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17章

  傅宴存侧身替玉回挡住从窗户漏进的一丝风,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趁他还没注意时便及时收了回来,放低了声音劝慰道:“你今晚奔波劳碌,早些休息吧?”

  “珠子的事情我明日一早就去问,有了结果我再来找你。”说完又拿出腰间的珠子攥在了手里。

  玉回瞥了一眼傅宴存站的方位,转身往里屋走去,“这么多侍卫,被看到了对你我都不好。”

  这话里是不要他来的意思,傅宴存盯着他的身影看了半晌,压低声音笑了笑,“这些人还拦不住我。”

  夜里静,玉回清楚地听见了他那声轻笑,脚步一顿,丢下一句话就不再理会他,“随你。”

  “好,你早些休息,孟云的事我会早些办妥的。”

  傅宴存听着里屋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身声音,等着玉回的动作渐轻了才悄声翻了窗离去。

  彻底入夜后屋子静下来,巡查队伍路过时连脚步也放的很轻,虽然如此玉回却依然敏锐地感受到四周的一切动静。

  他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听见傅宴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然后脑海里就开始不断浮现池楼孟云和赵择汇的脸,来回闪现,扰得他根本没法入睡。

  玉回猛地坐起身来,他揪着被子,喃喃自语,会不会是傅宴存说出来诓人的?那理由是什么,耍人还是逗趣,可是这些都不是傅宴存会做的事情。

  夜晚的思绪一向发散,提起傅宴存玉回忽然抬手摸了摸后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几滴凉凉的眼泪。

  傅宴存伏在他的颈边哭了,这像是无稽之谈。

  不敢再细想,玉回扯了被子躺下来,手忙脚乱地藏进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现下必须得睡了。

  可今夜无法入眠的何止玉回一人。

  监卫司内灯火通明,来往朔卫皆神色肃然,领头的雷礼宗一脸神气的模样,带着一队人走去了监卫司的大牢。

  “指挥,此事掌司大人怎么说?”跟在雷礼宗右侧的副使率先开了口,他估摸着雷礼宗的神情,又讨好似的说道,“您跟在掌司身边这么多年,深得掌司信赖,况且此事应也赖不到您身上。”

  听闻此言,另一边的朔卫也连忙接话,“副使大人说的是,这次看守猎场的人都是掌司大人亲自挑选的,指挥您也只是依命行事。”

  猎场护卫应属禁军全权负责监卫司从旁协助,给了监卫司此事便委派给了销乌负责,说是销乌,其实人员选定都是由池楼一人决定的,雷礼宗也不敢置喙。

  实情众人都心知肚明,可今朝出事也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问雷礼宗的意思,只有他没事了销乌的人才会没事。

  雷礼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黝黑的大牢,哼笑一声,“还能怎么说?我跟着掌司五年,他难道会怪我?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给我好好审这几个人。”

  “供词先给我过了,商议后再呈给掌司。”雷礼宗掂了掂手上的刑具,挥手示意带人上来,“事关重大,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你们也得想明白。”

  手下一众人齐声应了,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便被两人架着拖了上来,看出来是受了些皮肉之苦的。

  “名字。”

  “唐子文。”

  闻言文书记录的人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在唐子文身上驻足了片刻,二人视线交汇后才急忙低下头,握着笔写下了名字。

  雷礼宗也打量着唐子文,颔首道:“我记得你,掌司派他去了?”

  后面这话是问副使,副使连连点头,“是,掌司同我说的时候我也很诧异。”

  照理说为了皇上的安危,看守猎场的人选定是要顶拔尖的,唐子文此人一身武功在监卫司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可行事作风不端,总是惫懒懈怠。从前曲天纵在时也因此只派了他做文书记录,从不让他做什么要务,后来池楼上位或许是看中他一身武艺,才指派他跟着雷礼宗跑了几趟。

  “竟然派你去守猎场…”雷礼宗让人抓着唐子文的头发将他头高高抬起,“事发之时你在哪?”

  唐子文被用力地扯着头皮,忍着疼痛吞吞吐吐地说道:“在…巡逻…”

  “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我…我离事发的…地方…很远……”

  雷礼宗听着难受让人松开了他,“那群人进围场后你半点异动也没看见?连打斗的声音也没听到?”

  唐子文垂头喘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赶到时…那群人已经走了,监卫司的弟兄们都死了,禁军倒了七七八八,三皇子也中箭了…”

  一旁的副使闻言冷笑一声,“你是说那群人毫无声息地闯进猎场,杀了三皇子和一批禁军和朔卫之后又毫发无损地走了?”

  “禁军的人说那群人少说也有十个,闯的又是监卫司守的地盘,一来一回竟没人拦得住他们,这是何等高强的武功?唐子文,你骗鬼呢?”副使说着便逮着唐子文的腹部猛踹了一脚。

  唐子文被踹得蜷缩着身子,后面两个人又用力拽着他,他的动作一时怪异无比,像虫子一样扭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见副使还要再踢,雷礼宗伸手拦了拦,“监卫司虽然死了六七个弟兄,可还剩了两三个,你不说不要紧,总有人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在巡逻。”

  牢里适时传来嘶吼哭泣的声音,一旁做记录的人看着垂头不语的唐子文,低声道:“唐子文,非要等到请你女儿来了你才肯开口吗?”

