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96章

  翌日一早傅宴存便出了门,老远就看见了一间首饰铺子,两三个丫鬟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姐走了进去,行走时她发髻上的流苏轻微碰撞,发出叮铃悦耳的声音。

  傅宴存站在店外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迈腿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了他便迎了上来,热切地问道:“公子要看些什么首饰?这里有新的一副头面,顶好的点翠鎏金,您瞧瞧?”

  傅宴存的目光在店内巡视一圈,最后问道:“玉坠子有吗?”

  掌柜喜笑颜开地看着他,忙说有便领着他往摆玉坠子的地方去。

  铺子的玉坠子样式多也极精致,傅宴存认认真真地挑选着,最后选了一枚平安扣样式的,白玉无瑕,一眼便是上品。

  傅宴存拿着掌柜包好的玉坠子站在大街上一时又犯了难,他捏着盒子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尚纠结着却还是迈了腿往曹家走去了。

  早晚都要见,若今日不肯见那便明日再去,傅宴存如是想着。

  只是到了曹府后傅玥果真不愿见他,遣了人托话说是身子不适不便见人,正巧又遇上曹老夫人去寺庙礼佛,曹致甫也不在家中,于是傅宴存便是连曹家的大门也没得进。

  傅宴存将买好的玉坠交到了前来传话的下人手中,嘱咐道:“这是…我替未出世的孩子买的玉坠子,若你家夫人不愿意留下便是丢了也无妨,只是不要让她动了气伤身。”

  “为了不让她生气,我这些话你也不要同她说起。”

  下人愣愣地应了,紧紧地攥着盒子转身进了曹府。

  傅宴存离开曹府后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他站在路口定定地看着来往的人群,最后还是往宅子走去了。

  自从上次同着十里香木居的师傅一起检查过牌匾后傅宴存一连几日都再没有动静。他只是白天去集市上买些东西送到曹府去,却不进去也不问从前送的东西都是个什么下场,他送过东西又嘱咐几句便走了。晚上有时陆子禾会同聂舒一起过来找他,同他商量司里的事让他拿主意,三人小酌几杯,夜话到天明。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日,这日傅宴存又新买了一把白玉梳送去曹府,他像往常一样嘱咐着门童要小心伺候傅玥不要让她生气恼怒,说完便准备离开时门童叫住了他。

  “舅爷留步!少夫人说请您进去坐坐。”门童的嗓门陡然变得大,他急切地叫住傅宴存。

  傅宴存闻言蓦然愣了,他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门童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曹府的大门,最后缓缓问道:“阿玥她…她…她亲口说的?”

  看见傅宴存如此愕然的模样门童也结巴了,“是…是,昨日…少夫人嘱咐说…说今日要是舅爷您还来,就请您进去坐坐…”说罢对着傅宴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傅宴存渐渐回过神来,应下后也不耽误连忙让门童带路,朝傅玥的院落走去,只走得脚下生风。

  二人不过片刻就到了傅玥住的院落外,只是还未走进去傅宴存便皱了眉头。这院落倒不是为着孕妇安胎的僻静,在他看来纯粹就是偏僻,院门也是狭窄小气,丝毫不像主人家住的屋子。

  傅宴存脸色一时不免有些难看,左手捏紧了拳头,眼神凌冽地打量着院内,越看眉间越皱得紧,脸色沉得只叫人看了害怕。

  门童也注意到傅宴存的臭脸,想到这位舅爷从前在京中的传闻也十分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说道:“舅爷,这…这便到了,少夫人在里头等着您。”这句话说完后傅宴存的脸色好歹收敛了一些,沉声应了大步朝傅玥的寝居走去。

  屋内点着淡淡的香,门边站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个傅宴存见过,就是街上那个护着傅玥的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说道:“舅爷这边请。”

  傅宴存颔首并未开口问话,只沉默地让她们带着自己进了里屋。

  今日也是不刺眼的好日光,和煦温暖的照进屋内,落在傅玥的衣裙上。

  她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散着,穿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披着水蓝色的披风坐在窗边,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比上一次见似乎又大了些,可肚子越大却越显得她身子单薄。

