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以爱之名【完结番外】>第76章 76“五百张你的生活照。”

  【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了。】

  删掉。

  【运费多少,我给你转过去?】

  删掉。

  【大提琴的钱我分期还你。】

  “哒哒哒哒”,肖誉删掉对话框里所有的文字,把手机扔回书桌。昂贵的提琴躺在琴盒里,立在这混乱拥挤的宿舍,怎么看都是跌落凡尘,怀才不遇的高贵王子。

  分手了就是翻篇了,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没有追究修正的必要了。但提琴贵重,他不能白白占了便宜,他一定要把买琴的钱凑齐还给季云深,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五年。

  十二月底,肖誉参加考研笔试,从考场出来那一刻整个人都放松了,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手机震动,是肖梦冉打来的电话,唇角的笑意还未褪,肖誉说话的尾音都在上扬。

  “妈,我考完了,考得还不错。”

  想问的问题都被预判了,肖梦冉差点被咽回去的话呛到,缓了一会儿,探询道:“沫沫今天做手术,之前怕影响你考试,就没告诉你——要不要来看看?”

  两排椅子在走廊下泛着银色的冷光,肖梦冉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影又薄又小,背却板正挺直。她的头侧着一点角度,盯着墙上“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久久没有动作。

  “妈。”肖誉喊了一声,过去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已经找到肾源了?”

  肖梦冉点头,霎那间湿了眼眶,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立体故事书,翻开第一页:“这是故事的后续,沫沫怕自己出不来,特意托我带给你的。”

  书上的三个人搬进了大房子,沫沫换上高中校服,肖誉也变成西装革履的样子,而肖梦冉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最后一页,和每本童话书的结尾一样,写着: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肖誉合上了书,他嘴笨,除了一句俗套的“沫沫会没事的”,他说不出半句熨帖人的话语。

  此时无比想念沫沫能说会道的小嘴儿,如果沫沫在就不会冷场,肖梦冉也不至于这么伤心。而他这个笨哥哥,只能揽着肖梦冉的肩,一下一下轻轻捏着。

  灯灭了,一位医生率先出来,肖梦冉赶忙迎上去询问,医生摘下口罩安慰道:“手术很成功,再等一会儿小姑娘就出来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肖梦冉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小女儿性命攸关的事情告一段落,儿子的事又愁上心头,她皱起眉:“你大伯找过你了吧?遗产,你打算怎么处理?”

  肖誉一愣:“他也找过您了?”

  肖梦冉点点头,坐回椅子上。脸上的温柔被漠然取而代之,叫人产生一种割裂感,不知哪个才是她的真面孔。

  而肖梦冉冷下来的脸,和肖誉可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五官柔和,却平静如水,对任何事都保有一种超然,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就像冷峻的观察者,哪怕一个生命在眼前陨落,他们也可以无动于衷。

  “他们在走破产流程,”肖梦冉淡淡开口,“听说被实名举报在国内混不下去了,他们需要一笔钱疏通关系,打通国外市场。”

  肖梦冉定睛注视故事书封面上的女人,话音一转:“我也是在谢景仁找来之后才知道遗产的事,谢景仁说那是你爸爸从公司偷的钱——怎么可能,你爸爸要是能做出这种事,咱们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眼前闪过谢景谦伏案的景象,肖誉眼眶微湿。

  夜深人静,书房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黑金配色的复古台灯,柔白的光洒在谢景谦身上,毛茸茸的。他坐在书桌前,背部弯曲,两条胳膊架在桌面上,右手因正在书写而快速移动。

  他眼睛半闭,努力抵抗着睡意,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那时谢景谦好像已经连轴转了两三天,浑身都散发着疲倦的味道,和他们说话时思维也有片刻的停滞。

  医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肖誉有些哽咽:“妈,我不想帮他们,但我爸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公司就像我爸的第二个孩子……我应该怎么做?”

  从和季云深分手,到谢承在墓园打电话,再到谢景仁找他要遗产,肖誉都一个人强撑过来了,可说到底他还是个学生,公司、犯罪、巨额遗产等等,离他太远了。

  面对“母亲”,他习惯性地想知道对方的看法,哪怕只是一句“放手去做吧”,对他来说也是定心丸一样的存在。

  “阿晏,你帮他们,是你心善讲情分;不帮,也不代表你绝情做错。”

  肖梦冉反握住他的手:“那是你的东西,处置权在你,不管你想拿出来帮助谢家,还是留着自己用,我都支持你。”

