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14章

  这屋内暗得一丝光没有,在寂静广袤的黑夜中双眼在此刻失去了它的作用,于是他们只能凭感觉急切地触摸周遭这细枝末节的一切,可全情贯注下能感受到的却只有彼此。

  尽管有人抗拒着这一切。

  玉回冷静下来后并没有再度激烈地挣扎,他用力地喘息,努力平复起伏的胸口。

  他自两年前那场大雨过后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在鄢朝时很少有人让他心绪不宁,加上宫内也常常派太医来,因而这两年胸痹很少发作。只是胸痹是顽疾到底难以根治,他在鄢朝也没少糟蹋过自己的身体,这一来二去竟养成个病秧子了。常年吃药不说这体力也是大不如前,总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架势。

  “疯子。”

  玉回觉得头有些发晕,像是被气糊涂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说话都说不利索。

  “那天…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别发疯……”

  身后的人像是听不见似的,他只是固执地搂着玉回,用身体包裹着他,另一只手握住玉回的手腕,仿是用尽了力气,一副把人紧紧嵌入怀里的样子。

  傅宴存的呼吸洒在玉回的后颈,暖意若有似无的抚摸让他觉得有些难捱。

  玉回不知道傅宴存到底想做什么,可傅宴存不说话,这是比身体的触摸更让玉回觉得痛苦的事情,他们怪异的关系根本不能承受这样刻意温情的模样。

  长久的沉默让玉回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动了动手腕,衣料短促的摩擦后终于听见了耳后响起的低沉声音。

  “我在路上听见三皇子遇刺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们出事我怕你有危险…”傅宴存的声音颤抖,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又开始后怕,“就算知道你们平安归来了我还放不下心,直到在长街上看见你…”

  “你也看见我了…是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又语无伦次,玉回尚且难以分辨他话里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扼住了呼吸的关口,让他还没开口就觉得艰难。

  傅宴存刚办完事还没踏进京城就听见了三皇子遇刺身亡的消息,他想起玉回的处境登时心慌,从疾驰的马上摔了下来,腹部撞到石头上,摔得他冷汗直冒,双脚打着颤赶回了京城,最后拖着这样狼狈的模样在长街上见到了平安归来的玉回。

  虽然平安,可这个消息并未让傅宴存彻底的安心,他只要一想到玉回曾陷入危险他就再不能强装无事地遵守那晚的约定,就算玉回平安离开定朝他也不想再离开,他要反悔。

  傅宴存想要收紧放在玉回腰间的手,可害怕他再次反抗又只能兀自攥紧了拳头,突出的指节隐隐发白。

  “你能不能别让我走,别让我离开你,这辈子…这辈子不要。”

  这句话像是扔进稻草堆的火把,将玉回压在心底的火点燃,只觉得快要失控了。傅宴存把一切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好像言而无信的是自己才对。

  玉回用力地闭上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一样,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凭什么?你自己要滚就滚远点,凭什么要让我决定你的去留,你以为你是谁?”

  可傅宴存又陷入了沉默,再次袭来的安静让玉回发疯似得挣扎起来,他掰不开傅宴存就举起他抓着自己的手用牙咬,他发了狠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咬下傅宴存的一块肉。

  他的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是一头失控的兽,在傅宴存的怀里横冲直撞。

  直到舌尖有些丝丝的腥味才堪堪被放开,可下一秒玉回又被傅宴存用力地按进怀抱,傅宴存两只手死死地搂住玉回,他的肩膀和腰被被傅宴存握着,胸膛贴着胸膛,让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

  两人力量的悬殊让玉回被抱着再无法动作,他被气得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傅宴存,见他低下头来看自己又恨恨地别开眼睛。

  傅宴存从没看见过程琉青这样,可程琉青这样全是为了逃离他,只要这样一想,傅宴存全身的血液像是已经凝滞,他再也无法调动一丝心绪去思考更多。

  “琉青…琉青…琉青……”

  屋内静得只剩下呢喃,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程琉青的名字,像是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

  从前便是这样。

  不过这次傅宴存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与玉回之前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被往事纠缠折磨了。

  “我以为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所以高看了自己也误会了你。”傅宴存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怀中的人动作僵硬了一瞬。

  从前傅宴存就知道他的身份和过往注定他只需要服从执行,在监卫司中个人的意愿带给不了他任何益处,因此于他而言都是被禁止的。

  这样的境遇注定了他情感的局限,他只能尽量简化自己所有的爱意和需求。

  他的匮乏让他在知道了程琉青的身份后,笼统地把愧疚和怜惜当做了喜欢,他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喜欢程琉青的。

