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烺是个有严重时间强迫症的人,提早到了水木大学研究院,先戴好帽子口罩防止被人认出来,在车里给江荔拨了个电话过去,言简意赅地提醒:“到点了。”

  江荔的声音伴随着仪器的嗡嗡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回答的同样简短:“三分钟。”

  谢烺看了看表,秒针跳过整点,强迫症让他十分不舒服:“还有什么事?”

  江荔的声音严肃:“给这次实验使用的小白鼠举办一场简单葬礼。”

  谢烺:“...”

  他只当江荔在讲冷笑话,结果她在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他深吸了口气,拉开手套箱,正要翻出一瓶冰水消消火,一个小药瓶忽然从角落里滚了出来,上面的标签已经陈旧泛黄,依稀可见是某种安神药物。

  谢烺弯腰把药瓶捡起来,看了片刻才回想起这是什么,嘴角微扯。

  现在很多人说谢烺脾气暴躁,架子大,其实跟五六年前相比,他目前已经称得上和蔼可亲了。

  那时候他母亲才刚刚去世,他爸和那个女人就搅的家里乌烟瘴气,他也是在那段时间变得极度多疑暴躁,异常记仇,并且觉着生活消极无聊,开始四下寻找刺激,于是他开始了散打攀岩飙车跳伞一系列高强度的作死运动,直到被老爷子硬绑着去见了心理医生,这才最终确诊了偏执型人格障碍。

  直到后来,他念书的时候慢慢接触了演戏,将大部分情绪在镜头里释放宣泄,再佐以药物治疗了几年,逐渐恢复如常。

  不过心理医生还是千叮万嘱,让他以后千万放平心态,能不动感情尽量别动,否则很有可能会再次发作——具体的表现就是对让他动情的那方产生近乎疯狂的掌控欲和独占欲,而且不受控制。

  谢烺把旧药瓶放在手里把玩了片刻,莫名觉着想笑。

  他豪门圈和娱乐圈都待过,见惯了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地厮混,这两个圈子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地方,他一直耳濡目染的,早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再说这世上谁配让他动情?更别提为哪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谢烺想到医生叮嘱的时候一脸的郑重其事,闷头笑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随手把药瓶扔进垃圾箱,双手插兜下了车。

  江荔就在CT室等着他,她一身还没来得及脱下的白色实验服,整个人还没从工作状态抽离,眉头微微蹙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肃穆。

  她平常的纤细柔弱被工作服遮掩,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骨感的冷清,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就连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在外面,莫名禁欲。

  说实话,其实禁欲系这个名词在影视书本各种作品里用来形容男性较多,谢烺第一次觉着这个词和一个年轻姑娘如此贴合,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一板一眼地问话:“要拍片子了,你身上没带什么金属制品吧?”

  谢烺收回目光,掩饰地轻咳了声,随口敷衍:“没有。”

  江荔把他从上到下看了几遍,忽然倾身靠近他耳侧,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温度略低的呼吸,细密地掠过他耳畔。

  谢烺微怔了下,直接拉下脸,正要发作,江荔忽然伸手,柔软手指在他耳垂上轻捏了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触碰这种敏感部位,神经末梢急速地蹿过一小股电流,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按在桌面上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半晌,他额上青筋突突乱跳,咬牙切齿地问:“你找死吗?”

  江荔摊开手,一枚造型奇特的耳钉躺在她掌心,她脸色比谢烺还差:“你才找死呢!你怎么敢戴着金属制品进ct机?”

  谢烺:“...”

  这是他之前为了拍杂志做造型戴的佩饰,他一进这儿就分了神,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谢烺脸上微微发烫,实在想不出理由了,语气恶劣地道:“我故意的,看你够不够专业,怎么了?”

  他也不等江荔再次发话,冷哼一声,‘哐当’着躺上了ct机。

  幸好接下来的拍摄都很顺利,江荔看着他的ct影像,心情终于恢复回正常值。

  等谢烺重新戴好帽子口罩,两人一前一后出了ct室,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褚宁玺,他手里拎着精致的饭盒,见到江荔,眉眼弯了弯,是个惊喜模样:“总算找到你了?吃午饭了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含笑道:“我在‘田岛’给全系定了商务套餐,方便的话一起吃个午饭?”田岛是研究院附近一家颇为高档的日料店,为了能和江荔吃上这顿饭,他也算是废了不少心思。

  谢烺和褚宁玺关系虽然不好,但对彼此都是十分熟悉的,他也知道褚宁玺调来这里工作,只是见到他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谢烺不由嗤了声。

  褚宁玺好像才看到他一样,问江荔:“这位是...”

