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32章

  把那厚厚的一叠信紧紧攥在手里,回头前玉回抬手擦干了眼泪。

  “你不要再说了。”玉回抬头看向傅宴存,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傅宴存一直沉默着,见玉回这样心像被捏紧了痛得喘不过气,伸手将他揉进怀里,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只是私心怕你忘记我。”

  他将这些信作为筹码,要求玉回永远记得他。

  玉回已经止住了泪意,他松懈了一直紧绷的身子靠在傅宴存怀中看向窗外,树梢上落了一只鸟儿,嫩黄色的羽毛被阳光照得发亮,它跳跃着把日光搅乱得如利刃,明晃晃地刺伤玉回的双眼。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玉回看着鸟儿又再次飞远了,“这么多年都能没忘掉。”

  傅宴存的手贴着他的背脊,低声道:“辛苦你一直记得我。”

  温暖和煦的午后,庭院内绿叶森森,窗前二人相拥而立。

  或许是知道往后时光有限,每流逝一秒都让彼此更渴望拥抱,静谧无言却也觉得满足。

  再回到弘光阁已将近黄昏。

  玉回不准傅宴存晚上跟着他一起去,勒令他晚上回到福顺巷一定要好好歇着。傅宴存不敢违背他,保证自己今晚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力求一举拿下池楼。

  闻言玉回思忖了片刻,道:“需要鄢朝做什么吗?玉贤倒是不用担心。”

  池楼若是被傅宴存针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而他极有可能会寻求鄢朝的帮助。眼下玉贤并不信任池楼,就算接到了池楼的求助怕也只会置之不理。不过庞允承近来也在派人调查池楼,难保他不会和池楼搭上线。

  傅宴存摇头,此事交出了池楼,无论如何都会损定朝颜面,鄢朝并不必再三要求严惩,只需等着定朝解决此事后再启程回朝即刻。

  “你不必费心,现下陛下还愁查不出人来,不会对此多加刁难的。”傅宴存说着视线转移,伸手抚过玉回的眼睛,“眼睛有些肿了,你让人拿冰敷一下。”

  玉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嘴唇,低声问他:“痛不痛?”

  傅宴存勾唇,眼里映出玉回的身影,笑得温柔,“不痛。”说完又一把将玉回拉到怀里低头吻着他,他今日真是感觉怎么亲热都不够。

  玉回也吻住傅宴存,舌尖划过他唇上的伤口一时不敢用力,只能被傅宴存搂着亲得耳尖发烫。

  一吻结束二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傅宴存放在玉回腰上的手紧了又紧,突然想起玉回今晚还要跟着池楼出去,垂眸问他,“今晚我不跟着你,那你出去的事情要告诉鄢朝的人吗?”

  玉回也正在想着这件事,他不想玉贤知道自己和池楼有来往,却也明白今晚实在是个好机会。他来定朝后池楼并不轻易来找他,现在池楼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找他必定是有要紧事,即便是不让傅宴存跟着去,他也得选一个能拿决断的人。

  “我心里有一个人选。”玉回看向傅宴存,“此次随行的将军,胡景行。”

  这个名字在傅宴存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是那个高高壮壮的?”

  玉回颔首,“一则是鄢朝如今的情况玉翰确实是最有可能被立储的皇子,他几次旁敲侧击都表明他是玉翰的人,我此次帮他一把也算是留条后路给自己。”

  池楼若真被正法,他手底下的各种势力群龙无首,胡景行若真能让其归顺,也算是欠了玉回一个人情,有胡景行在玉翰往后也不好太为难他。

  “二则,他是将军,就算没办法带着人跟你一起去,知道你的去向。”傅宴存担心地握着玉回的手,“若是遭遇不测,也不是全无帮助。”

  傅宴存说的不错,玉回又顺着他的话嘱咐道:“这话我也说,现在月喜在你有什么不方便就叫她帮帮你。明日让她再陪你去看看郎中吧,或许…能再开一些药呢?”

  就算是他看似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却也不能真的坦然面对,心里总还残留着一丝期望。

  傅宴存知道他心里依旧记挂着,怕他难受便连声应下来,“我都记着呢,你晚上出门要加一件披风,明日要是一切顺利我会来找你。”

  “嗯,你千万千万要当心。”

  玉回做不到对死亡的若无其事,他害怕更难舍,如今与傅宴存见的每一面都像是最后一面,他害怕傅宴存会在某一刻突然消失,结束他与从前的所有联系。

  生命的消逝或许正是如此,悄然而寂静。

  所以在傅宴存要离开的前一刻玉回又伸手抓住了他。

  “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玉回抓住傅宴存,手指僵硬地攥着他地衣角,语气低落却又紧张。

  傅宴存离去带给玉回的来自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具象,它像是在夜色中化身为了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只等傅宴存转身的瞬间就要将玉回吞没。

  天色渐晚,看着彼此逐渐模糊的轮廓,平日里被掩藏压抑的念头更甚。

  傅宴存明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应该做出任何承诺,可所有的理智都玉回的双眼里化了缠绵的春风。

  他垂眸看着玉回,言语间蕴藏着无限柔情,“好,我一定来。”

  可傅宴存的再三的承诺和迁就并未缓解玉回心里的恐慌,玉回又疾走几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走得急大腿撞到突出的桌角,疼得玉回瞬间咬紧了牙关,他忍着痛,慢慢地说:“我不回鄢朝了,等池楼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吧。”

  不回鄢朝也不留在定朝,这两个地方都不好,傅宴存走后那些破旧的回忆堆积起来会压垮他。

  傅宴存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他借着昏暗的天色隐去眼底的担忧,状似轻松地说道:“与定朝南边接壤的陈朝有一个叫做甘东城的地方,书上说那里气候常年温暖,草木丰茂。你觉得如何?”