  近些年肖梦冉日夜操劳,手心慢慢变得粗粝,却一直是温暖的。

  就是这双手领着他淌过所河,翻过所有山,从不命令他按照她指的路走,不管他选择顺路还是险路,肖梦冉都像个万能的朋友一样,陪着他一起走。

  而他再次想到了季云深。

  季云深的爱和肖梦冉全然相反,季云深带着他走自己淌过的路,没有风险一路顺遂,但牺牲了路上的乐趣,也省略了他思考和选择的过程。

  肖梦冉的爱是缥缈的云雾,包裹在他周围,从不碰触到他,一直跟随他,保护他。季云深的爱则是沉重的锁链,有实感,沉重,掷地有声。

  在这之后,肖誉每天都去医院看沫沫,小姑娘一天比一天活泼,蜡黄的小脸逐渐白里透红,看得出来,术后恢复得很好,肖誉彻底放下心,开始提前学研一的课程。

  学期末时,林隐青把他叫去了办公室,扭过电脑屏幕给他看。

  屏幕上的字密密麻麻一片,文件抬头处几个偌大的协会全称撞进眼帘,肖誉看向林隐青,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勇气。

  “看吧,是好消息。”

  于是肖誉弯腰凑近屏幕,是协会发在官网上的通知——他被恢复比赛权了。通知书一共三行字,他从头到尾、来来回回看了五遍,背上出了一层汗,还有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此刻竟想冲出办公室,一边冲刺跑一边喊叫,想做出一些“返祖”行为。

  他忍住体内陌生的冲动:“老师,是您——”

  “这次还真不是我,”林隐青拍了拍衣服,实话实说,“是一个叫周允诚的人,他帮你提交了证据,证明你和季云深是正当的恋爱关系,协会经过查证才恢复了你的比赛权。”

  没想到周允诚和协会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和周允诚没熟到这种地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季云深出手找周允诚帮忙了。

  肖誉:“提交了什么证据?”

  林隐青:“五百张你的生活照。”

  肖誉:“?”

  林隐青打开桌面的文件夹,照片太过高清,加载速度非常慢,像倒下的多米诺一样,一张接一张显现出来。

  照片主体是睡觉的他,吃饭的他,发呆的他……全都是他,可他完全不知道季云深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老林你看,环树要筹备新专辑了。”

  旁边的老师托着平板给他们看,今天早上发布的环树最新报道,顶头大图是穿墨绿西装的季云深,头发全部梳上去,罕见地化了妆。

  季云深的眼妆很重,却没完全遮住黑眼圈。从去瑶华到现在,季云深好像一直没有休息好,而且瘦了一大圈。

  “估计这次还是来咱院里选人,我得在群里通知他们做好准备。”

  平板被老师拿走了,肖誉的眼神还没收回来。

  他像个木头一样戳在那,林隐青一眼看出了端倪,叹了口气道:“最近忙考研没时间练琴吧,离比赛没几天了,寒假来我家集训。”

  肖誉给林隐青当了十几年学生,这是第一次来林隐青家。

  客厅斗柜上摆了一张黑白相框,照片上的男孩二十来岁,笑容明艳,鼻梁中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有些严肃,恰到好处中和了略显幼态的长相。

  肖誉不自觉地驻足,试图从男孩的五官中找到与林隐青的相似之处。

  “那不是我儿子。”林隐青话中带笑,拿了盘小点心摆在遗像前,眸色温柔,“他是我年轻时的爱人。”

  肖誉惊得说不出话,半晌吐出一句:“……对不起。”

  “没事,已经过去太久了。”

  林隐青望着遗像出神:“如果不是照片摆在这里,或许我连他的样貌也记不清了——你知道忘记一个人时,最先忘记的是什么吗。”

  “声音?”

  林隐青摇头,他的背影瘦削挺拔,像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棵老橡树,却在一次次风暴中存活下来,屹立不倒。他在斗柜前点燃一炷香,双手合十拜了拜,不经意流露出浓烈的哀伤,却是转瞬即逝,随后站直身体笑起来。

  “是缺点。”林隐青说。

  房间里暖气很足,管道偶尔发出几不可察的嗡嗡声,温暖干燥的气流流动,湿润的眼眶却因热气烘烤更加酸涩。

  肖誉捏了捏鼻子,状似不经意地吸了一下。

  这间房子有一间卧室,一间加了隔音装置的琴房,家具很少,只能满足基本生活,软装几乎没有,可以说毫无烟火气,但这就是林隐青的全部。

  林隐青和大提琴的琴声一样,拥有沉重悲伤的底色,却又超脱世俗,孑然一身。

  “——你生命线还挺长,看来能活到九十九。”季云深的声音不受控地响在耳边,接着是肖誉自己低丧的声音,“那也太久了。”

  季云深哄他:“那你活到八十九,我争取活到九十九。”

  不等他赶跑那些回声,场景一转,季云深又站在瑶华的海滨步道,质问他的失约,又哀求他不要失约。

  “你答应过我要活到八十九陪着我,我们说好了的……”

  脑海中的人和林隐青逐渐重合,他们不是企业家,不是音乐家,不是老师,他们只是失去爱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