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日方长。◎
为了处理并购股份的事, 周旋一大早就从唐遇礼那儿拿到了散股持户名单，从比例到持有人资产详情，一样俱全。
要知道这些都是集团的内部机密资料，只过了一个晚上便转换成数据到了她手上。
周旋不知道唐遇礼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心里正纳闷, 他又递过来一份文件。
“有出售意向的散股, 我已经买下来了。”唐遇礼靠在书柜前，双手抱臂, “百分之十，都转移到了你名下，这样一来，你共占沈氏百分之五十的股，有沈培林的人在，数量上封文康越不过你。”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就从名单上随便挑一个人, 关系我已经打通了, 见面直接走并购流程。”
听他轻描淡写仿佛买白菜一样的语气, 周旋盯着持股人那一栏自己的名字半天回不过神。
沈氏是上市企业, 百分之十的量已经抵得上一家小型企业的收购价，饶是封文康在西京这么多年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说动就动。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转头看着唐遇礼, 心中难掩震惊。
唐遇礼闻言一笑, 嗓音低淡，“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在资金流水上有点猫腻，避税、偷税、漏税、做假账、甚至是造假洗钱, 这些问题屡见不鲜, 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清扫漏洞的人。”
周旋立刻明白过来, “你威胁他们？”
唐遇礼淡笑一声，纠正道，“是交易，转让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双方自愿，我出了钱，他们售卖股份，你情我愿的生意而已。”
话说的好听，周旋抬头扫了他一眼，第一次发现这人居然还有心眼蔫黑的一面，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手段却不输狠辣，死的都能给他说成活的。
她仰头往后枕在椅子上，对上身后唐遇礼垂眼看来的视线，有些感概道：“如果那天在酒店我没松口，依旧决定跟你对着干的话，今天这份名单上会不会多一个我的名字，送到封文康手里？”
唐遇礼面不改色，摇了摇头，“我会逼你来找我，但绝对不会跟伤害过你的人联手对付你。”
“为什么？用封文康来对付我是最见效直接的办法。”
“因为我不希望你像恨封文康一样恨我。”他说，“我了解你的个性，睚眦必报、受不得委屈、也不吃暗亏，一旦你知道我和封文康站在一边，就会把我视为敌人，我们就不会再有可能了。”
“周旋。”
“嗯。”
“你有时候真的很狠心。”
说走就走，那样决绝坚定，不顾他低到尘埃里的挽留和央求，对他像是扔掉一个没有用处的杂物。
任他一个人在连山自生自灭，自己却回到西京开始乐不思蜀的新生活。
唐遇礼其实很清楚，就算周旋对他有那么一点留恋，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
时间抹去一切旖旎的痕迹后，她很快就能调整回正常状态，然后跟别人展开一段缠绵亲密的关系，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令他魂牵梦萦，一次次于理智之外欲罢不能。
寂静无声的很多个夜晚，唐遇礼都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他只是连山那个普通平凡的唐遇礼，没有西京的背景，那他和周旋已经断裂的缘分还会有续接的可能吗？
答案很明显，不会。
唐遇礼仿佛进入了假设的状态，看着眼下这张艳丽明媚的脸，黑眸晦涩，下意识伸手在她耳尖用力揉捏了几下，似乎在发泄不满。
周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她的确过分，她有些心虚地闭了闭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紧接着长长叹了口气，再睁眼时目光变得正色而平稳。
“我的性格确实很坏，脾气大、毛病也多，也做过很多惹你生气的事。”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轻下来，拂落的字眼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细腻地从唐遇礼心间轻轻滚过。
“过去生活全凭喜好，怎么舒服怎么胡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建立一段稳定可靠的亲密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我们决定要在一起，这些问题就不能一直横亘在我们之间，我的个性尖锐，我会慢慢改变，但感情方面，我真的不太懂，也许我做不到你那么好，你愿意教我吗？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说完，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宁静。
周旋心里没底，她第一次跟人说掏心窝子的话，忍不住涨红了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打架揍人的时候都是一口气直接来，哪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发现唐遇礼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避开他的目光。
唐遇礼走上前来，将她的手挪开，他低着眼，不留缝隙地看进她眼睛里，旋即温和地笑了下，“我爱你。”
虽然你狠心、自私、偏激、三心二意，是个以玩弄情感为乐的骗子，但我爱你。