  傅玥削瘦的脸庞眼底泛着青黑,眉间总有愁绪,连眼神也是飘忽的,嗔或喜都不复再有了。

  从前傅玥不是这样的,她虽幼年吃了苦可之后却也是在娇宠中长大的,那时她的脸颊总是百润透红,眼神明亮而有力,嘴角的笑容总是明媚的。

  傅宴存一时不敢去看傅玥的眼睛,他低头沉默着,半晌后才听见傅玥轻声说道:“水云看了茶便退下吧。”

  婢女应下,很快就给傅宴存端了茶盏来,茶杯碰撞轻微的声响过后屋内又陷入了安静中。

  傅玥从傅宴存进来时便一直看着他,傅宴存较从前也变了许多,傅玥注意到他黑了许多的肤色,脸颊上才冒出头的胡茬,紧握的左手以及右手的颤抖,他显然不是从前的指挥使大人了。

  缥缈的香在阳光下显现出来,傅宴存摩挲了腰间的玉佩许久,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不该两年前不辞而别,留你一个人在京城在曹家,阿玥,我对不住你。”

  傅玥看着傅宴存终于看向了她,眼神里有浓浓的歉意和愧疚,他心疼地看着傅玥,眼眶发红,傅玥怀疑他几乎是要落下泪来了。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傅玥说着句话时语气淡淡的,手还抚在肚子上,眼看着是一副极温暖慈爱的画面。

  “我要与曹致甫和离,这个孩子是他逼我怀上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傅宴存手边的茶盏便碎了一地,傅玥看着傅宴存变得铁青的脸色,她又说道:“他还不满三个月,再大些…便不好打掉了。”

  傅玥简短的几句话几乎让傅宴存肝胆欲裂,一时间傅宴存不敢去想,去想傅玥从前在曹府的日子,去想曹致甫对她的丑恶嘴脸,他牙关紧咬,死死地盯着傅玥的小腹,最后一字一句地问道:“畜生…畜生如今在哪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已经是压不住的怒火,攥紧的手指发白,整个人因为愤怒而绷紧了身子,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傅玥垂眸看着小腹再度伸手抚了抚,最后语气平静地说道:“留香阁。”

  她一说完傅宴存就立刻站起了身,只是傅宴存还没走出去却又被傅玥叫住了。

  她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说话时声线有些颤抖,“我…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傅宴存整个人像是被击中一般,他看着傅玥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抓握,最后还是死死地抓着衣角,他强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哑声道:“至多…至多明日我就会带你离开。”

  傅玥没再回应他,只是木然坐着,可傅玥的模样落在傅宴存眼中却让他觉得无比的锥心,他看着傅玥连忙急切地说道:“阿玥,这次兄长一定不会食言的。”

  他的态度很是卑微,几欲是恳求了。

  傅玥看了一眼傅宴存的身侧颤抖的手,许是他话中的兄长打动了她,还是不忍,抬起头来看着傅宴存,“嗯。”

  只一个字却让傅宴存无比的欣喜,他连声说好,说罢也不再停留,嘱咐傅玥好好休息不要动气便飞快地离开了院落。

  他一路飞奔向留香阁片刻也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赶到留香阁门前时就见里面塞满了人,他拨开一群又一群的人终于才找到了花楼里的妈妈。

  没等他开口老鸨就说道:“公子您来得不巧,芮英姑娘已经跟了曹公子去了。”

  听闻曹公子三个字傅宴存瞬间变了脸色,厉声质问老鸨道:“这个曹公子在哪里?”

  老鸨虽是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却也还是挂着笑容,尽职地说道:“曹公子…自然是跟芮英姑娘待在一起。”

  “带我去找他。”

  傅宴存眼神似一把利刃,闪着锋利的光直逼得老鸨不敢再直视他,紧张地咽了咽,又道:“此事不是花楼的规矩,需得…需得问过秦娘子……”

  没等着她说完傅宴存便一把推开了他,只身往楼上冲去,身后传来老鸨止不住的惊呼,“快…快拦住他!护卫!快…快些……”

  傅宴存视其为无物,他冲上二楼逮住一个小二询问芮英的房间,小二见他凶神恶煞又是来势汹汹的模样,一时也不敢瞒他,颤巍巍地指了方向。

  他的心此时已经被怒火裹挟着,傅宴存喘着粗气一步一步靠近小二所指的那个房间,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女人的娇笑声,陡生媚意。

