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07章

  玉回叩了门,良久才听见了门后的动静,只小声地问了一句是谁,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玉回并不答,仍旧固执地叩了叩门,那人像是听得烦了,疾步走近哗啦地一下打开了院门。

  水云用脚抵着门,偏头打量了玉回片刻,狐疑道:“这么晚了…你是谁?”

  玉回看了一眼她的梳妆打扮便知是伺候的下人,“傅宴存呢?”

  他语气不善,水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将门缝关得小了些,“你要做什么?”

  玉回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也不顾她的阻拦一把推开了门,水云到底是个女孩子终究也拦不住他,只赶忙上跟上前去。

  这处院子倒是不大,庭院中种着一棵长出了绿芽的树,月光被层层晃动的枝叶搅得碎了一地。

  玉回踏着斑驳的月光进了院子,水云挡住玉回更往前的路,竖眉瞪着玉回,急声道:“你这是私闯民宅!还不快出去!”

  她虽然急切却也不敢扬声说话,怕是有人在身后的屋子休息,玉回却不顾这许多,抬脚就往前走去。

  他的手刚碰上房门身后就穿来一个愠怒的声音,“你是何人?”

  玉回推门的手顿住,他渐渐放低了手,没等他转过身来就听见一旁的水云说道:“舅爷,这是来找您的。”

  舅爷…玉回偏头看了水云一眼,原来这是伺候傅玥的丫鬟。

  水云说完后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这一瞬的动作像是被无限拉长,衣袍间摩擦的声音是格外的干燥,让玉回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

  脚步声在身后站定,玉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于心底又重申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才缓缓转过了身。

  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和灰白的月光,玉回看得并不清楚,只是见傅宴存像是被击中一般愣在原地,他的脸上呈现的表情复杂而割裂。

  树梢发出轻轻扫动心弦的声音,傅宴存终于开了口,“九殿下。”

  玉回看着傅宴存,如今的身份是一种对调,这句话像是在唤醒彼此间异样的沉默,脱离恍惚不清的神思。

  他微微颔首,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水云先是诧异地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后才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傅宴存虽不解玉回这次来要干嘛,却猜到他许是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没多问,只领着他往自己房中走去。

  二人进了屋内,是比外面暖和不少,玉回瞧见傅宴存的床铺整整齐齐的,显然方才是还未睡下。

  “九皇子漏夜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傅宴存也没引着他坐下,二人就直愣愣地站在屋内,干瞪眼似的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方才玉回想着自己要怎样开口才会显得不那么奇怪,可傅宴存这么一问倒是让他也说不出什么弯弯绕绕了,看着他,运筹帷幄道:“芮英在你这里。”

  没等傅宴存回答,玉回又说:“你不该将她赎回来。”

  听玉回这么说傅宴存倒还是神色如旧,一丝慌张也没有,不咸不淡地看这玉回道:“九殿下怎么知道我不该?”

  他说得毫不在意,转过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玉回一口气堵在胸口,瞪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将芮英赎回来不过是为了要她帮你妹妹和离,可你不知道她…她并不是完全为你所用。”

  哐当的一声,傅宴存手里的茶杯被他放在桌上,发出的声音让玉回皱紧了眉去看他。

  傅宴存这才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玉回,鹰似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冷声道:“你说什么?”

  见他如此玉回这才捡回些信心来,“我也不瞒你,从前芮英虽然替我办事,我却也从不敢让她真做什么事情。能赎走芮英的大有人在,她凭什么要跟着你去做上公堂的事情?”

  玉回之所以会急着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傅宴存倒不是为着旁的什么,只是因为月喜。

  自从知晓月喜在林府后他便派人时刻盯着林府,昨日便有人瞧见傅宴存去了林府。玉回虽不清楚他去是要做什么,却直觉也与月喜有关。

  芮英是池楼的人,从前他凭着与芮英有几分交情才敢暗中托她帮自己找月喜的下落。如今若是让芮英知道傅宴存也在找月喜,那她必然会告诉池楼,池楼一直知道此事,不管是月喜还是他都将是有难了。

  “我从前与她打过交道,自然是明白她背后还有人,你若真要用她,也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玉回不能直接告诉傅宴存芮英背后是池楼,只能含糊着说一些话,当然也只是为了让傅宴存尽量少与芮英来往,免得让她知道太多。

  屋内是一股凝滞的气息,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

  良久,傅宴存才开口道:“九殿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玉回一怔,对啊,鄢朝的九殿下为什么会漏夜前来,眼巴巴地告诉一个从不相识的人这样要紧的消息。