从你把我从云台上拽落下来之时，嘲笑我满身尘埃，我就开始爱你了。
所以，即使你依然在骗我，那就请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让我沉溺在美好的幻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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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任仪式举办地很顺利，有沈培林坐阵，周旋手握沈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以绝对优势碾压封文康成为了代理董事长。
艺术中心纳入总公司名下，聘请专业人士进行打理，最终也没顺封文康的意再度落到沈艺音手中。
不知道唐遇礼又用什么办法，直接把封文康手里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一分为二，虽然没有一棒子直接打死，但也算彻底翻不了身。
不久又爆出他为了竞选政治职务，暗地里行贿拉票，和高官私下见面的照片，光是明面上查到的数额就达到几千万。
总之，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免不了被纪委请去喝茶，就算能回来，也只是物是人非再比不得当初风光。
这些都是后话。
周旋新官员上任，很多事情第一次上手，以为老总都跟电视剧里刻画的那样每天开开会、大笔一挥在文件上签字一样简单。
轮到自己，每天批不完的文件以及开不完的会，还三天两头冒出来一个商业晚宴，搞得她比之前还累。
就连下班时间，正和唐遇礼吃着饭，时不时接到几通请示审批的电话，也得打开电脑去系统审批流程。
“累死了。”她双腿盘坐，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做深呼吸，“还不如继续当我的三流画家。”
唐遇礼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慢条斯里地收拾桌面，“万事开头难，等一切都步入正轨，你再找个人替你监管，就没这么多事了。”
周旋扳着手指头数日子，股份转让有效期是一年，这才刚过一个月，实在任重道远看不到尽头。
“对了，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你是在这边还是去美国陪你爸妈？”周旋看着日历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唐遇礼淡淡扫来一眼，“看你。”
“看我？”周旋愣了下，莫名意识到什么。
“你想在这边我就陪你在这边，去美国的话，我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去。”唐遇礼微微挑眉。
意思很直白，反正人要在一块，去哪全看她的想法。
周旋有些犹豫，“下个月去见你爸妈，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唐遇礼不这么觉得，他看出了周旋有些紧张，安慰道，“我说过他们很喜欢你，不是哄人的场面话，我妈是你的画迷，之前还去意大利看过你的画展，也许你不记得了，她现在还有你的签名画，我打电话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很高兴，说你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她很欣赏。”
“真的？”周旋有些怀疑，毕竟画迷这个幌子他不是第一次用了。
“要我打电话向你证明？”他说着拿出手机在半空中晃了晃，作势就要解锁。
周旋眼疾手快抢过手机， “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唐遇礼隔着桌子垂眼看她，慢腾腾道，“不要有压力，我没有催你去见我父母的意思，美国随时都能去，我只是想跟你在一块过年。”
“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有一个好开头才能有一个好结尾，总不能分居两地，每天靠打视频度日。”
“有头有尾，没想到你还信这个？”周旋趴在椅子上抬眼冲他笑。
瞥见地上两只歪歪扭扭的拖鞋，唐遇礼走过去给她把鞋穿上，“一开始也不信，但是跟你一起，人心不足，大概不满足于现状，渴望得到的东西更多、时间更长久。所以信一次也没什么问题。”
周旋很少听唐遇礼说交心的话，他几乎不曾表达过自己的感受，一切情绪都闷在心底，以至于看起来总是内敛且压抑，就像背负着什么难以言明的秘密。
他缄口不言的情绪，所有都融在滚热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于无声处听惊雷，春水拍岸惊涛。
害怕她发现，却又渴望她能发现。
周旋罕见地肉麻了一次，对他说了一句文绉绉的情话，“一天太短，一辈子很长，我们来日方长。”
唐遇礼愣了愣，片刻后，他弯唇笑了下，回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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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周旋赶着参加一个临时安排的交流会，因为地方远，来回时间长，主办方给他们都预定了酒店。
结束后她给唐遇礼发信息说明情况，又跟着大部队去楼下吃饭。
周旋作为新兴的后起之秀，在一群上了年纪的长者里免不了成为话题中心，这些人或多或少忌惮她的背景，说话半真半假也不得罪人。
不过倒是有个叫张伟秀的，似乎看她不太爽，言语里时不时有点瞧不起她是个女人的意思。
跟一帮笑里藏刀的人打多了交道，周旋也学会面上不显情绪，听罢也没什么反应，坐在位置上休息。
席间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周旋搓磨着时间差不多就打算走了，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她懒懒抬起眼，看向起先对她颇有微词的张伟秀。
