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38章

  入夜了,今晚格外冷些。

  与夜幕如约而至的还有傅宴存,他倚在窗边,手里捻了一枝花。

  程琉青走进了认出这是梨花。

  傅宴存将梨花放在程琉青的手心,笑得殷勤,“好看吗?”

  轻柔易碎的花瓣蹭着程琉青的掌心,他垂眸看了一眼,淡白的花静静地开着,突然开口说,“棠梨花映白杨树。”

  风穿过窗外的竹林,竹枝晃动的嘈杂压过了程琉青的声音,傅宴存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事,你用过晚膳了吗?”程琉青将海棠换了手拿着,伸手去拉傅宴存的手。

  “用过了。”傅宴存回握住程琉青,指尖揉着他的掌心,“叶子诚我找到了,他知道我的来意后指名要见你。”

  傅宴存这么快就找到叶子诚,怕是叶子诚也得到了何堪的死讯,所以早有准备的缘故。

  听到这样的要求程琉青并不意外,何堪死前都说了手下的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好,我去见他。我若见了他就不必再让你麻烦了。”

  窗外的风变得大了,猛地灌进屋内,将窗户吹得砸进墙壁,哐地一声,让程琉青受惊地缩了缩。

  傅宴存伸手搂住程琉青的腰,手指蹭过他的耳垂,眼神轻轻滑过他的嘴唇,“池楼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我下午去了一趟师傅的府上,向他说明我要离开了。”

  池楼的事一完结傅宴存就去到了曲天纵府上向他请辞,曲天纵固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傅宴存既然已经来了便是去意已决,他是拦不住的。

  程琉青笑了笑,鼻尖的红痣变得生动,“好巧,我也向玉贤和怀婵说了。”他仰头亲了一口傅宴存,“他们也都让我走呢…”

  唇上冷不丁传来温热的触感,傅宴存的眼睫眨了眨,他的目光沉了许多。

  “是吗?”

  黑夜里模糊了许多的存在,傅宴存刻意忘记脑海里还没有头绪的事情,他抓住程琉青的手,在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是冲动,不是花言巧语,更不是被情欲裹挟,是从再见到程琉青的那一刻就占据他脑海的念头。

  他想离开,他早就想离开,他还想带着程琉青一起离开。

  “那走吗?”傅宴存俯身吻他,他吻得小心,气息落在程琉青脸上,有些痒痒的,“现在就走。”

  沉闷的屋内被屋外的风贯穿,风声带走一切喧嚣,傅宴存的声音清晰明了地落入程琉青的耳中。

  闻言程琉青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火烛的屋内不算黑,傅宴存的眼神也足够清明,程琉青看清了意识到傅宴存这不是玩笑话。

  其实他们都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才变得并不在乎早晚,才敢坦然地说出来。

  程琉青的手在傅宴存的腰间摸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他问,“盘缠呢?不带银子我们怎么走?”

  傅宴存失笑,捉住程琉青的手放在胸口,故作神秘地说:“银子太沉了,银票在这里。”

  掌心下的胸膛宽厚有力,程琉青屈指挠了挠,摸到一点起伏应该是银票的形状,程琉青这才放下心。

  傅宴存握得程琉青的手很用力,紧到程琉青静静凝视了他许久他都没有发觉。

  他在害怕,程琉青想。

  于是程琉青将手里的梨花放在桌上,抬手抱住了傅宴存,靠在傅宴存的肩上,程琉青的声音离他格外的近。

  “你真的带我走吗?我们去哪?很远的地方吗?”

  只在一开始程琉青有过一丝惊讶,是没料到会这样快,可如今他冷静下来便细细打算起来,他并不害怕走,只是担心傅宴存的身体。

  听见程琉青的话傅宴存却又沉默了许久,他伸手摸了摸程琉青的头发,目光黯淡,他觉得自己太过混蛋。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却还要带着程琉青离开,到最后又抛下他一个人。

  他就像十恶不赦的强盗,凶神恶煞地夺走救命的钱财,然后狞笑着大摇大摆地离去。

  见傅宴存又沉默了,程琉青慢慢琢磨着傅宴存的心思。

  他把头抵在傅宴存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其实我也在想,我跟你离开后要是哪一天只剩下了我自己要怎么办。”

  感受到傅宴存的身体突然紧绷,程琉青轻轻地拍了拍他,“但是傅宴存,我不是为你而活,你也同样不是。你离开了我也会过得很好,我会一直记着你,直到你再次找我。”

  程琉青的手攥着傅宴存的发梢,像游丝一线,“我们相爱的日子这样少,这一次我不想到最后还是离别。”

  “你陪我去再看看岱镇的桂花吧,好吗?”

  傅宴存的胸中翻涌着,酸涩涌上心头,他想说出更多的话来可一张嘴便感觉腹部遭到了重击,来不及反应口中便呕了鲜血。

  湿漉漉的血顺着程琉青的背脊落下,竹青色的衣物被鲜红的血打湿,渗透,最后吞噬。

  水滴一样的触感让程琉青浑身一颤,他愣了一瞬,这是傅宴存第一次在他面前吐血。

  程琉青有些猝不及防,脸色煞白无比,他伸手紧紧地抓着傅宴存的手臂,好像溺水的人,大口喘着粗气。

  傅宴存嘴角还挂着粘稠的血,他张了张嘴却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双眼睛愧疚地看着程琉青,目光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傅宴存…你…坐下…先坐下……”

  程琉青慌得心直跳,他攥着傅宴存一丝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拉着他坐下,用衣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渍。

  “还难受吗?痛不痛?我去跟你叫大夫来……”程琉青说完就要夺门而出,傅宴存一把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没事……”傅宴存的声音发虚,手却用力地拉着程琉青,像是怕他离开。

  傅宴存想要安抚程琉青,试着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惹得程琉青眼眶发红。

  “上次…也是这样……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傅宴存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往程琉青身体扎了无数根泛着寒光的针,春夜分明不冷,可程琉青还是在发抖,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别……不能这样……”

  程琉青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泛白,他好像不觉得痛一样,寒意从脚尖蔓延至心脏,一瞬间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看见一片弥漫的血色。

  他以为自己能十分平和地面对傅宴存第的离去了,可当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死亡的迫近时,他才知道自己无法招架,只能跪地求饶。

  傅宴存心脏紧缩,看见程琉青瑟缩的模样是比吐血更痛苦的存在,他伸手将程琉青从地上拉起来,用手一点一点擦着程琉青指尖沾上的血渍。

  像是有残血堆积在喉咙,发出的湿黏又模糊的声音,很难听又很刺耳。

  或许是觉得带血的诺言会更永久,傅宴存用这样的声音对程琉青说,“我陪你去…去看岱镇的桂花……”

  桂花开在九月,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就像所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样,他们总想着那一线生机。

  迷蒙中突然传出傅宴存的声音,程琉青抬头看向傅宴存,眼底尽是慌张失措。

  他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急切地搂住傅宴存,像抓住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丝光线。

  桌上的梨花还开着,花瓣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血渍,有些哀凄的美。

  傅宴存用力抱着程琉青,他刚才其实听清楚了,程琉青念的那句诗。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窗外猝不及防砸了雨点,用力地打在竹叶上,是一场急促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