主这手串可是从寺里求的?”

  肖誉点点头,摘下手串递过去。

  手串是他重新串起来的,十八颗串珠只找回十颗,戴在手腕松散残破,毫无美感。

  主持端详片刻,忽然问:“那位故人可还好?”

  “他……”肖誉喉咙发紧,梗着脖子深吸一口气,“不太好。”

  主持并不惊讶,平和道:“施主不必忧心。季施主月余前曾来还愿,我见他福泽深厚,必有后福啊。”

  肖誉一怔,双手合十:“借您吉言。”

  季云深还没醒,但身体各项指标均稳定下来,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从门口望进去,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周允诚在房间里看演奏会录像,见肖誉来了关上电脑,朝他打了个招呼。

  “我好久没看见红玫瑰了,”周允诚把沙发上的电脑包拿开,“今天是什么日子?”

  “情人节。”

  芬兰这边好像不过情人节,但有个类似的“朋友节”。相对于爱情,他们更倾向于庆祝友情,他们认为友情是更深层次的关系。

  肖誉把花束摆在床头,季云深面色苍白,和周身的被褥快要混为一体,身上的气血好似让鲜花吸了个遍,玫瑰愈发鲜艳夺目了。

  他不动声色把花束搬到床角的地上,从床尾的位置看过去,嘴角微勾,“他喜欢红色。”

  “是吗?”周允诚疑惑地看一眼季云深,他印象里的季云深很是低调,并不喜欢热烈的事物,“对了,方知夏带的礼物其实是你送的吧。”

  周允诚直言直语,倒问得肖誉有些尴尬,他给季云深掖了掖被子:“我提了些建议,最后是他自己挑的。”

  “哈哈,这个方知夏可真是——”

  “周允诚!饭都送到家了,你到底走不走啊?——我靠誉哥?!你怎么回来了!”

  方知夏不禁人念叨,仗着季云深听不见看不见,不敲门就闯进来,嗓门一如既往的大。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肖誉从上到下检查一遍,见什么事没有,才重新笑成一条小傻狗。

  “我没事,”肖誉让他放心,“你还在周老师家?你……”

  “不打扰,就是太吵,”周允诚抢先一步说,看了眼手表起身告别,“情人节时间,我不打扰了,你们聊。”

  “啊?今天情人节?!”方知夏喊了一句,“坏了坏了,我现在去买蛋糕!”

  周允诚追出去:“哎,不用!”

  “周……”

  肖誉那句“谢谢”还未出口,两人已经跑没影了,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他轻笑几声,方知夏还是以前的方知夏,周允诚却活泼了不少。

  真好。

  病房里又陷入静寂,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是生命的声音,是季云深平安的证明。

  他凑近看了看季云深的脸,干干净净的,比前几天多了些血色,嘴唇也一点都不干,看来被周允诚和护工照顾得很好。

  “我在飞机上看到日出了。”

  他忽然开口,没头没尾说完一句,沉默了好久。

  “除夕那盘饺子,是不是你包的呀?”

  这是他在飞机上忽然想到的。

  季云深费尽心思跟着他来芬兰,特意住在酒店隔壁,是想和他一起过年,想看他的比赛现场,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他握住季云深的手,学着对方的语气:“没看到我的现场很遗憾吧,那可是我即兴创作的曲子……想听吗,想听就快点跟我回家,以后我只拉给你一个人听。”

  季云深的手指抽动,他脸颊“唰”的一下红起来,吓出了结巴:“你、你能听见吗?醒了就别装睡了。”

  他死死盯着季云深的手,却再没有反应了。手上的力道放松,心脏又开始下坠,房间里好像更冷了。

  “……对了,这是断妄寺主持送给你的。”

  他从包里取出手串,戴在季云深手腕上,撩开自己的袖子,两人并在一起。以前季云深的肤色要比他深一些,现在一看,颜色好像差不多了。

  “你看,他说这是一对的,他怎么知道我们是一对?”

  他揉捏着季云深的手指,特意避开了无名指和小拇指:“当时吵架我故意拿你的手说事……我当时是气急,口不择言了……对不起。”

  “我的腿好疼,今天起床的时候差点摔到地上。”

  “我数过了,断妄寺有柒仟柒佰壹拾伍级台阶,一来一回竟然要六个小时……”

  “上次你送我手串之后,我就醒了,所以我命令你这周之内醒来,不算过分吧。”

  一直以来他少言寡语,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如果季云深醒着,估计得调侃他几句,然后再引着他说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直到把他惹急……

  也可以。

  只要季云深醒过来,逼着他大喊“我爱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