  他当然能认出谢烺,不过既然谢烺带了帽子口罩,他就当没认出来,只笑着问江荔。

  江荔不假思索地道:“协助我实验的志愿者。”

  别说两人是假扮情侣了,就算她哪天真的恋爱结婚了,她也绝对不会允许私人关系影响到工作。

  她回答的太快,以至于显得有点嫌弃谢烺。

  谢烺在口罩底下冷哼了声,装模作样,搞得跟他多稀罕她似的。

  褚宁玺笑意更深了:“这样啊...”他递来手里的精致食盒,眼风却扫过谢烺:“既然他只是志愿者,应该不会介意我请你吃顿便饭吧?”

  其实他对江荔也只是有点死灰复燃的新鲜感,并不怎么上心,但她突然成了谢烺唯一的官宣女友,这种浅薄的新鲜感瞬间变成了好胜欲,他真的很想看看她被自己抢走之后,谢烺会是个什么表情。

  说句不太客气的,江荔当初追他追了那么久,以她当初对他的上心,他或许就是她的初恋,在他之后,她也并未有过任何感情经历。如果不是他对江荔平庸刻板的个性毫无感觉,两人在那时候就应该是过明路的情侣了。

  现在她对谢烺的冷淡态度,让褚宁玺心下颇为熨帖,也更为笃定——八成是谢烺追求她不成,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谢烺:“...”好茶,哕了。

  褚宁玺又想起什么似的,温声道:“你工作的时候好像不太舒服,我在最底下放了块香草巧克力,你当初最喜欢这款口味。”

  江荔怔了下,接过食盒:“Vosges Haut-Chocolat的?好久没吃他家巧克力了,我记得香草和坚果的最好吃。”

  褚宁玺见到她的动作,眸光转柔:“你还记得?”

  他见她提起旧事神色眷恋,好像难以忘怀,他趁机提出邀请,笑吟吟道:“那可以赏脸和我一起吃个午饭吗?”

  江荔动作自然地把食盒塞进垃圾桶里,一脸不高兴地摇头:“不吃,麻烦。”

  褚宁玺:“...”

  一边看戏的谢烺:“...噗。”

  褚宁玺微顿了下,见她神色不悦,好像还是心有介怀,他反而又笑了笑:“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打扰。”

  她会发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正和她前几天的抗拒回避对应上了,她对他有这种激烈的情绪波动并不是坏事。

  他又不是真的突然对江荔旧情难忘,不过是试探罢了,他心绪如常地挥了挥手,走的干脆利索。

  谢烺不知道褚宁玺脑补了什么,只是对他的心理素质叹为观止,要搁他给人这么下脸子,早就发作了。

  他幸灾乐祸地问江荔:“他好像还挺诚恳,你怎么就拒绝和他吃午饭呢?”

  其实谢烺想问的是两人之前有什么关系,不过这问题有些越界了,他也没那么在意江荔的私事。

  江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妈不让我吃外人给的东西,这不是常识吗?”

  谢烺:“...”多么朴素的回答。

  他好半天才艰难地组织好语言,正要说话,江荔忽然表情严肃:“我希望咱们假扮情侣的事儿不要被太多人知道,尤其不能影响到我的工作,这点你能做到吗?”

  就算江荔不提,谢烺也得跟她三令五申,尽量保密两人的‘情侣关系’。

  但江荔抢先一步嫌弃他,谢烺心里颇不是滋味,瞥了她一眼,表现出一副比她更嫌弃的样子。:“管好你自己就行,少来操我的心。”

  江荔不多废话,两人走到她办公室:“要去探望长辈,我得换身正装。”就算没有谢烺这茬儿,谢老爷子是她外祖母的故交,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前去探望。

  谢烺自然而然地以为她说的正装是需要搭配妆造的礼服裙或者套装之类的,所以他主动避了出去。

  江荔几次见他,要么穿的是中裤T恤,要么就是实验室白大褂,他在走廊里百无聊赖地站了会儿,居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勾勒起她化了妆穿上礼服是个什么样子。

  在他将要勾勒成形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振动了几声,打断了他的想象,他轻皱了下眉,接起电话:“你又打电话干什么?”

  谢昌如不悦道:“你不会真要带任时平的女儿来吧?”

  他深吸了口气:“我刚知道,这次来探望你爷爷的不光是家里人,还有几个有头脸的叔伯...”他顿了下,竭力压住火气:“还有你廖叔,他也要过来,这种重要场合,你非得带着她来丢人现眼?”

  廖家是他和现任太太想给谢烺介绍而没介绍成功的对象,他们夫妻俩当然瞧不上任时平的女儿,又还没对和廖家的婚事死心,当然不想谢烺带着江荔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