  他的声音很低,众人却都听得清楚,雷礼宗眼睛一亮,一脸赞许地看着那人,接着朝唐子文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笑道:“原来你是想女儿了?不如我让人把她带过来你见见?”

  唐子文僵住了身体,他缓缓抬头,蓬头散发,眼神犹如厉鬼一样望向握笔的那人。

  那人避开他的眼睛,镇定地又写了几句话,淡淡道:“同僚一场,我是为了救你。”

  雷礼宗猛地拍了拍桌子,指着唐子文厉声道:“快给我如实交代!再浪费时间我他妈第一个杀了她!”

  池楼逼得紧,皇上逼得更紧,他可不想平白无故掉了脑袋。

  唐子文自然知道监卫司的手段,他坦白只是时间的问题,不如将祸水东引抢一线生机,就算最后他猜错了也要拼死赌这一把。

  “我说。”唐子文被架着的手指向副使和屋内众人,“此事他们听了是会掉脑袋的……”

  雷礼宗见他说的这样严重先是不屑地笑了笑,不过他笑着笑着就僵住了嘴角,能犯下这种事情的人或许来头真的不小,他抬手让人都撤了下去,唯独让记录的人留了下来。

  “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

  销乌众人时不时望向主殿,担忧和恐惧在脸上交织变化,主殿门窗紧闭,烛火映出两个人影,雷礼宗已进去好一会儿了。

  “回禀掌司,刚才审过活下来的那几个,他们说是受了鄢朝二皇子玉贤的指使。”雷礼宗将方才审出来的证词放在池楼的桌案前,又恭敬地后退了一步。

  池楼拿起来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丟回了桌案上,他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地看着雷礼宗示意他说下去。

  雷礼宗咽了咽口水,“玉贤买通那几人,让鄢朝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这才使得我们失了先机,后面又趁乱放走了那群人。”

  “里应外合?”池楼低声附和了一句,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雷礼宗却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雷礼宗捣头如蒜,跟去猎场的只有二皇子玉贤,怀婵是他的胞妹,若说是他策划此事,意图搅乱此次两国联姻其实未尝不可。

  “是,是玉贤,四公主是他的亲妹妹,或许是他不舍四公主远嫁才会出此下策,又或许是鄢朝早已——”

  他话没说完池楼便站起了身,踱步走到雷礼宗面前。

  “雷礼宗,你在我身边待了五年。”

  池楼的脸隐于暗中,语气平铺直叙,一时看不清喜怒。

  他偏头抽出雷礼宗腰侧的佩剑,寒光乍现,“你说是玉贤因为想悔婚而派人在定朝的围场内刺杀皇上,没想到误打误撞杀了三皇子?”

  雷礼宗听着剑出鞘的声音绷紧了身子,闻言连忙僵硬地点头,接着双眸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神色激动地看向池楼,忙不迭说道:“或许…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刺杀三皇子,只要三皇子死了,婚约自然就作废了。”

  池楼颔首,笑道:“玉贤真是蠢,早不悔婚晚不悔婚,非要到了定朝才搞这样一出。”

  池楼转了转手里的剑,森森寒光照在他脸上这才让人看清他此刻脸色是多么阴沉,下一瞬剑已抵上雷礼宗的喉咙,渗出血迹后堪堪停下。

  “你觉得是我蠢还是皇上蠢?”

  雷礼宗瞪大了双眼看着池楼,死咬牙关,额上暴起青筋,一颗斗大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角不偏不倚地落在剑身上。

  雷礼宗艰难地咽了口水,试图让自己说话时不那么干涩,片刻后从喉中挤出几个字,“还请掌司赐教……”

  长剑在池楼手里转了转,冰冷的剑刃让雷礼宗动也不敢动,池楼用剑挑起雷礼宗的外衣,轻轻用力便刺破了。

  “玉贤既然奉命来了定朝,他为什么要选在围场里,连他自己也在场的情况下动手?就算是玉贤收买了监卫司的人,可禁军如此之多,他又怎么可能走出层层包围,况且玉回和怀婵尚在营帐之内,他带的那些人能保证他们三个全须全尾地离开定朝吗?”

  池楼说的慢,手里的剑也慢慢地划开雷礼宗的衣服,“此事不可能是鄢朝做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让雷礼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了他一样,“掌司——”

  池楼摸索着剑柄的花纹,不紧不慢地打断他,“若明日戌时你还是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你这把好剑就要换个主人了。”

  咣的一声,池楼说完便将剑丢在了地上。

  雷礼宗一动不动地跪着,浑身的肌肉随着池楼的动作紧绷,紧张地咽了咽,接着急切地向池楼证明自己,“请掌司放心,我一定会想出万全之策。”

  池楼这才垂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嘴唇,“嗯,起来吧。”

  即便是他现在看起来与刚才判若两人,雷礼宗也片刻有不敢耽误,连忙站了起来,垂首站在池楼面前,谨慎地说道:“若掌司没什么吩咐,属下就先下去了。”

  “再去把守着猎场那几个好好审。”池楼丢下这句话便率先走了出去。

  身后雷礼宗的肩陡然垂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池楼远去的背影,接着伸手摸了摸衣领后的破洞。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剑,泄愤似的踢了一脚,静默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捡了起来。

  雷礼宗摸黑整理了一番才出了主殿,他看起来神色无常,可颈后的衣服却裂了一个大口子,风从外面灌进来,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屋外的天远比他想得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