  玉回手指用力地攥着衣袖,他如今才知自己是真的太过鲁莽了,一时脑热才会跑到这里来,这岂不是上赶着让傅宴存误会。

  他强撑着脸上无谓的神色,对上傅宴存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我言尽于此,听不听由你。”他说完便飞快地移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捏了捏手腕,作势要转身离开。

  好在傅宴存的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又停留的一瞬,便也没挽留,只是替他开了门道:“我送殿下。”

  玉回再没说话,只是率先迈步走了出去。院内的月光照亮他面前的地面,他盯着月光一时有些晃神,下台阶踩了空便要向前跌去。

  手腕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连带着肩也被人用力地握住,稳住他的身子后又飞快地放开了手,一切结束地快要看不清他的动作。

  这里只有他与傅宴存两人,玉回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道谢的声音听着并不情愿。

  “多谢。”

  “无妨,九殿下往后要小心脚下。”

  傅宴存这话说得玉回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的语气熟稔地像是他一直如此一样。玉回转过身去冷哼了一声,却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只想快些离开。

  玉回看着傅宴存一直将自己送到了院门外,“你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傅宴存却没听,又跟着玉回走了几步,直到玉回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他才开口道:“天黑了并不安全,九皇子殿下初来京城一切都不熟悉,还是由我将殿下送回吧。”

  “不必,我识得路。”

  傅宴存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沉默了片刻,“那就当我是顺路出来走走。”

  他说得极平常,玉回虽然恼于他的坚持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然反倒是显得心虚了。

  二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漆黑寂静的长街上。玉回踩着碎月光,衣角被夜风吹得不安地飘动,他瞥了一眼身后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又看见了另一团高大的身影,京城的夜风总是将那团身影吹向他。

  “我从前很喜欢一只玉镯,可是那时我鲁莽不小心将它摔碎了,如今我又看见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这只玉镯更昂贵更精致,我虽然知道这不是从前那只,却也总是想着念着。”

  傅宴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寂寥的长街里让玉回听得十分真切,“还请九殿下替我解惑,我是否该断了这个念想。”

  玉回正一脚踩着石板路上的散落的小石子上,那些尖锐细小的石子硌得他脚掌像是抽筋似的痛。

  “在我看来世间相似的玉镯不止一两只。”

  玉回用脚尖将那些石子踢远,看着他们滚到路边化作了黑漆漆的一坨。

  “那若不是玉镯,而是人呢?”

  四周传来几声蝉鸣,混着风穿过巷子的声音,呜咽不清地搅和着。

  玉回心头猛地涌上一股剧烈而迅疾的情绪,甚至他还来不及分别到底是愤怒还是嘲讽,他的双手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顿时陷入了激烈的情绪假象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堵在胸口,让他用力地呼吸着,手指的温度褪去,指尖带着夜风一般的冰凉。

  “从前镯子都不甚珍惜,更何况人?”

  玉回攥紧了拳,他转过身去看着傅宴存,眉间神色嘲弄,“你一句不小心便让那镯子碎了一地,就算那镯子再是相似,落到你手里也还是一个下场。”他说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眸色渐冷了下去。

  听见傅宴存的呼吸声蓦然加重了,玉回看着他被月色照亮的面孔,语气更是尖锐,“你也不必妄图同我陈述你从前对它有多好,我不是那只镯子也不愿意听你这些话。”

  玉回盯着不远处的驿馆,长出了一口气,他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与傅宴存这种窒息的沉默让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走得快,身后的影子在傅宴存眼前飞快地略过,他猛地疾走几步一把抓住了玉回的手腕,玉回被这样的变故吓得连忙要去抽出自己的手。

  “芮英!芮英都告诉我了。”

  一时间蝉鸣的声音隐匿了,玉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空壳,无数寒冷的风从刮过,将他吹得摇摇欲坠。

  傅宴存的手急切地在找寻什么,不多时他便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他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捧到玉回的眼前,语气是哀求,“这只镯子,两年前我已经让人补好了。”

  月亮下那只烟灰色的镯子虽然看不出裂痕,可颜色更黯淡了,玉回略略扫了一眼,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一抬手便将那镯子打翻在地,玉镯碎裂的声音清脆地一如往日,让二人都似如梦初醒一般,恍然大悟地看着对方。

  这只玉镯是第二次碎裂了,他们却再不是第一次的相遇。

  玉回盯着夜色中看不清的玉镯碎片看了片刻,才迅速扭头看向傅宴存,眉眼隐有厉色,“这只玉镯早该碎了,他的下场也只有这一个。”

  驿站的后门没有点灯笼,是黑漆漆的一片,玉回用力挣脱傅宴存的手,伸手去推驿馆的门。

  “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要你还好好的活着就一切都好。”

  这句话被玉回狠狠地关在门外,也是关住外头肆意吹刮的风。

  他今晚太累了,是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