  傅宴存看着禁闭的房门没多思虑一脚便将其踹开,轰的一声门重重砸在墙壁上,惊得屋内的人发出错愕的叫喊,傅宴存方抬脚走进去身后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他并不理会而是直愣愣地走进房间内,盛着怒火的目光朝床上的人看去,动作间手里已然拔了腰间的剑,一步一步朝曹致甫逼近。

  曹致甫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先是有一瞬的恼怒,接着茫然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傅宴存,最后脸色变得煞白,一时有些腿脚发软,他爬也爬不起来只能往床角缩去,嘴里吞吞吐吐地说着话,“舅…舅哥…我……”

  傅宴存冷眼看着曹致甫瑟缩的模样胸中的火反而更大了,只觉得从前自己实在眼瞎,看不出他那副谦谦君子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催人欲吐的模样。

  他捏着剑把的手更紧了些,他立于床前,冷声道:“滚下来。”

  一旁的芮英诧异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心里略一思索便也知道傅宴存的来意,倒也不惧,伸手去够地上的人衣衫。

  曹致甫见她如此一时心惊,连忙伸手将她拉了回来,那急切的动作像是生怕傅宴存下一秒要拔剑刺向芮英。

  芮英被扯得痛了,尖叫了一声,“啊!”

  曹致甫一见顿时有些心疼,碍着傅宴存在此却不好有所动作,只好将芮英拽得更紧。

  傅宴存看着二人只觉气血上涌,他看着曹致甫怒极反笑,伸手一把将曹致甫拖拽下了床。

  在芮英的惊呼中,曹致甫狼狈地跌落在床下,身上不着寸缕,勉强撑起身来看着傅宴存,涨红了脸,愤恨道:“这是…这是做什么!”

  看见这一幕门口的被老鸨叫来的护卫一时也不敢动作,他们皆围在门口,看着床下蜷缩成一团的曹致甫,有些亦朝着床上的芮英投去不怀好意的目光。

  傅宴存看着扯着被子疯狂遮掩的曹致甫一言不发,冷眼瞧了他半晌,随后轻笑道:“你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倒会羞愧?”说罢他一脚踢开曹致甫扯过来的被子。

  曹致甫闻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傅宴存一时气结,急喘了半晌粗气,最后辩白道:“夫人她有孕…我…我也是无法……舅爷你也是男人…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芮英听了不免诧异,桃花眼慢慢扫了曹致甫一眼,勾唇无声地冷笑。

  傅宴存听着他荒谬至极的狡辩顿时觉得无需再忍,剑锋直指他的眉心,每说一字便越逼近一寸,“去官府与阿玥和离。”

  “和…和离?”曹致甫眼睛瞪大如牛眼一般,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傅宴存,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自己寸缕未挂连忙爬坐起来,膝行至傅宴存脚边哀求道,“阿玥她…她如今尚怀着孩子,怎么能和离呢?若和离了…那那我曹家骨肉岂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宴存一巴掌扇倒在地,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扇得曹致甫脸颊渗了血丝,他伏在地上犹自喃喃着不能和离。

  傅宴存再不愿与他多说,丢下一句穿好衣服滚出来便疾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人自然都看到了傅宴存盛怒的模样,加上有几个眼尖的已经认出傅宴存来,便不敢再冒然上前,只不远不近的围着。

  傅宴存持剑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抓着剑把的手指发了白,他亦眼神阴婺地盯着屋内。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护卫们三三两两地往一边撤去,只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声道:“怎么这样多的人?”

  闻言傅宴存并未回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屋内。

  突然伸了一只手来推开房门,傅宴存一把抓住手腕,冷声道:“做什么?”他转头去只看到两个男人,站在前面的年纪稍小,后面的那个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

  男人刚要回答,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来,芮英焦急地看着傅宴存,说道:“他!他跑了!”

  傅宴存眼神一凛,就见屋内的窗户大大地开着,曹致甫早就没了人影。他神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浓眉紧皱,三步化作两步奔至窗口跳下追着曹致甫去了。

  风从敞开的窗涌入屋内,将男人的兜帽吹得向后滑落,露出了他鼻尖的殷红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