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62章 百转

  ◎我喜欢你。◎

  有了方知维的证词和手头监视周旋的证据, 算是彻底证实了周旋被陷害的事实。

  对于方知维的处理,好在周旋看起来还有点顾及谢凡飞的面子,加上这里是警察局,别人的地盘, 她倒也没真对方知维动手, 偶尔言语恐吓几句, 倒也吓地他够呛。

  整理好书面文书和调查记录,周旋的拘压宣告结束, 准备和林婵一起回去。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婵问,“是继续待在连山寺,还是先去我那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周旋转了下酸涩的手腕,兴味地笑了笑,“封文康不择手段把我送进来,我当然要亲自还他一份大礼。”

  “你准备干什么坏事,带上我一起呗?”林婵十分感兴趣地凑上去, 遥想当年, 她和周旋可是没少在一起筹谋点什么, 后来毕业分开, 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并肩作战的体验了。

  “必要的时候,我会向你开口。”

  “对了, 我有个事很好奇。”出了警察局, 四下无人的地方, 林婵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如果封文康没有派人对方知维动手,而是全须全尾护送他出国, 那你该怎么办?”

  周旋平静地看了她片刻, 淡然开口, “方知维害怕封文康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封文康担心方知维管不严自己的嘴,他们之间本来就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就算封文康不动手,方知维对他已经不信任了,派过去找他麻烦的人,无论是谁授意,他都只会怪在封文康头上。”

  林婵立刻心领神会,“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封文康不动手,你也会找人动手,然后嫁祸给他背锅,看他们狗咬狗。”

  说着,她朝周旋比了个大拇指,“秒啊。”

  周旋不置可否,正要跟着林婵去她的停车位,冷不丁在路口的下坡处,看到了站在树下眼睛直勾勾望着她的唐遇礼。

  谢凡飞通风报信的速度倒是快地让她意想不到。

  林婵非常识时务地拍了下周旋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差点忘了,我的车载过方知维,脏兮兮的晦气死了,得去4s店全方位无死角地消个毒,正好唐遇礼来了,你搭他的车。”

  周旋恍然,不轻不重地扫了她一眼,“是你给他通风报信?”

  林婵噤声地摇了摇头,作势就要往旁边走,被周旋一把拽了回来,盯着她心虚的脸。

  林婵被看得心里发毛,径自道:“我那是怕计划不成功,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所以才找了唐遇礼帮忙。”

  周旋才不信她的鬼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林婵,这家伙肯定还隐瞒了她什么。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始终不曾上前的唐遇礼,男人身姿笔挺地站在车前,双手自然垂在两侧,过裆的优异比例,赫然将两条大长腿在视觉取景上衬托到极致。

  她下意识往他手腕看去,这才想起那串佛珠在自己手上,被忽视的滚珠垂压感再度具象起来,连同眼前男人笔直落定的目光一缕缕俯就。

  没有了人群阻隔,宛如探囊取物。

  林婵趁机从周旋手中挣开跑远,一溜烟上了车,人就没影了。

  像是就在等待他们的对话结束,唐遇礼一步步朝周旋走近,目光始终看着她。

  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是非过后的极度庆幸,仿佛他只是来到一个稀松平常的地方,在日光浓艳的午后接她回去。

  “你的车还在维修,我买了一辆相同配置的,暂时将就开一段时间。”他定定注视着周旋,平静地说,“这一次,我们一起回去。”

  周旋良久没有说话,也不动,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捻了下手里的珠串,收拢一瞬失控便纷杂着倾巢而出的情绪,语气如常,“你来接我,结果却让我给你当司机?”

  “如果你能接受慢速,我可以开。”他说。

  周旋摇了摇头,径直往前走, “算了,我可不想拿生命安全跟你冒险。”

  上了车看到里面的陈设,周旋不由愣了一下,大大小小的布置,甚至连载台的莲花摆件,都跟她之前那辆车一模一样。

  如果他不说,她还真分不清两者有什么区别。

  那辆车是大奔限量款,一上市就连号断货了,周旋借朋友的会员身份才提前订到一台,等货都等了一个月。

  原以为唐遇礼是随便说说哄她开心的,没想到他真的搞来一辆一模一样的。

  她偏头看向正在系安全带的唐遇礼,“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辆车?”

  唐遇礼却理解成她不喜欢,“参数配置已经按你之前那辆调配好了,还是不习惯?”

  “你一个地方警察,哪来这么多钱买车?”她上下打量了唐遇礼一眼,虽然这人通身流露着绝非俗物的气质,但根据对他的日常行为分析,周旋认为他不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人。

  唐遇礼直白反问:“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很穷?”

  那倒不尽然,在知道酒店套房从预定那天就一直记在唐遇礼名下随时可以入住后,周旋就估量过他的经济实力,即使仅仅从气质和外表上来看,唐遇礼绝对和穷扯不上关系。

  周旋没有回答,她大概在心里估了笔账,“买车的钱,等我回去之后再还给你。”

  迟早都有断舍离分开那天,她不愿意和唐遇礼有太多身外牵扯,包括经济方面。

  “你一定要跟我计较地这么清楚,连一毫一厘都要想方设法划清界限?”唐遇礼微微皱眉,声音紧绷,“一台车而已,你就急不可耐视为负担,你在害怕什么?”