  但其实一开始那些不是喜欢,是补偿和愧悔,而恰好,程琉青比他先明白这一点。

  “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便来要求你,借着弥补和爱的假名不断地折磨你,强迫你抛下往事后却又不管不顾地将你推开,最后却还要你牺牲自己来保全我。”

  往事的荒唐和恶劣是他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愿回想的,傅宴存实在无法想象从前他强硬地将程琉青留在身边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可他不仅对程琉青诸多要求,还在二人最为心意相通之时毫不留情地抛下他,之后他自以为是的坦诚于程琉青来说更是万丈深渊。

  程琉青为他拼命地开脱,最后却被他轻巧地碾碎了。

  听到这里时玉回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眼神落到窗外隐约升起的月亮上,往日他对于傅宴存的纠结和犹豫如今终于明了了,好像不再是为他一人所困了,可现在真的太不重要了。

  他一直觉得傅宴存对自己的感情真是突然又怪异,摇摇欲坠的,像是镜花水月的存在。

  可是已经有太久没有人对程琉青这么好了,那时的他想起傅宴存拼命救过他三次,也算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还别扭地向他坦诚过自己。傅宴存将他作为一个完全特殊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又不顾一切地维护他,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来,程琉青沉溺于他对自己的好,反而是清醒的一个先动摇了。

  现在再回想,其实如果傅宴存没有察觉到自己感情的变化,他们当然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下去,可傅宴存他一意孤行,要修正,要坦诚。

  他告诉程琉青自己同样重生了,同样拥有从前的记忆,他让程琉青无法抗拒地意识到,傅宴存从前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

  再一次,爱意被摧毁了。

  程琉青几乎是要疯掉了,如果他一直坚信傅宴存对他的只是愧疚那他至少不用那么痛苦,不用纠结对不起从前枉死的自己。可他为了接受这样畸形的爱,逼迫自己忘记从前的一切,要求自己同样全心全意地对待傅宴存,他背叛了自己。

  只不过他这样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得到的是傅宴存毫不留情的揭穿,让他的爱意变得难堪,也让人明白他喜欢上傅宴存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刚到鄢朝时他总会发呆,一不留神就会想起与傅宴存的过往,在寂静漫长的日子里他逐渐将这一切错误归错于自己的幻想,他不该取揣测别人的心意,也不该为了谁而改变自己。

  所以他再度回到定朝后对于傅宴存并没有太多激愤的想法,只要傅宴存不再来招惹他,他是不愿意再与傅宴存接触,他害怕自己又会生出更多荒谬的幻想。

  不过傅宴存偏偏不让他如愿,不可理喻地让自己去报复他,说着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一而再再而三。

  玉回只觉得荒唐,他已经不想再说从前的事了,可他不明白傅宴存到底还在纠缠什么。

  “如果是你会错了意,想要报恩就不必了。”玉回动了动嘴唇,最后说道,“当初不是为你,是我自己无路可走。”

  他化身为玉回成为鄢朝流落在外的皇子,这一切都是池楼为他提出的退路,这些只是为了活下去,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更谈不上为了谁。

  这句像是嘲讽的话让傅宴存瞬间紧张起来,他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不应该为我做任何事情。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离不开你。”

  傅宴存又重复了一遍,他念得肯定而坚决,贴在玉回的耳边又像是请求。

  “这不是愧疚不是弥补更不是报答,是我真真切切地爱你。”傅宴存把玉回搂的更紧,将头埋在玉回的颈间,语气卑微到极点,“我没对你说过这句话,我爱着你。”

  毫无防备地从傅宴存口中说出来的的几个字让玉回瞬失去了反应,他以为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

  呼吸有了短暂的停顿,不过片刻后又沉静下来了。

  玉回抬手想要打开傅宴存横在他腰间的手,可一抬手颈间便滑过几道凉凉的触感,玉回僵硬地低下头想去看,或许是眼泪,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玉回十分明确地感受到身后的颤抖,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被地上的月光晃地眼眶酸涩,索性闭眼不再看。

  沉默是傅宴存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说完后倒是冷静了不少,不再纠结玉回的回答到底是什么,又许是他知道玉回早已不在意他的这些话了。

  傅宴存起身慢慢离开玉回,弯腰看着他的侧脸,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地沮丧,赶在玉回睁开双眼前开了口,“我这次出城遇见了一个人,他告诉我了一些往事,我想这也是你想知道的,所以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玉回眨眼的频率很低,他逐字逐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早已料到玉回不会回复他,傅宴存自说自话倒也坦然,“是孟云,他没死也没疯,只是过得很狼狈。”

  眼前的人猛地绷紧了身子,神情顿时变得僵硬,双眼缓慢地滑过傅宴存的脸,嘴唇微微动了,发出模糊的音节,声音太小傅宴存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