原来是服务员来续杯倒酒时，不小心倒到了他身上。
服务员瞧着年轻，似乎是个兼职大学生，遇到这种情况瞬间六神无主，低着头不停道歉。
“我这身西装是国外设计师手工制作的，你赔得起吗？！”张伟秀一脸嫌弃。
一旁有人和稀泥，“算了老张，一件西装而已，值几个钱，难为一个穷学生，别坏了大家的心情。”
张伟秀似乎喝大了，情绪波动上头，有些不依不饶，“叫你们经理来，办事这么毛手毛脚的，大学生怎么了，现在的大学生出了社会不照样给我们这些小学毕业的打工，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赶紧把你们经理叫来，我要让他开除你。”
一听开除，服务员在一旁着急地快哭了。
这一哭，不知道张伟秀哪根筋又不对了，看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色眯眯的，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人动手动脚的。
“脸蛋长得挺不错，谈过女朋友没？”
他的意图不言而喻到令人犯恶心，周旋扫视一圈，边上一圈坐着的人只当没看见，仿佛对这种情况无动于衷。
张伟秀更加肆无忌惮了，伸手过去想把人搂进怀里，嘴里还说些令人作呕的话，“一会跟我回房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把我伺候好了，还用得着──”
话音嘎然而止，一杯酒霎时泼了张伟秀满身，湿淋淋顺着头发丝地往下滴水。
所有人瞬间噤声，目光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周旋将杯子摔在地上，玻璃渣登时飞溅一地。
她冷笑着看着张伟秀，“怪不得刚才张总一口一句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敢情您喜欢男人啊。”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爱好，关起门来谁管你把衣服脱了，里头装的是禽兽还是人。”她一字一句宛如利刃悬顶，“公共场合喝了点酒就想占人家便宜，知道的说你喝醉了犯蠢，不知道的以为你性骚扰。”
张伟秀被说得一阵脸红，刚要开口辩解，被周旋一记冷眼剜了回去。
一群人都没几个好东西，周旋懒得事后跟他们虚与委蛇，直接撂话，“照片我已经拍下来了，明天张总光荣登报，在座的各位一个都走不掉。”
“既然都闹开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她说，“以后跟我在一个地方，都管好你们的裤/裆，别见人就发/情，嘴巴放干净点。”
她说着又戾目看着张伟秀，似乎觉得不够解气，又从钱包摸出一沓纸巾砸在他脸上，“什么样的人穿什么什么样的衣服，一件快被啤酒肚勒爆的西装，再名贵的设计师设计的，也只值这个价。”
鸦雀无声的室内，周旋最后关门前不知对谁甩下一句，“既然看不起女人，就别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啊。”
忍了这么久，终于给那帮老东西来了个下马威，周旋心里别提多畅快，早就看他们人面兽心的德行不爽了。
索性一次性得罪了，让他们长点记性，还敢在她面前装腔作势恶心人。
走出包厢，周旋发现身后有人跟着，透过落地镜，她看清是刚才那个服务员。
“谢谢你。”他连忙追上来。
周旋平静转头，瞥到他手背刚才被热水烫伤的红痕，“记得冰敷一下，学画画的，手最金贵。”
服务员一脸愕然，又听她说，“你身上颜料的味道很重，闻出来的。”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周旋边看信息边朝他摆了摆手，人往外走，“以后再遇见这种事，直接动手，你够疯，那帮欺软怕硬的老东西才会害怕。”
饭局的事情传得很快，不多时唐遇礼也知道了这件事，开车过去找她的半途看到消息，给周旋打去电话，“在哪？”
周旋刚出便利店买了瓶冰啤降火，正沿着屋檐下走，谎言信手拈来，“刚跟那帮老家伙吃完饭，在酒店呢，怎么了？”
她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是刚才超市搞活动送的。
“房间号。”
终于感到一丝危机意识，周旋咽了口口水，“你要过来吗？”
“嗯，房间号告诉我。”唐遇礼声音低淡，隔着电流，语气听不出波动，“我准备上楼了。”
周旋二话不说调转方向往回走，冷不丁对上身后从车窗里探出来的幽深眼眸，心口顿时一紧，莫名有种作坏事被出差多日突然过来的丈夫当场抓获的感觉。
电话仍在连通状态。
男人看着她，好看唇形微动，低凉的声音精准无误地传入耳里，“房间号。”
“……2718。”
唐遇礼狭长眼眸微眯，沉声念她名字，“你转头看看，这里哪个字写着2718。”
周旋没傻到真转头往回看，这个时候还跟唐遇礼对着干，他一会儿绝对预谋着法子教训她。
他最近仗着自己老师的身份给她立了不少规矩，甚至把部队那一套也搬了过来，动不动就让她打报告，偏偏话是自己说的，想赖也赖不掉。
这不一下没看住，她一个人出了门拥抱自由，在家时不时听训，到了外面才不惯着那群人的臭德行。
正酝酿着措辞解释，周旋听到他说，“手上是什么？”
才想起唐遇礼不准她喝冰的，周旋用手捂住标签，将东西扔进垃圾桶，死无对证了才说，“小麦味饮料。”
在男人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之前，周旋看到了手里的玫瑰花，先他一步开口转移话题，走过去敲敲驾驶座的车窗，“送你的。”
车窗降下，唐遇礼转过头，深邃目光犹如实质落下来，看着她递进来的那只玫瑰。
过了两秒，又抬眸直勾勾凝视着周旋。
“说实话。”
周旋改口的速度非常快，“好吧，这其实是在超市买东西扫码送的。”
说完，她又端出一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笑容，“你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