  她算地太清楚了,好像一切得失都可以用归还的方式均等衡量,又好像在提醒他,他们之间是连利益牵扯都要算的干干净净的关系,更外乎其他。

  越是这样,唐遇礼越想撕开那张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膜,她的一切抗拒和清算,都是在昭告他,没有纽带维系的情况下,她可以为毫无负担地离开,时时刻刻做准备。

  这种仅靠心情维持、随时会破裂的关系,让他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丧失了掌控权。

  为此,他感到不安和焦躁。

  所以,才急于向她求证一句虚无缥缈的应允。

  你在害怕什么?

  不,害怕的人从来都不是周旋,而是他。

  他清楚地知道,她一定会离开,而那一天,即将到来。

  “就像你说的,一台车而已,我照价还给你又怎么了?”周旋面不改色地将同等概念置换给他,“你有必要这么小题大作?”

  说完,不等唐遇礼开口,她又补充道:“如果你钱多地没处使,打开手机随便找个公益组织捐了得了,多的是人对你感恩戴德,又何必在我这费力不讨好。”

  唐遇礼侧过头,眉宇逼挟视线压下,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一直都用这种方式说话,受不了就别找茬,老实点坐着。”周旋发动车子,猛踩油门,身体随起步节奏前倾,并入不息的车流之中。

  迅疾如飞的车速中,周旋一边往导航里输入地址,一边对唐遇礼锐利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开口,“我不管林婵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通过其他手段查到了什么,越界擅自插手我的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听她提起这件事,唐遇礼愈发觉得生气,既然她已经猜到方知维有问题,宁愿让势单力薄的林婵帮忙,也只字不肯向他透露半分,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还是说,她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片刻考虑过他是否能提供帮助。

  “你不让我干预你的事,这种说法难道不是在变相干预我的行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唐遇礼沉着黑眸,与她眼神相对,“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

  “论讲道理,谁能有小唐僧师傅在行。”周旋低声哼笑,望着前方转红的指挥灯,慢慢降下车速,“你非要跟我掰扯那些,我当然说不过你。可是唐遇礼。”她顿了顿,音量咬字着重在叫他名字的转折上,“我们约法三章过,互不插手打听对方的私事,你做到了吗?”

  唐遇礼未置一词,关于这一点他无从辩驳,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就算有,唯一的错误也就在于,他没有资格。

  他一瞬不漏地凝视着周旋,眼神做出了无声的回答。

  他没做到,也做不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次次自信而笃定地告知自己行止有度的分寸约束,只是被短暂地吸引,投去好奇的打量,只要及时勒令收回视线,就能恢复张弛有度的形状如常。

  每一次自以为是的重心偏移,都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失格,无法挽回。

  现在,他无法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过度成熟的麦穗无法脱离麦秸,只能一起脱落、枯萎、腐化,最终成为泥土新酿造的养分。

  等到来年春日,蛰伏在播种的嫩芽之上,得以从不见天日的地底,窥见硕果累累的风光。

  周旋并不在意唐遇礼的回答,很多事,她心中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几秒的沉默和深思中,她回想了很多往事,这大概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极度冷静的状态。

  她再次提速,在稳当的行进速度中轻声说道:“我记得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精致利己的享乐主义,任何能让我感到快乐甚至兴奋的事物,我都愿意尝试,也从中汲取了部分快感慰藉枯燥的生活。”

  “我喜欢生死濒临一线的亡命感,所以去学体验飙车、蹦极、滑雪这些极限运动。也乐于看见施暴者最终以自作自受的暴力结局,所以我会无差别对这类人使用暴力。”周旋不紧不慢地说,“对你也是一样,我享受征服云台之上对我不屑一顾的高傲者带来的快感,所以才抱着玩乐的心态选择了你。”

  “可以这么说,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尽量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沉溺在低劣的恶趣味里,这是我的生活态度,并且会永远持续,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发生改变。”

  她停顿了几秒,继续说:“说了这么多,也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大家都是成年人,权衡利弊先于己后于人。对我这样的人,你觉得新鲜多点好奇当然无所谓,但我能接受的最大程度也仅限于此。”

  最后一句话,周旋偏头看向唐遇礼幽深的眼睛,语气认真而郑重,像一种诚恳的警告,“我可以给你任何我有的东西,除了感情,你明白吗?”

  车流从四面八方汇入各有奔袭的十字路口,日暮穷途的余晖金灿灿洒落,仿佛一场微粒浮沉的日光雨,在每个角落都留下光影交错的痕迹。

  背光的阴影里,唐遇礼神色不明地看着她,突然扯了下唇角,阴影割裂在笑意稀薄的眼底,显得有几分罕见的冷沉和压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死皮烂脸地缠着你,你大可以放心。”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干净利索。”周旋转动方向盘,将车拐入平直寥落的小路,一路长驱直入。

  “说起来,我还没给你画过肖像画。”陡然转变话题,又像是自然而然最好的衔接,“等会回去,我在画室里给你画一幅吧。”

  唐遇礼沉沉地看着她,任眼前倒影飞速穿过,他始终一瞬不瞬地落定视线。

  良久他应了声:

  “好。”

  车子稳稳停下,低质的压路声过后,响起着周旋轻浅的说话声。

  “我素描和彩绘都画地挺好,你喜欢重色还是淡描?”

  他隐约知道这是某种信号的前兆,却无法对此强烈的存在感视而不见。

  昏黄的夕阳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与夜色融为一体,纯粹而安静的黑。

  是拒绝或贬低,已经都不重要了。

  “我喜欢你。”他终于抬起头,无比平静地说。