  玉回牵着傅宴存的手,这才觉得悬着的心落了地,闻言只点头道:“都好,事情一结束我们就离开。”

  傅宴存掩唇笑了,只是这笑意里有几分落寞没叫玉回看见。

  脚下的地面洒了一片月光,玉回顺着光抬头看了眼,月亮终于爬上树梢。

  “你回去吧。”

  玉回松开傅宴存的手,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让银白的月光占据了彼此的空隙。

  傅宴存双眼紧紧地看着玉回,往前走了一步,俯身吻在玉回的脸颊上,低声道:“那我走了。”

  玉回站在原地看着傅宴存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身影,心里如浪潮般的恐惧向他袭来。

  他站在窗前看着竹林的晃动,手搭上窗棂,看着手心的月光,他从未想过傅宴存也会变得像是天幕上的一弯银月。

  只在夜色之中悄然而至,如梦如幻,好像玉回怎么也抓不住他,一眨眼便从手心溜走了。

  阿连来到时便看见玉回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脸被月色照得发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看见他眨动的眼睫,阿连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尊雕像了。

  “殿下……”阿连怕惊扰到玉回,声音很轻,“要用晚膳吗?”

  他在屋外等了很久,准备的晚膳热了好几次他才忍不住进了屋。

  玉回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在阿连身上聚焦,最后开口道:“你请胡将军过来,就说我有事同他商议。”

  阿连应下准备离开却又想起晚膳的事情,于是又问了一嘴,“殿下,晚膳…”

  可话落在黑暗里没有回应,阿连叹了口气还是离开了。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玉回拖着身子走到书桌前,伸手抚平纸张翘起的一角,却不敢细看上面的文字。

  将傅宴存给他那一叠信放进了匣子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玉回将匣子上了锁,锁扣的声音清脆,暂时割断了心里乱如麻的念头。

  没等多久阿连就带着胡景行来了。

  “殿下可是想通了?”胡景行站在殿中,打量着玉回寝殿的陈设,“我就知道殿下是明白人。”

  玉回将匣子放床边,听见胡景行的声音从里间走了出来,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见胡景行的面容。

  被困在弘光阁内,胡景行也脱下一身银甲,穿着寻常的锦衣,神情轻松恣意。

  玉回不欲同他多说,开门见山道:“我有笔交易想同将军做。”

  胡景行挑了挑眉,看着玉回隐在黑暗中的面容,心道这个病恹恹的九殿下竟还在负隅抵抗。

  “九殿下不妨说说看。”他也想听听玉回有什么条件能说动他。

  玉回眼神古井无波,平静地看着胡景行,“监卫司的池楼约我今晚相见。”

  闻言胡景行瞬间变了脸色,他瞳孔紧缩,猛地向玉回的方向走了一步,呼吸急促着,半晌才说开口道:“监卫司…不是……调查此次行刺的?他为何要约你?”

  他说得语无伦次玉回却也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约我今晚同他一起出去,我知道不妥也担心有什么变故,所以想告诉将军。”

  玉回看着胡景行的脸色不断变幻,接着说道:“其中有些事情我还不能全盘托出,不过我能告诉将军,若将军助我此是百利而无一害。”

  胡景行逐渐冷静下来,他皱着眉头在屋内走了一圈,思考着玉回的话。

  眼下他们困与弘光阁,只有等定朝交出了真凶才能动身回鄢朝,如今负责此事的人约玉回相见,其实无论何种目的会造成何种结果,其实对他而言都不会算太糟。

  “此事你为何不让玉贤助你?”

  胡景行心里还有疑惑,若是池楼与玉回暗中勾结,难道玉回就不怕自己告诉了玉翰以此来打压玉贤。

  玉回知道在胡景行眼里,自己已经算作是玉贤一党,所作所为必然跟玉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这样可疑的行为定然与储位之争有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玉回看着天色计算着时间,“胡将军不会以为我在昭华殿跪了一晚换得来定朝的机会,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吧?”

  “我虽无意于储位却也不愿意最后获封贫瘠荒芜之地,我知六皇兄于储位志在必得,玉贤既然争不过他,我何不做顺水人情,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玉回走到桌前斟了一盏茶,看着茶叶在茶杯浮沉,他其实心里也没底,看着胡景行略有动摇神色继续说道:“我告诉将军并非是一定要将军做什么,只是此事对于将军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胡景行看着茶身挂着溢出来的水珠,猜想玉回心里定然不似他表露的那般镇定,凝眉看了他半晌,道:“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想看看,这定朝的监卫司掌司找你一个鄢朝皇子是要做什么。”

  闻言玉回这才放下心来,稳稳了心神,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他看着手指上湿润的痕迹,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

  “这也正是我的困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